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抚司的信已经在他们动身前便送了出去,在他们一行人穿过万仙阵之后,镇抚司留在北境的暗探便会前来接应。
林昭昭看着寸草不生的石林,这就是传说中的万仙阵,裸露在地面上的石头由大到小叠成石堆,谁也说不清,这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如今已到了深秋时节,没有植被遮挡,寒风冲刷着亘古不变的石阵,也冲刷着每一个从石林间穿过的行人。
他们一行人皆蒙着面,抵御着迎面而来的寒风,陆鸣筝走在最前面,林昭昭紧随其后,队伍依次向前推进,最后一个人则沿路留下痕迹。
好在天公作美,今日是个晴天,万里无云,只要还能看得见太阳的方位,他们就不至于在石林间迷失方向,踏星步不仅让他们能走得更快,也最大程度了降低了他们在体能上的损耗,毕竟他们的马匹留在了长乐镇上,每个人的身上都必须背着足量的食物和淡水。
要穿过石林,最少也需要三个时辰,为了减少食物的消耗,他们从下了商船便开始穿越石林,那时候已日过正午,如果他们不能在三个时辰内穿过石林,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们迷路和产生幻觉的几率也会越来越高。
时间过了两个时辰左右,他们前后都已被石林包围,既看不见终点,也看不见远处的滨河,若不是他们沿路留下了痕迹,如今天地之间四面皆是密密麻麻的石堆,根本辨不清方向,沿途上,林昭昭已经数次看见风化的白骨。
这些风化的白骨上,留存的衣物都已经被石林间的风撕成了碎布,林昭昭也看不出来,他们究竟是北戎人,还是南骧人,又或者是试图逃到河对岸寻求庇护的骧国奴隶,自然之力已经平等地将他们的希望碾成沙土。
“指挥使大人,那边好像有人在冲我们招手,是不是接应的暗探?”
说话的是陆鸣筝手下的一个佥骑,年纪看着比林昭昭大不了几岁,他指着他们的西南方向,那里是他们来时的路。
陆鸣筝眯着眼睛,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石林。
“那里没有人,继续往前走吧。”
“可是我明明……”那名佥事再一次转过头去看,这次他没有再看见穿着镇抚司服制的汉子,而是看见一个鬓发皆白的老太向他讨要水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在石林的幻觉之中了。
天上飘过几片乌云,已渐西沉的太阳如今半遮半掩,队伍里的人开始逐渐出现幻觉,就像那名佥骑,如果他选择回头,走向呼唤他的人,那或许他将再也走不出这片石林,成为万仙阵里又一具枯骨。
陆鸣筝喝了口水,回头喊道:“加快脚步,日落之前,必须走出石林。”
或许是因为开了天眼的缘故,林昭昭即便是平日里,也时常能瞧见亡魂,对她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幻觉,都无法阻碍她的脚步,她的目标很坚定,冰爻花、玉绒草,故国的亲人和百姓。
林昭昭见陆鸣筝将水洒在脸上,用力地摇了摇头,便知他作为领队,此刻也深受幻觉所困扰,她默默地走到陆鸣筝的身前,换下他领队的位置。
“你行吗?”
林昭昭继续向前走着:“放心,我不是逞强的人,起码到目前为止,我的眼前还没有出现幻觉,体力也足够支撑我走出石林,我知道领队的重要性,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冒险。”
林昭昭的话没有说尽,她能确定自己不会被幻觉所困,不仅是因为她对自身的把握,更是因为有丁二七在,亡魂的世界与生人的世界不同,他们脱去肉体凡胎,不会再被表象所困扰,只要有丁二七在身边引路,林昭昭便不会行差踏错。
陆鸣筝点了点头,跟在了林昭昭的身后。
天色越来越暗,队伍里的人受幻觉的困扰也越来越重,就在林昭昭觉得自己被寒气一点点浸透的时候,她听见了丁二七的声音。
“终点就在前面不远,我能感觉到有生魂的气息。”
丁二七和林昭昭靠得很近,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替林昭昭挡一下吹在她身上的寒风,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只能徒劳地靠近她身侧,却没有能与她分享的体温。
“太好了。”林昭昭回过头,大声地喊道:“终点就在前面了,大家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到了!”
