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着醉汉脖子的时候,乔陌居然荒谬地想到了从前。
那是很小的时候,他饥肠辘辘饿了很久,最后没办法,眼睛望向了角落里的鸡圈。
男孩第一次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即使因此被父亲抽得半死,那也是后来无数美味珍馐都无法比拟的,特有的甘甜。
而如今这个动辄将人揍得半死的硬汉,似乎和当初在自己手中扑腾的那只鸡也没什么区别。
天道恃强凌弱,今日是你明日便可能是我。
众生视他为草芥,可他看众生又何尝不是?某种程度而言,这也是一种众生平等。
一片唏嘘中,少年欣慰一笑,数十支冰魄针悬空飞出,对准醉汉的脖颈。
苍白的五指微微用力,大汉马上就会口吐白沫,彻底变成当年那只头骨碎裂的鸡。
可下一瞬,他却被迫停住。
乔陌烦躁地蹙眉,有什么东西正如丝线,散发绿色的光芒,缓缓缠绕他修长的指骨。
平安符。
他低头,看见腰间那少女亲手给他系上的符,上面绣着一颗漂亮的仙草。
绿色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从仙草的根茎中抽出,温柔又坚韧地攀上他手指肌肤。
灵丝如水却亦有韧性,刚好化解冰魄针的霸道,他手指骨用力,竟也没能扯断。
仙草着急地抖动着叶片,面前竟若隐若现少女那张焦急的脸,张口无声,在用眼神央求他不要杀人。
乔陌冷淡地注视了片刻,连目光都没动一下,信手将平安符从腰间斩落。
“自不量力。”
他知道若杀了醉汉,有些东西便永远再回不去。但没关系,自己本来要的从不是谁虚伪的认可。
他要的是无上力量。
仙草被狼狈丢在地上,似乎更着急了,好像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连叶片都蜷缩起来。
就这点能耐?
乔陌轻嗤一声,重新转向醉汉,五指正要用力。
绿色的光芒却重新从底汇聚,幻化成一双少女的柔软手臂,温柔抚上他的脸。
“…….”
一刹那,有什么东西钻入识海,少年瞳孔中的颜色骤然变幻。
花草香气像少女衣带的味道,令他的身体猛然绷紧。
他侧头想要躲避,却偏偏扑面而来。
少女手臂正和他脉络那股妖异气息激烈地抢夺他的身体。
他被手臂扳正面孔,脑海里响起清脆的嗓音:“乔陌,醒一醒!”
乔陌面色发白,极力维持不让醉汉从手中掉下,咬牙切齿地回应那个声音:“滚!”
仙草却更加用力地抖动叶片,仿佛在坚定地摇头拒绝,“不滚。”
同时那双灵力幻化成的少女手臂,正沿着他的锁骨,寸寸向下滑落。
少女手臂重新捡起平安符,她没有眼睛,只能在他身上胡乱摸索,寻找能系紧的位置。
那双手一阵乱摸,他正欲出言嘲讽,恍然间某个部位却被无意中触碰。“…….”乔陌神色一变,没忍住哼出了声。
“……”
大庭广众下,有人似乎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偷偷张开挡住眼睛的指头缝儿。
“…..嘶….这…..这是….”
“我们能看的吗…...”言语惊恐中还带点兴奋。
少年的脸色却阴如锅底。
阴鸷重新在他眼中汇聚,他抿唇,用尽意念想要斩断那双还在向下的手。
“钟郁,你找死。”
数百支冰魄悬空凝结成型,再不犹豫,迅猛向仙草刺去。
仙草也不甘示弱,根茎中生长出巨大的发光叶片,无畏地迎接冰魄的利刃。
“怦!”
冰魄和灵力相撞发出巨大动静,蓝光和绿光缠斗交融后,终于安静下来。
灵力赢了,被熄灭的只有满屋的烛火,让莹润的玉手更加发亮。
狂风四起,窗门骤然大开。人群反应过来,尖叫着逃跑。
少女的手终于在他身上找到好地方,重新系好平安符,满意地拍了拍。
“就该这样!”
