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深色斗篷,下半张脸用面纱严严实实地捂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沈小姐?”开门的管家显然已经认识她了,“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借药的,你们这里是否有这些药材?”她拿出一张药方来给他看,上面写了药品名字及需要的数量,“我背着阁主出来的,也实在找不到别处去借药了,官府那边不能去打照面,天一亮我就得回到阁中,如今也只剩下这个通宵的时间,能多救几个算几个……”
“这……好像是有。您稍等,我进去问问。”管家转身进去了,沈月等在门口。
没过多久却就听见管家的声音:“公子啊,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君琰向这边走过来了。
月凉如水,她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眼睛微微睁大了——他瘦了好多。
“这么晚了,来借药?”显然他刚才已经听见了她说的话。“都拿去吧,我这里有多少,全都给你。”
“多谢。”她柔柔行了个礼,半是客套地问:“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我们的婚期就定在新年之后吧,刚巧那时候开春了,疫病也该过去了。”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提起了婚事,面色苍白着,嘴角还挂着一个浅笑。
此刻满目温柔的君琰,又让她想起初见时的那个君琰了……
“好不好?”他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眼睛里噙着笑意,语气里也透着几分小心。
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
“你觉得好就好。”
“你对自己的婚事,都无所谓吗?”
两人正说着,管家拿着药材来了:“沈小姐,就找到这些,您先用着吧。”
“多谢。”她欣然接过,“今天欠你的待时疫过去后便还,你可以先记着利息。”
如斯生分的话让他喉头一阵哽。她都要嫁他了,还说什么还不还的?但……
转瞬他眼睛里却多了一丝危险的光:“利息,收多少?按我的规矩,这个利息可是凭我的心情……”
“星月阁不差钱。”她笑道:“我相信九爷也不会漫天要价的。”
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要的这个利息,一定是钱?”
沈月的笑容消失了。
“深夜登门,多有叨扰,告辞……”
“站住。”
她咽了口唾沫,“九爷,我还有事。”
“我知道。”他走了过来,“要救人去,是吧?”
“嗯。”
“我陪你去。”
“什么?”
“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在大街上,不害怕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她看着夜空,“这些年来一个人早就习惯了,只要人还活着,又做什么要为还没到来的危险担心呢?那样,我怕是会累死了。”
“往后我来替你担心。”他在她身后说,“带上我,我陪你去。”
“可是出去会有感染的风险,九爷千金之体……”
“你不是也不怕吗?”
夭夭并未想过他有朝一日会放下身段,和自己一起在大街上救人。她给人看诊扎针,他就在一边打下手,递东西或是拿烛台给她照着光,随后将看好的病人背去合适的地方放下,就这么忙活了一整晚,天要亮了。
“你快回去,别让阁主发现你偷溜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
“当然,这不必想就知道。”
“你——到底为什么要陪我一起做这些,你不是有洁癖吗?”
“我是景王,是钦差。这里的百姓我不能不管,能出一分力算一分吧。之前公文已经发出去了,邻县的大夫最晚今天就会到,你不必再担心,也不必再出来了。回头我还要去布政使衙门。希望这场疫病,能快点过去。”
“可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吗,这样来回跑会不会太累了?”
“你是在关心我?”
“我是作为大夫的身份使然。”
“那等疫病过去了,沈大夫还来看我么?”
“我不知道。九爷,你杀人,也救人,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杀人者不能救人么?九公子杀人,景王救人,这下懂了?”
“您还真是身份来回切换自如……”
“天要亮了,快回去吧,免得阁主起疑。”他招呼她走,微微躬身,在她而后悄悄说了一句:“别忘了你还欠我利息。”
君琰好像和从前有了那么些的不一样。
今夜他所做的事,在她看来实在是太意外了……以至于她不能想得很明白。
之前在清水河边,他也救了她一次。他是救她性命的恩人,也是杀她全家的仇人,是过去负她真心的薄情郎,也是现在追逐着她不放手的痴情人,他的深情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的薄情中又几分是真几分是幻?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偏要在她“死”过一次之后才愿意去回到最初?没有死过一次的洛夭夭在他心里就那般不值钱么?前前后后他的态度变化那么大,可是,面对的不始终都是她这个人吗?
