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长者一袭青衫,生得慈眉善目,由一个侍从推着,坐在轮椅之上。
他略微抬头递了个眼色,侍从会意,接过不省人事的乔陌,扶到了一边的凳子上休息。
钟郁注视他面孔,手中无意识紧了紧。
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殿中弥漫邪气太重,莫名心慌。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万长老?”
万泽毫不意外,笑着道:“钟小姐认得我?”
如何不认得呢?徐知府早将芜城风貌跟她讲透了。眼前这位常驻青鸾殿的万长老,是芜城上下交口称赞的智者、大善人,一人主持青鸾殿上下事务,还经常施舍无家可归的乞儿、收留溺于风雪的流浪汉。
听说万长老自己也命途多舛,不知怎么断了腿,明明身为男子音色又却比女子还尖锐。这样的格格不入必定叫他蒙受苦楚,可他却自吞苦厄,住进青鸾殿帮渡世人。善名愈盛,甚至有人称他为比肩神明的“半神”。
“什么半神,半身不遂罢了,哈哈哈。”万泽自嘲地拍拍轮椅上僵硬的腿,抬手道:“钟小姐,里面请。徐知府特地吩咐了叫老朽好好带您到殿内参观。”
钟郁颔首谢过,她本来也正有此意,想进去看看里面究竟什么古怪。可是那个醉着的煞星……
万长老瞬间便会意:“钟小姐放心。”他回身在侍从耳边低声吩咐一阵,那侍从便扶着乔陌上了马车。
“老朽定会将公子平安送到你们的住处,安置妥帖。”
“多谢长老。”钟郁礼貌道谢,悄悄在乔陌身上甩了几张跟踪符。她暂且说不清哪里不对,但这个万泽长老,聪明得让她有些不舒服…..
“这些善信都是平日常来的,他们中有些人的心愿,老朽听着都快背过了。”
万泽笑起来分外亲和厚道,钟郁推着他往青鸾殿深处走。一路上,各色香客都友好殷勤地跟他打招呼,稚龄的小童也争相喊着“万爷爷!”
“老朽如今,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他们就像老朽的孩子一样。”万泽坐在轮椅上笑着回应,一一给孩子们发糖。
钟郁也笑了笑,没吭声。
随着他们进得越深,来往的香客愈少,氛围也越来越安静。可越是宁静,那充斥在殿内各个角落的鸟叫声便更显清晰,钟郁推着万泽往里走,却只觉得背后发麻,仿佛有越来越多双眼睛注视着自己。
他们停在了殿后身的院落,头顶是一片敞亮天光。
伴随着她脚步停下,瞬间响起一阵震彻院落的鸟鸣——像是骤起拔高的骇浪,高低络绎、将她困住其中。
在乍亮的光线下,钟郁这才看清,她四周的殿内的各个地方,早就停立着种类繁多大小不一的鸟雀。香炉旁、石栏上、鸟笼中……
有的小如麻雀,有的高如鹰隼,数百只形态各异的鸟雀正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交头接耳。
“……”她在震惊中勉强定住心神,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柳金玉尸体上的那只青雀。
“钟小姐当心——”
一阵巨大的拍翅声忽然响起,伴随着强烈的风扑面而来,钟郁听见一声巨大的鸟叫,随即眼前一黑——不好!
一只利爪几乎擦着她的头皮而过,她后退半步奋力一挡,那巨物才隔空调转了方向从她面前擦过。
“钟姑娘别怕。”万泽笑着伸出手,一只红喙尖锐的渡鸦轻巧落他指上。
“这都是些听话聪明的小玩意。”他尖着嗓子对着它咿呀几句,那只鸦猩红的眼睛瞅了瞅她,收拢指甲,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形如鬼魅的大鸟方才差点将少女划破相,在他手中却温顺如扒狗。
“万长老竟通鸟语。”钟郁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手里默默掐了个杀诀。
她不明白万泽的用意和态度,但却不得不提防。眼前这些鸟雀的喙部尖锐如刀,若是群起而伤人,恐怕不亚于万箭穿心。
“万长老养的这些鸟雀,一直都如此听您的话么?”
