28. 诛心之局
    日子一晃便到了除夕。

    今年是霍澈玉回来的第一年,众人铆足了力气将王府打扮成神宫仙殿,彩饰飞悬,香椒暖烧,整个王府上下一新。

    霍绮罗歪在自己的斜榻上小眠,手指拨弄着除祟的香包。忽然房门一动,有人脚步轻轻,但暗含着压不住喜悦来到她身前。

    “怎么还在睡?该去给母亲请安了,今日马虎不得。”

    霍绮罗懒懒睁眼,霍澈玉温和的笑颜映在她面前,虽然嘴上催促但神色不急不躁,仿佛只是说了句闲话。

    要动手,便不愿多和他扯上什么关系。霍绮罗翻身背对他,再次合上眼:“我困。一大早就梳洗打扮,没睡好。”

    霍澈玉只道妹妹犯懒,动作轻缓坐到她榻上,笑言:“这段日子是这样的,事情多。躲呢是躲不掉的,”他曲指,两个关节飞快夹一下霍绮罗鼻尖,见她皱鼻便松开,“小懒猪,快快起。”

    霍绮罗心下蓦地一紧,心口被人一拳砸陷般难受。

    她立刻翻身坐起,霍澈玉肩头和她抵着,极度亲昵,一双灌满蜜糖的眼睛甜腻腻望着她。

    霍绮罗微微有些抓狂,像有只泼辣的狸猫在她心底磨爪子,“歘嘶歘嘶”的声音刀刃一样锋利。

    她发自内心地想把这鸠占鹊巢的东西封喉索命,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所有的怒火只好掩藏在困倦的眼皮底下。

    她坐起来了也不动作,脑袋一点点的,仍旧在打瞌睡。

    今天太累了倒也不假。霍绮罗头一次知道,原来除夕之日,贵女们的装束这样繁复隆重!她往日便知道做女子相当不易,但今日体验一番,才深觉还是小看了京中那些大家闺秀。

    里三层外三层的冬装自不用说,梳一个流云斜月髻竟要一个时辰,化一个晓星破霞妆又要一个时辰,其后熏香,佩饰,敷手,染甲……细细碎碎的东西叠在一起又两个时辰。霍绮罗从墨云浓重直折腾到天光大亮。

    被侍女们当丝绢娃娃般摆弄时,她只想一头栽回被窝。迷迷瞪瞪间忽然想起,无论在何时何地,她愣是没听见那些闺阁小姐们对于装扮之事倒过一句苦水,心间陡然生起一股子敬佩之情。

    霍澈玉估摸着她因少睡而心情不佳,便一门心思哄她起兴。

    “哥哥知道你困了,但母亲那边有大事等着你呢。”

    霍绮罗半抬着眼皮,“什么事?”

    霍澈玉见她终于肯理人,贴近她悄声耳语:“除婚约,得自由。”

    脑海中的困虫刹那间消失不见,霍绮罗眼清目明久久看着霍澈玉。

    “怎么了?”霍澈玉以为妹妹痴态又现,刚想揉揉她的软腮,却惊觉今日她是盛装,不宜触碰,转而摸了摸她的鬓发。

    “兄长,我不嫁人,可以一辈子留在你和母亲身边?”

    霍澈玉像是听见了什么傻话,一时间眼中全是可怜可爱之神情。“这话你都问过多少遍了……”

    他轻轻拢住霍绮罗的双手,冰凉的双手没有一点温度。皮肤贴在一起,像是一个口渴的人大口大口饮着霍绮罗的暖意。

    “不过没关系,你问几遍,哥哥答几遍。”

    “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会在一起……”

    听他这话,霍绮罗一股恶心上泛,冲得眉头直皱,呼吸一吸一顿,有些喘不上来气。

    霍澈玉神色大变,“绮罗?”

    他一把将霍绮罗揽入怀中,突然发现她身体莫名僵硬。来不及没多想,他的手自然地拍着霍绮罗,慢悠悠晃起来。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不舒服我们就不去见母亲了,好好休息……”

    “不。”在霍澈玉看不见的地方,霍绮罗双拳紧握,“得去见母亲。”

    赵太妃端坐在王府正厅内,笑吟吟望着一双儿女齐齐向自己叩拜。

    “好孩子快起来!”她受了礼,赶忙搀起儿女,欢喜得手忙脚乱,往身上摩挲一通似在找什么东西但未见踪迹。

    “母亲,您找什么?”

    赵太妃左顾右盼,刚要开口,正好瞧见了那东西原是被她放在了花桌上。

    那是两个小红锦囊,单个有半个巴掌大,红彤彤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赵太妃一人给了一个,笑着劝道:“快,打开看看。”

    霍绮罗掂量着这小袋子,熟悉的重感让她一下子便知晓这是什么。拉开绳子一倒,一颗足金的小元宝滚到她手心。

    与市上流通的元宝不同,这小元宝一看便知有些稚气,更像是打造给家中小孩把玩的玩意。

    “这?”霍澈玉那一小袋子鼓鼓囊囊的,足有十几个金元宝。

    赵太妃笑意更深,将金元宝推回霍澈玉怀中,“母亲给的压岁钱。”

    霍澈玉羞赫地低垂视线:“我们都多大了……”

    “多大了也还是母亲的孩子啊。”赵太妃指指那金元宝,认真嘱咐:“你们两个守岁之后一定要把它放在枕头底下,这样才叫‘压岁’。”