灵识快乐地在他周围飞着转圈:“你要是真杀了人,她可真的就不要你了!”
灵识也不知自己拍的哪里,它很开心自己成功了,只觉得浑圆挺括的两块肉,很有弹性,手感不错。
醉汉被提着后领正大张着惊恐的嘴巴,忽然就看见那少年身子猛地一颤,自己被扔到了地上。
原先对准自己的可怕尖针也在空气中融化,他逃到门边时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少年正扶着栏杆,虚空的双眼不知在望哪里,平安符在他腰际,像含苞欲放的花。
良久,他对着黑暗扯出一抹笑,然后吐出一大口黑红的血,轻飘飘倒在地上时,像一张苍白的纸。
*
“柳家母女的尸身就在这里了,您随我进去看就好,诶,钟……”
徐知府的手在钟郁眼前晃了晃:“钟小姐,您还在听吗?”
“啊…抱歉,辛苦大人了,您请。”
钟郁跟着徐知府去停尸的冷库,脑海却闪过一件怪事。
就在方才,她才到知府的那一段时间,发现自己的一部分神识出走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这种情况在她当年香火鼎盛的时候倒很常见。
赤华仙君识海宽阔,凡人身陷囹圄时,只要大喊三声赤华仙君的名号,她丝毫之灵识便可自动出走千百里外,渡信徒于危难苦厄。但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
如今她压根没有信徒了啊,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就是柳家母女的尸身了,照您吩咐一直原样留存,两人身上的伤口也都相似吻合,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我们便会去抓人。”
“抓人?”钟郁仔细观察两尸体表面的伤口,早已经风干凝固。唯有外翻的皮肉证明着的确两人都是锐器所伤。
一母一女躺在那里,再没有生前的颐指气使耀武扬威,面色同样灰蒙蒙的,安静,平和。
生时纵有金银高位,死后也终不过烂肉一具,拿不走,带不去,任人随意摆布,搓弄。
钟郁盯着她们伤口的痕迹,的确是很相似。
但,亦有细微的不同。
“是啊,哎…….”徐知府提起此事万分痛心疾首。
他垂头丧气叹道:“谁又能想到?我们芜城最有名望的大善人啊…..半个身子都要成神的人…..居然豢养恶鸟杀人!”
“那日他养的恶鸟可是当众将柳夫人啄成了筛子…..”
“我看他这些年的所谓善举也都是假的!绝对是别有居心!”
似乎真正说到伤心处,徐知府激动地两手一拍:“柳家两条人命啊….哎!柳家没了,我们一年要少征多少银税啊!到时候上头来催…..”
他猛然想起面前还站着个京城来的钟小姐,赶紧截住话头。
“呃总之,实在可恶!其罪当诛!”徐知府小心窥着钟郁脸色,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但好在钟郁似乎并没注意到他说什么,反而一直盯着面前的尸体出神。
“诶…..钟小姐?”他再次小心地晃了晃手。
“喔….抱歉。请问知府,芜城之前是否还出过类似死法的案子?”
“我帮您查查案卷。”
他庆幸钟郁没注意到之前的话,同时心里抱怨这位小姐实在是奇怪,别的小姐来此地多是首饰衣料送上便高兴的不行,这位小姐不爱珠翠也就罢了,怎么一路关注的都是这些晦气东西。
“这里,三十五年前,有具男尸也是此等惨状,不过不同的是他…..”徐知府挠挠头,像是入眼什么尴尬啊囋之物,面色为难起来。
钟郁挑眉:“怎么?”
徐知府犹豫了下,硬头皮道:“那个….这具男尸,他的□□…也就是男人的那个部位,不知是被凶手还是野狗,总之是….血肉模糊,疮口稀烂。”说完赶紧连声道歉,未出阁的女儿听见这种话,不吓也得臊死了….
