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绒了解完活动规则后,就拿着宣传单和宣传册子回了203房。
打开房门,房间里摆着两张床,明亮的白炽灯将屋内照得一目了然。
床上铺着看似干净的白色床单,她一个人,怎么会定一个双人床位的房间?
温绒放下手中的东西,脱了身上的外套挂椅子上。
没了外套的遮挡,温绒腰间的东西显得格外惹眼。
她这次出门,居然带了两个包?还真是不嫌重。
温绒拉开其中一个包,里头放着一套贴身衣物,这是她自己的东西。
她平时出门习惯轻装简行,一个背包足以容纳所需。
现在她的行李中,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一个新背包。
温绒自己的背包是最常见的黑色男款,另一个背包的材质,显然比她原本的那个要好上不少。
不说材质,光是背包的开口做工就远超她自己的背包。
具体表现在,温绒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包的拉链。
这个包不是她的。
温绒坐在椅子上,再次打量了一圈屋内的陈设。
她对这个房间有印象,说明她的确入住了这里。
入住登记簿上,有自己的姓氏,边上还有一道被涂抹划黑的字迹。
会是这个背包的主人吗?
温绒抚上腰间的羯鼓,鼓面安静如鸡,没有任何回应。
羯鼓这个东西,自古以来都是作为乐器使用。
体量巨大,十分惹眼。
相传羯鼓出自外夷,以公羊皮覆面,故曰羯鼓。
传入中土后,达官贵人便以此为乐器,调酒助兴。
羯鼓的鼓面庞大却柔软,在传入中原前,夷族往往喜欢用它作为阵鼓,用以激发将士们的血性。
传入中土后,贵人们自然不喜凶伐之气,找了乐曲工匠们,在试用了多种不同材质的鼓槌后,发现用黄檀和狗骨制成的鼓槌,敲击鼓面时产生的声响最为清越动人。
后来更是改进了羯鼓的鼓面材质,采用陶器做鼓面。
这时候的羯鼓已经从庞大浑厚的阵鼓迭代为寻欢作乐的圆柱细腰鼓。
但因彼时的帝王极其喜爱羯鼓,故保留了原名。
当时最负盛名的事例,便是羯鼓传花。
帝王尤爱羯鼓,每每性情所至,便在内庭击鼓吟诗。
《太平广记》记载,那一日,宿雨始晴,庭院花柳将吐,玄宗见此景,兴致大发,命人取来羯鼓,临轩击趣,名曰《春光好》。曲毕,花柳皆已吐蕊。【1】
至此,羯鼓传花成了一桩美谈,同时迅速在坊间流传。
温绒将下巴抵在椅子上,弓身垂手,背靠桌子,撑着着脑袋闭目养神。
不论是宫廷演奏的羯鼓,还是阵前杀敌的阵鼓,都拥有独立且完整的光滑鼓面。
但温绒的腰间,此刻正紧紧缠着两块奇形怪状的半截鼓面。
***
温绒来自一个十分偏远的村落,刚跑出来那会儿,她甚至被满地乱窜的车子吓得失语。
有个女人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和她们那儿完全不一样。
那是个迷路的女人,她说她是阴差阳错进的温绒的村子,但村里人拒绝和她交流,也拒绝帮助她。
没有村里人的指引,她无法离开。
温绒遇见她那会儿,才三岁。
村里人厌弃温绒,无视那个迷路的女人。
但那个女人似乎有着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得不到村民的帮助,她依然在温绒的村落里存活了下来。
后来,那个女人收养了温绒。
在温绒学会并掌握了这些能力后,那个女人在某一天不见了踪影。
那个女人不见了以后,村里人对温绒的态度变得更加恶劣。
以往村里人看见她,脸上不过挂着明显的鄙夷和厌恶的神情,但在那个女人不见了以后,村里人甚至对温绒进行了围追堵截。
温绒能明显的感觉到,村里人已经容不下她了,他们早晚会动手。
她不能坐以待毙。
村里人无视那个女人,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外来人。
村子很少出现外来人员。
很少,不代表没有。
每隔七年,村子里会出现一批黑色长袍的外来者。
这些人会住在祭坛附近,直到祭祀结束。
每当祭祀开始,温绒的记忆就会断层。
直到祭祀结束,她才会渐渐回想起自己遗失的部分。
温绒第一次经历祭祀那会儿还很小,抚养她的女人说,那是罪恶的禁忌。
14岁那年,温绒在接触祭祀后发现自己出现记忆断层,在恢复记忆后,开始计划出逃。
温绒的想法自然瞒不过女人,她没有阻止温绒。
温绒原本有机会在14岁那年离开那个不见天日的村子。
那个机会稍纵即逝,年轻的心性加上不俗的身手,使得温绒胆大妄为。
但她失败了。
抚养她的女人从此下落不明。
温绒在村子里的日子愈加艰难。
她唯一庆幸的,是村子里尚未发现她做了什么。
但温绒不明白,她的计划明明毫无纰漏......