    小孩子有了压岁钱,才不会半夜被年兽叼走,可以平平安安长大一岁。

    母亲每年都这样对霍绮罗说。

    也只有霍绮罗知道,母亲每年也给兄长留着一份压岁钱。

    当年山匪祸事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定父亲和兄长已经死了,只有母亲还存着一份希望派人日日搜寻但终究音信全无。那时候母亲逐渐消沉下去,旁人都觉得母亲是死了心,但每年除夕,霍绮罗都会见母亲另存着一个小金元宝。她并未声张,也未戳破母亲的幻想,而是悄悄地替她隐瞒这份思念。

    而如今,这些思念都放在了另一个人手中。

    她直直望着那双捧着金元宝的手,不动声色嗤笑一下。

    布这鸠占鹊巢之局的人她还不能判断,但其心之毒可见一斑。

    当她挑破“霍澈玉”身份之日,只怕是母亲命丧之时。或许,他们就是在赌自己愿不愿意搭上母亲的命。

    祖父已经离去,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霍绮罗目视眼前母慈子孝的二人,心脏渐渐发冷。

    她越发看清楚,这是为她霍绮罗量身定制的局。

    要想破开,她必定伤筋动骨。

    金元宝被她攥在手里,坚硬的小物件膈在手心,轻微的疼痛带给她清醒。霍绮罗轻呼一口气,微笑问道:“兄长说母亲要为我解婚,我不用嫁人了,是吗?”

    赵太妃未料到霍绮罗忽然问起这个,和霍澈玉对视一眼方才开口:“是有这么回事。其实主意是你兄长拿的。”

    待赵太妃解释一番后,霍绮罗才知原来霍澈玉想假借养病为由,送霍绮罗出家。但也不用来真的,只在王府里建一座道观,挂个出家的名头便是,以后霍绮罗既解了婚姻之困,又能长住家中。

    赵太妃双眉紧蹙,心中忧戚:“这法子好是好,不过么……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不好一辈子待在家里。”

    “母亲。”

    霍澈玉打断她,正色道:“那是别人家的女儿,我山阳王府的女儿便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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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太妃被他的话语呛到,哭笑不得:“你呀,果然像你祖父。这话你祖父可不是说过一模一样的!”

    赵太妃眉眼弯弯,拉过女儿的手问起来:“怎么样?”

    霍绮罗粗粗算过心里的谋划,深吸一口气,看着母亲点点头。

    霍澈玉一下子眉开眼笑,激动得站不住,立刻冲向门外。

    “诶?玉儿,你去哪里?”

    “去定动工事宜,咱们十五过了就修道观!”

    霍澈玉从来没有这样活泼开朗过,那声音像是风里的一阵花香,飘忽而来,飘忽而去,留下一派明媚光景。

    赵太妃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子……”她笑得微抖,靠在女儿身上亲亲热热依偎着。

    霍绮罗望着门外霍澈玉匆忙吩咐的身影,一时恍惚。

    这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美梦。兄长妥帖,愿意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母亲和顺,一心只愿儿女平安康顺。

    真是祥和的新旧交替之时。

    霍绮罗眼睛里忽然掉下一颗泪珠,啪嗒掉在衣襟上,转瞬便被吸走了。

    ——可惜都是假的。

    今夜守岁,霍绮罗和霍澈玉陪赵太妃玩了一夜的叶子牌。霍绮罗输的极惨。她自幼灵慧只在读书治事上,游戏上的门法她装不装傻都一样。

    然没想到,霍澈玉与她在叶子牌上竟然可争一二。

    薄长似叶的牌子他握都握不住,十几张牌在他手里东倒西歪,不时掉下去两三张。

    赵太妃故作嗔怪,敲打一下他的头:“可不许放水!”

    霍澈玉揉揉头,傻呵呵笑道:“我哪儿玩过这个啊!还放水呢,母亲贯会说笑。”

    “胡说,当初你还没这牌桌高的时候就爬桌子上摸牌了,把你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直骂你不学好……”

    年节的喜庆冲淡了悲愁,赵太妃提起昔年旧事笑得眼泪飞出,并未看到霍澈玉脸上一闪而过的怔然和之后的慌乱。

    再混过几番牌局,霍绮罗困得直接趴在牌桌上,半张脸压在打出去的叶子牌上,被霍澈玉拉起来的时候还粘在脸上。

    之后的情景她便记不清了,只好像依稀看到了霍澈玉的下颌,鼻梁,长睫和眉骨。

    他抱她回的疏槐阁。

    昏昏沉沉中,霍绮罗一下子惊醒,心脏突突地跳。阁中一片漆黑沉寂,唯有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奉戟。”

    “在。”

    奉戟闻声而来,悄伏在霍绮罗床边。“贺少使说,那致幻香产自南祁。我们北盛的产物配不出来。”

    霍绮罗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幽微的光,“南祁。”

    沈慕白说他和霍澈玉没关系,她可不信。

    哪怕这来历不明的“世子”要对付的是他的政敌,也没道理用沈慕白的私毒,让沈慕白背黑锅。

    但若是南祁动的手,这便明了了。

    两国对立百年之久,再骇人听闻的算计也不过是常事。

    半晌之后,奉戟听见霍绮罗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视死如归般问:“奉戟,你懂男欢女爱该怎么做吗?”

    “啊?”奉戟嗓子差点劈了,“您怎么会问这个?”

    霍绮罗从帐子里探出来脸来。面目黑黝黝的,模糊不清,只有两丸水润晶莹的瞳孔发着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如此的倔强的光。

    “我必须要个孩子。”

    “一个属于我的,山阳王府血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