“钟姑娘这话不对。”万泽转动轮椅,停在了群鸟的中心。“不是老朽养着它们,而是它们选择了老朽。”
一阵凉风吹过,他抬头,和树梢上的灰雀对望一眼,那鸟瞬间懂他意思似的盘旋一圈,从后院衔来薄衫披他身上。
他拍拍腿,屋檐上的鹰隼扑棱着翅膀落他膝头,任由他亲昵整理羽毛,利钩般的铁嘴还会小心避开他的手背。
“钟小姐,老朽这副嗓子有没有吓到您?”万泽被群鸟围在中间,声音透过啾鸣间隙传来,“小时候,家父对老身这副尖嗓子最为痛恶,用那句俚语怎么说的来着?”
他笑起来时皱纹都舒展开:“好像叫、娘娘腔?”
钟郁沉默地注视着他,四周铺天盖地的邪气越来愈重,浮屠感应到邪气,在袖中不断嗡鸣。
她十分确定,如果万泽想的话,一声令下,群鸟便能马上扑过来将自己撕碎。
“老朽被断着腿丢到后山三天三夜,求天不应求地不灵,快要饿死了,是这群雀儿衔着果子救了我的命,钟小姐——”他在喂食的间隙忽然抬头:
“其实这世间的所有生灵,都比人自己本身要更通人性,对吗?”
“万长老。”钟郁高声道,自己差点就被这老狐狸绕了进去忘记正事:“柳家的千金柳金玉死了,您知道吗?”
万泽淡淡颔首:“老朽知道,柳絮那丫头是她庶妹,是个可怜孩子。”
钟郁望着他:“因为柳金玉死了,所以柳夫人发疯将柳絮打晕,现在昏迷不醒。”
万泽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抽动一下,这动作被她捕捉到:“柳絮在生辰那日来过青鸾殿祈福,您知道她多年蒙受嫡姐欺凌,而她也一直很信敬您和青鸾道长,对吗。”
万泽笑看着她,神色一如既往的慈祥,像是包容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那又如何呢,钟小姐。”
钟郁没说话。那些尖嘴利爪的鸟雀还在虎视眈眈地望着她,她骤然生出了一个荒诞又残忍的猜测。
关于柳金玉的死。
只是猜测需要更多事实来印证,何况她尚理不清动机。
万泽神色已重归于平静,他动动手指驱散群鸟。钟郁和他对视一眼:“最后一个问题,万长老,请问青鸾道长的神坛上为何是空的?他的神像呢?”
青鸾道长根本就是凭空杜撰的假神,她等着万泽会如何解释。
良久,万泽却笑了:“钟小姐,神仙舍身守护信众,又何必拘泥于什么模样,哪具肉身呢?”
一阵沉默后,钟郁笑了笑,知道从他嘴里再套不到什么,转身告辞。
“钟小姐!”她正要跨过院门,万泽忽然又叫住了她:
“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钟郁侧首看他,这是何意?
万泽望着她弯起唇,尖锐嗓音在空旷中尤显得诡异可怖:
“如果神明对人间的苦难熟视无睹,而一个凡人却能用他的方法帮人逃离苦厄——”
“那么这个凡人,其实比神明更有资格当神,您说对吗?”
对吗?
浮屠感应到什么似的在袖中震了震,钟郁望着他,半晌,终归没说什么,转身出殿。
-
醒来的时候,竟已是深夜。
脑仁嗡嗡地痛,身上盖着一层薄被,手边是一碗醒酒的水。
乔陌起身,一挥手那碗水碎在了地上,推开窗户,让冷风灌进来逼自己清醒。
他烦躁地撑住前额。记忆断在了中午那顿饭,任他如何回想却也不记得发生什么,只记得最后那蠢物一直叫他名字,他眼前一黑,便再不记得之后的事。
她能对自己做什么好事?