队伍因为林昭昭的呼喊声而振奋了不少,大家加快了沉重的脚步,终于,远方的天际线上露出了树冠,那就是终点,是石林的尽头。
远远有两个人迎了上来,林昭昭看了丁二七一眼,丁二七向她点了头,这不是幻觉,镇抚司接应的人来了。
“属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来的人是两个做北戎打扮的汉子,头上结着粗粗的辫子,一脸的络腮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骧国的汉人,林昭昭退到陆鸣筝身后,他伸手将他们两个扶起身:“陈荣、徐冲,你们两个这些年在北境辛苦了。”
“都是为骧国尽忠,没有什么辛苦的。”对他们两个来说,这一句辛苦言重了,镇抚司的人,哪个不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些留在南骧的兄弟,同样是在为朝廷尽忠卖命,陈荣两人并不觉得自己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可陆鸣筝却觉得,自己这一句辛苦说得太轻了,即便镇抚司的人多半没有亲朋故友,可深入敌方,哪一时哪一刻不是提心吊胆,他们受的,是常人不能忍受之苦。
队伍的后方,有些人已经体力不支,陈荣与徐冲接过他们手中的行囊,转过头对着陆鸣筝说:“指挥使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随我来,穿过这片林子,有一小块林场,是我们俩在北戎明面上的营生。”
“走。”
队伍里体力还充足的人扶起了其余的弟兄,陆鸣筝也不例外,那名最早看见幻觉的佥骑,此刻已难以行走,陆鸣筝半扶半拖,将他带到了陈荣他们的林场。
北戎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滨河沿岸虽然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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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的万仙阵石林,可是石林之外,却是成片的树林,陈荣他们就在这里以伐木为业,将木头贩往北境各地,在交易中获取当地的情报,再通过水鸟向南方送去消息。
近日是北戎的霍桑节,陈荣提前给伐木的工人们放了假,将林场的屋子空了出来,预备安置镇抚司一行人。屋子不多,倒也勉强够他们住下,林昭昭自然是不能睡通铺,陈荣他们两个的屋子也腾挪了一间出来,两个屋里分别住下陆鸣筝与林昭昭两人。
今日所有人的体力都是耗尽的状态,陆鸣筝传令下去,所有人都自去休息,明天卯时在院子里集合,再交代此后的任务。
众人依言自去安顿,一个娘子带了一个婆子,为各个小屋送去高粱酒炖的羊排,这是北戎人的吃法,大家累了一天,身上的寒气散不出去,高粱酒炖的肉吃进肚子里,身上才会暖起来。
送到林昭昭二人屋里时,徐冲和陈荣都还守在屋子里,徐冲领着那娘子来到陆鸣筝跟前,不好意思地向他介绍道:“这是我家的娘子,桃花,快来见过陆……公子。”
桃花上前,依照北戎的礼数,双手环抱胸前,向陆鸣筝屈了屈膝,却没有开口说话。
“让陆公子见笑了,我家娘子她不会说话,可是烧得一手好菜。”
高粱酒炖肉的香气,一阵阵传来,像是在作证徐冲说的话,陆鸣筝从怀里取出一块金锭,递到桃花手里:“仓促出行,也没带什么合适的表礼,这块金子你收下,来日融了做个镯子,或是打个平安锁。”
桃花不敢收,看了一眼徐冲,徐冲冲她点了点头,她才笑着接过陆鸣筝手里的金锭,又指了指桌上的羊肉。
徐冲拉了拉桃花的手:“陆公子这边我来招待,你先下去歇着。”
林昭昭没有想到,徐冲竟然会娶一位北戎的姑娘,更没有想到,他眼里的柔情蜜意竟是真的,这位桃花姐姐,不是他用来伪装身份特地迎娶的娘子,而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桃花冲林昭昭笑了笑,林昭昭也对她点头致意,这一路上,徐冲和陈荣也一直没找到机会问林昭昭的身份,趁着这个当口,终于问了一句:“还没问过,这位姑娘是?”
“她是既明派的弟子,你们叫她林姑娘就好,之前她与镇抚一路北上,算是救过我一条命,镇抚司兄弟们与她已算是熟识,这次她北上为师父寻药,皇上的意思,我们此番与她同行。”
“之前在石林里见姑娘领队,就知林姑娘身手非凡,又救了大人一条命,当真是女中豪杰。”
林昭昭的事,陆鸣筝不愿让手下的人过问太多,所以她还没答话,陆鸣筝便接过话来:“我还没问你,你何时在北戎娶了一房这么漂亮的媳妇?难道真想在北境安家不成?”
林昭昭看向陆鸣筝,他面色如常,林昭昭也看不穿他话里是否只是明面上的意思,南骧密探身份特殊,如果真的被北戎策反,那对整个骧国都将是一个巨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