可意外地,这位小姐脸上毫不见动容神色,反而低头沉吟一会儿,抬头问他:“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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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可是姓万?”
徐知府低头查看,眼睛立即一亮:“诶,还真是!钟小姐冰雪聪明如何猜到的!”
钟郁没说什么,缓缓转身,望向窗外青鸾殿所在的那片山。
这还用猜?
她轻笑了一声:“知府大人,你可知道死者为何会变成那副惨状?”
“为何…..”徐知府茫然地挠着脑袋:“自然是凶手穷凶极恶,那部位绵软特殊,是野狗野兽的最爱所以才遭啃食…..”
钟郁说:“这倒没错,不过这部位只对于男人特殊,对野兽野狗等其他生灵而言,不过是和心肝脏器等新鲜软物并无二致的果腹之物罢了,最后都要化作粪便烂在泥里。
没理由放着内脏不吃,专啃那里。”
她望着对方平静道:“所以,一定是有人不仅恨极了死者,更恨极了男人的那个部位。”
那个所有男人为之自豪的部位。
悉无长短粗细,皆凭借此凌驾于其他性别的部位。
“那….钟小姐是说,难道…..”徐知府仅看着她的眼睛都觉得□□一痛。
同为男人,他此刻生出一种前半生前所未有的强大共情,自己不敢想象,若有人觊觎自己□□的宝贝,那该多么痛苦。他难道要和女人一样每天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包裹严实防止别人侵犯…..?
这种酷刑般的日子他多想一秒都要崩溃。
“天呐!”
徐知府痛苦地抱住脑袋:“我们芜城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凶手啊,那是男人的龙脉精华之处啊!”
钟郁也笑了。她想起了之前在人间的一桩趣事。
百年前她在一个村落修行,第一次遇到用“龙脉精华”形容自己的男人。
他说自己是皇帝,钟郁只当他疯了。
可后来发现他说的是真的,而且不仅是他,每一个男人都是“皇帝”,而供他们任意差遣的“臣民”,也就是他的孩子和他的女人。
更准确地说,是妻子和女儿。
“何至于此啊!”徐知府还没从痛心疾首里走出来。
钟郁心道何至于此?那就要问万泽万长老,还有他那个颇有阳刚之气的父亲了。
万泽那日的话还历历在目,他生来嗓音尖锐被父亲嫌弃没有“男子气概”,后又被打断腿扔在后山。
也许他专程让群鸟啄烂父亲□□的时候也在思索,这男人向来视弱珍宝的东西烂了,那他一展雄风的男子气概还有没有?
这人间事实在是恩怨难断,亦正亦邪,诡谲讽刺。可谁又能说不是因果不亏,报应不爽?
钟郁嘴唇动了动,竟不知该说什么。
但终归此事关执人之泪的下落,她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一趟,会会那位厉害的“半神”,她有话要当面问清。
有些事,凡人看不出来,但她可以。
而与此同时,她手腕的静脉居然短促地跳动一下,那是灵识归位的征兆。
灵识钻进她脉络后便开始疯狂跳动,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必须跟她说。
“徐知府,请带我去青鸾…..”
她压住皮肤下躁动的灵识,正要吩咐备车,屋子里却突然闯入两个书童,面色同样的惊骇至极,一进来就开始大喘气。
“知…..知府大人….不….不好!”
“结巴什么!”徐知府正因腿间之物烦躁,一巴掌把那个吓得完全说不了话的书童拍走,拉过来另一个逼问:“你来说!”
“我…..我….”这个书童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仿佛刚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之事,钟郁上前一步刚想安慰,岂料这书童看见钟郁,更像是见了鬼一样尖叫一声。
书童哆嗦着后退一步:“钟….钟小姐,就是您那位,您那位…..”
徐知府听了半天,不耐烦地喊道:“钟小姐的未婚夫?你说陌公子,陌公子怎么啦?可是客栈住得不舒服?”
书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好半天才瞪大眼睛看着钟郁:
“您….您那位未婚夫他….”
“他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