想起那年他十一岁,少女在巷子里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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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自己,笑着拿帕子捂住他的嘴,他便也是如今日那般两眼一黑失去意识。醒来后他昏昏沉沉走在街上,路人都望着他低声窃笑。
一照镜子,才发现脑袋竟被戴上红花金钗,衣服也换成了艳丽的女装罗裙。
“哈哈,乔二公子真是风姿绰约!”那时候少女领着几个千金拍手围着他笑,“你穿上比姑娘家还好看呢,可千万不要脱啊!要是今日你偷偷脱掉被我发现——”
她凑近他耳边,眉眼弯弯,言辞恶劣:“接下来的几日,你可就死定了。”
他一身女装被扔在闹市正中,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回荡身后,若走慢一步,鞭子就落到身上。
彼时他年纪小,还没练出麻木坚冷的外壳,过路人的议论嘲笑声仿佛放大数倍钻进耳里,那次如何窘迫荒唐,他都不敢回想。
“…….”一股冷意瞬间漫上眼眸,那这次呢?
屈辱记忆下,脑仁感应到似的骤然炸裂般地疼痛,少年望向对面紧闭的房门,面上划过一丝狠戾。
绝情丹的功效叫钟郁睡得很沉,听不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月色下,少女的脸埋在柔软的被衽里,平日那嚣张令人厌恶的眉眼居然也瞧出一点乖觉。
房门在身后悄然合上,乔陌冷笑一声,走到钟郁床前。
墨蓝色针体在指尖凝结,倏然飞至半空,数十支冰魄针虎视眈眈指着少女头顶。
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她:“你对我做了什么?”
少女没应,也全然没醒,夜风吹得她睫毛颤了颤,她哼唧一声将被子往上拽了拽。
“……”真是蠢物,死到临头还睡这么沉。
这么爱睡,那就永远睡下去吧。
他恶劣地笑了一声,手指微动,冰魄针寒光一闪,对准少女白皙脖颈,齐齐朝她刺去。
可还没碰到她雪白肌肤,一只素手倏得从被子里伸出,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挥——面前红光一亮,几枚冰魄针像是碰到烈焰那般,纷纷融化坠地。
剩下的针体也软了一般掉落乔陌脚下,他瞳孔骤缩抬起头。
那少女竟全然没醒,甚至还在梦中,感应到蚊虫似的,用那只轻松挥落诡器的手挠挠脖子,舒服地翻了个身。
“……”不可能。
乔陌阴着脸,手腕一翻再度凝结了更多冰魄针,毫不犹豫冲向钟郁头顶。
这次少女却连手都没抬,对着空中轻轻吹了口气,数十支能轻松穿透人胸腔的诡器便悄无声息地散了。
“…….”
他冷白指节都不可置信地颤了颤,面色难看至极。
乔陌额上青筋暴涨,他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怒意,三两步走近,狠狠捏住钟郁下颌,
“你到底是谁!”
少女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轻轻拨掉那只颤抖的手,闭着眼,不知是在回话还是在梦呓:“我是…仙女呀…..别怕……”
仙女?
他讽刺地冷笑一声,动辄将人抽得半死的仙女?
不仅歹毒,还不知廉耻!
面上寒光一闪,更多的冰魄针兜头而下。
这次却连她的身都近不了了。他用冰刺她,可她像一团火,自动融化所有靠近她的邪物。
钟郁仍闭着眼,抱怨似的咂咂嘴:“不要害我呀……我是来保护你的…..”
“撒谎!”
乔陌面色发白,嘴唇发颤,不知是震惊还是恼怒,他太清楚了,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人真心会垂怜他保护他!
所有接近他的人只会是别有图谋、看他笑话!
他走上前,盯着少女唇角望了半晌,眸中戾色一闪,他粗暴地撬开她的嘴,另只手捏紧随身携带的毒丸——
既然不说,那就去死吧!
“轰隆!”
天空忽然一声惊雷乍起,床上的少女骤然惊醒,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