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捋着胡子,扫视了一圈,看着眼前的三个小鬼皆默不作声,便点名让风雪鸢先来回答。
风雪鸢揉了揉眼睛,直起身子来。她虽没有听林伯刚才所念,但《墨子》一书,她也是读过了,对于林伯选“兼爱非攻”这一话题,她也能猜到几分意图。可是以她的理解,她实在不能苟同墨子的观点。
风雪鸢反问林伯:“墨子云:‘今诸侯独知爱其国,不爱人之国,是以不惮举其国,以攻人之国。’可试问天下君主,有几人能对待别人的国家像对待自己的国家,就连普通百姓对待别人家的老人孩子,也都无法与自己家的完全一样。既然人人无法做到之事,那咱们学它有何意义?”
林伯瞪了一眼亓凌风与曲萧和,问道:“你们两个呢?也觉得‘墨氏兼爱,是无父也’吗?”
曲萧和低头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虽然各国君主做不到一视同仁,但至少也要做到公平公正,不去破坏别国的利益,不去干涉别国的事务,从这层来讲也算是兼爱了。”
林伯“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就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自己的父母养育了自己,自己赡养父母乃是天经地义。而别人家的父母未曾养育自己,自己自然是不必侍奉膝前。但对别家老人幼儿,做到尊重、爱护,也就足够了。我觉得这才是兼爱可推行下去的本质与前提,墨子也说过,‘富不侮贫、强不执弱’,而并非像孟子所评那样:‘墨氏兼爱,是无父也。’”
风雪鸢见林伯点了点头,又举手提出了疑问:“林伯,我还有一个问题。墨子反对侵略战争,但注重自卫战争,就拿南风来说吧,先是兼并了古滇,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南风给他们带去了先进了生产工具、文字、文化,难道是不正义的吗?”
林伯眉头一皱,反问:“去帮助落后的部族与国家,只有攻打侵略这一种方式吗?更何况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本心从来都不是为了推广更先进的文明,而是抢夺资源,扩张领土。至于文明的传播,只能算是另一种入侵罢了。古滇的古医术现在就已逐渐灭绝,若是真想帮助别国,友好地进行文化交流不可吗?”
风雪鸢被问得哑口无言,倒是亓凌风开口替她解了围:“我其实倒不认为所有的战争都是非正义的。若是一个国家团结一致国富力强,又怎会轻易让别国侵略了去?输了战争的国家,无非都是内部早已经长了毒瘤,给了别国可乘之机罢了。若是强国兼并弱国后,能发展农耕善待百姓,也未尝不可啊?”
曲萧和听到二人谈论起了战争,一时深有感触,说道:“理论上,我很同意凌风兄的观点,但我跟随父亲经历大大小小的战争,才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残酷。身边的战友,无辜的百姓,不管是赢是输,都是踩在万千的尸体之上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是用多少的人命,多少的鲜血,多少破碎的家庭,去书写史书上淡淡的一笔罢了。”
亓凌风辩驳道:“萧和兄,你要想,如果一个国家腐烂到了一定程度,它的百姓本身就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啊。你发动战争占领并统治,造福更多的百姓岂不是功劳更大?”
曲萧和眼前浮现起成堆的白骨,成河的鲜血,垂了双眼哀声说道:“对,你说的没错,只是若论功过,我真的难以评说。或许若要成为千古一帝,就一定要舍弃掉一些什么吧……”
“一些什么?”风雪鸢不解地问道。
亓凌风凌风看了一眼曲萧和,替他把没说出的话说了出来:“妇人之仁。”
风雪鸢转头看向亓凌风,亓凌风的眼神坚定,瞳孔随着他的呼吸而闪耀着光芒,仿佛是他蓬勃的野心在跳动。
风雪鸢突然对亓凌风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他与那晚迷路时所遇见的翩翩公子仿佛判若两人。她在心里暗自叹道,他是大齐太子,未来的君主,若嫁与他,日后所受的委屈只会多不会少。
剩下的一个时辰里,林伯所讲的东西风雪鸢都已无心再听进去。几乎和林伯说“下课”的同一时间,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无论亓凌风心属何人,无论大齐东宫有何妖魔鬼怪,只要能借此机会回到南风皇宫,她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伯一走,风雪鸢没有理会亓凌风和曲萧和,摸起书本就走了出去。
曲萧和看着风雪鸢的背影,对亓凌风说:“殿下眼睛红肿,只怕是哭了一夜。殿下她对你有情,你何苦要如此伤她呢?只要她过得幸福,我别无所求。”
“可她若嫁给我,不会幸福。”亓凌风亦望着风雪鸢远去的背影,说道,“你且想当年的叶妃娘娘就是了。她与你们顺帝两情相悦,可结局呢?”