***
温绒抚摸着腰侧的鼓面,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手里的另一个背包显然不是她的东西,她用不起这样的好货。
温绒经历过两次记忆断层,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在大脑一片空白时仍旧表现得游刃有余。
楼下的前台接待员不好对付,这是温绒在看见对方时的直觉预警。
温绒闭眼回忆刚刚在楼下的画面,那人的站位,似乎有点问题。
但对方的态度始终谦和,在交流过程中,温绒始终没能找出内心的违和感。
她的记忆被蒙上了一层细腻的流沙,温绒对此并不陌生。
她有两个选择。
等待记忆自行恢复。
又或是,利用羯鼓唤醒自己,找回记忆断层的部分。
帝王击鼓,引得花柳枝条竞相开放的美谈,只有未开化的愚民才会听信。
手握重权的九五至尊,除去问天卜地一事,早已没有了需要亲自动手的东西。
古人相信,音律可牵引天地之七,从而达到问天的效应。
而羯鼓,更是居于八音之首位。
温绒站起身,解下缠绕在腰间的鼓面。
史书古籍并没有点明羯鼓传花的真正意图。
简单的音律做不到上达天听,但可牵引寰宇境内的生灵魂息。
问天卜地的祭品,离不开血肉代价。
牵引生灵的价码,也从来不便宜。
温绒看着被铺在床面上的羯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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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沉默。
羯鼓虽然是她的贴身之物,村里人也因此忌惮她。
但只有温绒自己清楚,她和羯鼓的关系,还真算不上好,顶多...是各取所需。
雪白干净的床铺上,蠕动着两团漆黑蜷缩状物。
那是温绒刚从腰上取下的羯鼓。
***
老实说,如果这玩意儿不是从小就和自己朝夕相处,温绒绝不想把这东西缠自己身上。
没有女孩能接受自己身上长了这么个丑玩意儿。
温绒前二十年的不幸,几乎都来源于继承了这两面羯鼓。
但是如果没有羯鼓,她早就无声无息地死了,哪有机会活到现在......
温绒看着自己的羯鼓,盘腿坐上床铺。
她这回是跟随羯鼓的指引来到这块荒僻的村落,至于为什么会住进这里的小二楼。
温绒复盘脑海中的记忆,她记得自己一路过来时跋涉的远山云海,道路旁的碎石瓦砾和翻折断枝。
之后的一切的内容,再无法被清晰的回忆。
已经可以确定,她的记忆断层,是从进入小二楼开始。
如果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温绒会当机立断离开这里,迅速找一个寻常人不会误入的僻静之地,静静等待自己的断层的记忆归拢。
但温绒莫名有种预感,她恐怕一时半会儿无法顺利从这里脱身。
走不了,那就不走了。
床位上的羯鼓缓慢蠕动,在感知到温绒的气息后,开始朝温绒的方向缓慢靠近。
温绒的羯鼓,是活的。
这也是为什么,温绒会被村子里的人视为异类。
两块奇形怪状的羯鼓通体呈黑色,但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鼓面上下浮动,活似一张漆黑的口器正在喘气。
支撑鼓面行动的是八根纤细的黑色细足,不同于昆虫等节肢动物的肢体,这些细足上并没有生物的绒毛性征,即便是单独拿出来细看,也不过是冰冷的钢针触感。
但偏偏,两个鼓面都依靠这些细足进行活动。
这些细足看似纤细易折,实则坚硬异常,和它呈现出来纤弱易折截然相反。
温绒沉默地看着朝自己靠拢的羯鼓。
凡是羯鼓停留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滩淡褐色粘液。
这些粘液粘性十足,这也是羯鼓得以缠在温绒腰上的原因。
淡褐色的粘液在雪白的床单上尤为醒目刺眼。
在她的老家,每家每户的村民,都拥有自己的羯鼓。
大多数村民的羯鼓都干净朴素,只有她的羯鼓,不仅会动,还会边爬边吐。
令人作呕。
羯鼓缓缓向温绒靠近,攀上她的膝盖,爬过她的大腿,最后再次缠上她的腰间。
温绒在小的时候尝试过许多种方法,将羯鼓丢到火堆里,它们毫发无损。
将羯鼓丢到村子边界的悬崖下方,不出几日,羯鼓便会再次自己爬回来。
温绒甚至试过用劈柴的砍刀砍向羯鼓,那些看似纤弱的细足,会在受到攻击的瞬间,向上翻折,护住鼓面。
温绒比谁都清楚,这些细足的坚硬程度,远非刀具可损。
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会爬会躲。
她的羯鼓,怎么看都算不上一面单纯的乐器。
只要温绒还活着,这两块怪异诡谲的羯鼓,就会永远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