——不是很懂这个复杂的男人。
她又想起了自己上回去黑市买的毒药……
心不觉有那么一分软了,可她也不能因为这分心软就真的嫁给他吧?毕竟杀亲之仇总归是不共戴天的。
悄悄摸摸回到屋里,躺在榻上一顿好睡。
“小姐今儿是怎么了,睡到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静儿看着觉得疑惑,却也不敢搅扰,一直等到下午,沈月才一觉方醒。
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多了。
之前所救之人,只是暂帮他们压下、缓解了症状,但这种疫病看上去和以前的许多疾病都不一样,若不能制出一种有针对性的药物,怕是很难有效控制。她又闭上眼,脑子里琢磨着这些,眼前仿佛翻开了一页页的医书,从小时候起看的所有医书,全都浮现在眼前了……
静儿和她说话,她也没应,大脑十分专注,只在琢磨应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药……
感觉小姐是为什么事情魔怔了呀?静儿悄悄地想。
年关将近,君琰必须得回一趟京城了。
待初八之后,再过来……履行前言,在江南,娶她。
不知沈因初是作何想法松了口,准许司云在没人知道的时候过来陪她聊天。
“你来得正好。我在研制对付时疫的药方,需要个人帮忙。”司云一进来,就看见她专注地在那里写着什么,桌上堆满了稿纸。
“好。”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如此这般,埋头钻研了三天三夜……
“可以了!就是这个。”她满脸的欣悦,“有了这个方子,外面的情况一定能好起来。”
“你这三天到底在做什么?”沈因初正好进来了。
“义父,您看!”她笑着:“这是治疗时疫的药方!”
“哦?”沈因初看了他们两一眼,又展开那方子看了看。
虽然他不懂医,但感觉上面写的东西确是有模有样。
“我对医术学艺不精,不如沈小姐,只能给她打打下手,这个方子能想出来主要还是她的功劳。”司云这两天也累了,眼下高高兴兴地起身过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
但沈因初却并没有他们想得高兴。
“你从前的身份本是个隐秘,现在少阁主却忽然会医术了,要如何解释?”
“义父,这个没关系的。”她的脸上,此时出现了从前的洛夭夭才会有的澄澈笑容,“只要能救人,能帮到更多的人,我于愿已足,是谁的功劳都无所谓。不然义父就说这是星月阁请了大夫们来研制的,如此不是也有利于星月阁的名声么?”
“星月阁是做生意的,不需要这些。”沈因初一脸冷漠地把方子还给了她,“你又怎么能保证这个方子一定有效?”
“当然……”
“谁愿意第一个试你的方子?”他打断着她,语气里却又逼压之意。
“现在没有疗效很好的药,有药总比没有的好,我相信会有人愿意的。退一步说,若实在没有我就自己来试。我自小学医,对这个方子,我有九成把握。”
“你要出去染上疫病?!”沈因初手背上青筋暴起,情绪也有些激动了起来:“我是对你太好了,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竟还要主动出去染病!”
她的脸色白了一阵,连忙解释:“义父,我是大夫,如果没人愿意,我当然只能自己试药……”
“我愿意试药!”司云开口道:“阁主,小姐千金之体怎能如此,晚生愿去感染后试药。”
“我允许他来是陪你解闷的,怕待在家中许久将你憋坏了,却原来你们这三天都在研究药方?”沈因初忽眼光犀利地看向她:“你是不是偷偷跑出去过了?”