曲萧和心里升出无限悲凉,哀声说道:“那也只能长痛不如短痛了。”
“我已命手下将静姝郡主的事说给叶府的几个婆子听了,想必到不了入暮,整个叶府就会都知道我有婚约的事了……”
不必等到傍晚,风雪鸢回到雪茶阁时,叶广白就已听到了消息,等候了多时。
他见风雪鸢两眼红红,就知道她定为了亓凌风的婚约难过了许久。
“鸢儿,”叶广白走上前,急切地说道,“鸢儿,我听说那亓凌风已有婚约,你若是嫁过去只能为侧妃,大齐真是欺人太甚!你若不愿嫁他,就跟舅舅直说,咱们想办法推了这门婚事便罢。”
风雪鸢抿着嘴强挤了一个笑容出来,说道:“广白舅舅,我已经决定了,只要能借此婚事回宫,查明我母妃真正的死因为她报仇,即便嫁到大齐为侍妾,我也是会嫁的。”
叶广白的眉头舒展,微微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叹着气说道:“舅舅是替你委屈……不过你放心,有百草堂在,你在大齐东宫不会受人欺负的。只是……”叶广白又泛起了难,“若是义父知道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你若真想与亓凌风联姻,必得说服义父才行。”
“等有机会,我定会与阿公好好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谈谈。”风雪鸢看着叶广白,心中有万千思绪,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广白舅舅……谢谢你。”
叶广白拍了拍风雪鸢的肩膀,眼里交织着复杂的情感,“咱们之间,不必说谢。等你为南星报了仇,出嫁的那天,舅舅会单独给你备一份嫁妆,让你在大齐一辈子安安稳稳。”
风雪鸢眼里闪着泪光,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多谢广白舅舅。”
可叶玄明平日里就有千头万绪的生意要忙,现下顺帝和元帝又在百草堂,风雪鸢能见到他的机会就更少了。
曲萧和与亓凌风日日辩论林伯留下的题目,在不同的经历眼界中寻找着相同的仁与善。有时风雪鸢听他们争论听得脑子嗡嗡作响,便会赖着林伯让他讲年轻时四处游历的故事。
这样平淡的日子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风雪鸢正跟何叶柳华在屋里剪着窗花玩,叶玄明提了一篮祭祀的物品来找她。
“鸢儿,今儿是年三十儿,跟我去看看你阿婆。”
风雪鸢放下手里的剪刀,披了件大氅,跟着叶玄明出了雪茶阁。
二人顺着寨子后面的山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翻过一个山头,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出现在眼前。
叶玄明与风雪鸢来到了程氏的墓碑前,右边紧挨着的是一个无字碑,那是叶玄明给自己留的。左边的墓碑上刻着“爱女叶南星之墓”,再左边的墓碑上刻着“爱子叶柏仁之墓”。
叶玄明解释道:“这是南星的衣冠冢,里面放了些她以前的衣物。那是你柏仁舅舅。”
“柏仁舅舅?我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叶玄明将篮子里的水果摆在三人的墓碑前,淡淡地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于流民之乱了。”
风雪鸢抬头往远处看去,似乎是林伯,正在擦拭一块有年头的墓碑。
“阿公,那不是林伯吗?他是来看望林夫人的吗?”
叶玄明往山上瞟了一眼,点了点头。
风雪鸢虽然知道林伯的夫人英年早逝,可却一直不知道缘由,于是问叶玄明:“阿公,林夫人是如何去世的?”
叶玄明盯着叶柏仁的墓碑站立了良久,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后来叶南星去世后,程朝颜日夜哀思,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三十年前,大齐与南风边境常有战乱,百姓民不聊生。那时,叶玄明与林松节还生活在阳庭郡,二人开了一家医馆,常常为南风和大齐的流民义诊。
当时南风的太帝以百草堂通敌谋反之罪,发布了通缉令,重金悬赏叶玄明与林松节。
二人为了逃避追杀上了南庭山,想为家人寻找一处藏身之地,可在白瘴中迷了路。等二人找到了山上的容身之所再回来时,叶玄明的儿郎叶柏仁与林松节的夫人秋画扇已经死在了百姓的乱棍之下。
程朝颜带着叶广白、叶南星和林莺林鹊,在城外的死人堆里藏了十来天,这才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