她脸上一阵白,“我……”
司云:“阁主息怒,沈小姐也只是救人心切。”
“这个方子不需要。”沈因初漠然地说——“因为,外面已经有方子了。”
“什么?”她一讶,连忙问:“真的有了吗?效果如何?”
“吃不死人,也救不了人。”沈因初拉下了脸,不客气地道:“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我沈因初不对不相干的人负责,我只对你负责!”说罢就准备离开。
“……义父!”她睁大了眼睛喊了他一声,他站住脚步。
从前阁主在她心里虽然神秘,却也是个很善良的人,是她的恩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既然您都知道那个方子没用,又为什么不愿意把我的方子送出去试试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义父难道不这样想吗?现在外面都死多少人了?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增加……”
沈因初似乎已经被她说得失去了耐心,“有人要对上面交差,我也要对这些人交差,为什么外面那个方子没用但仍然要用它,又为什么你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子可能有用却不能用,我三两句话与你解释不清,星月阁这么多年能屹立不倒是有原因的。你,不要太天真!”
缓了缓,又补了一句:“那个方子,你烧了吧,莫再浪费精力了。”
她惊住了。
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离去……
“夭夭妹妹。”司云扶住了她。
她压根没有想到,万万没想到……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半晌,怔怔一语。
“阁主也是关心你。”司云给她倒了杯茶。“喝口水吧。”
“不,不……”她摇着头,“我相信我的方子,为什么他……”
“夭夭。”司云叹了口气,“从时疫爆发开始,你想做回的都是洛夭夭……而阁主要你做的是沈月,永远都是沈月。”
“……我知道。可沈月,也是夭夭。”她低着头,很是灰心,“我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这些年遭遇了太多的事情,但我始终没忘记自己是个大夫,行医救人是我的本分和天职,义父所说的,我怎么做得到呢?”
“我理解,我明白你。”他抬手企图去给她拭泪,却被她拦下了手。
“义父方才说的那些,我似乎能够懂一些,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其他东西能比人命还重要吗?”
“对每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不一样。在你看来人命最重要,可是在那些人看来,就是别的更重要……”司云说至此,忽然打住,“罢了,以后还是少说这些话吧,防止在外面一个不留意,犯了什么忌讳。”
她长呼了口气,“景王现在回京城了吧?”
“怎么想到问他?”
“他是钦差。我在想,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情况是不是会不一样,我是不是可以将这张方子给他?他一定会有办法吧?”
司云的眼睛里忽然划过那种十分嫉妒的神色,一瞬间胸闷气堵得厉害,出口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援手,而不是添堵?他和外面那些人,难道不是一丘之貉吗?”
“也未必……?上次我去救人,他还陪我一起……”
“是吗?也许那些都只是故意做给你看的呢?”他盯着她,“你需知道,他骗你可不止一次,他可以在你心里挽回几分形象,再继续去做他想要做的事。你现在是少阁主,他对你的态度自然是好。”
她看向司云……“你很了解吗?我近来是觉得越发看不懂他了。”
“有什么看不懂的?”他肃然道:“你只需知道,他杀了云青山所有人是事实,杀了你爹娘也是事实,欺骗你的感情、利用你,为他的王妃备血,更是事实!他毁了你所珍视的一切,如果后悔有用的话,那所有人岂不是都可以肆无忌惮地犯罪?父母之恩,云何可报?!他从前对你的那些伤害,是迟来的深情无法弥补的,如果你心软了,那无异于是对过去的自己的背叛!”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看着少女有几分茫然的眼神,不觉又有了一丝微妙的悔意……只在十分短暂的一秒内,他觉察到自己似乎是有些变了。可这丝悔意,也转瞬就消失不见。
她似是头一回见他这般严肃,缓了缓气,说道:“张王妃莫名消失了,这件事情我至今都还没搞清楚……”
“那是因为事情临时出现了变化。你纵火逃遁,所以他的原计划失效了,若不然你还是难逃被他取血的命运。”他此刻的心境已然变了,眼睛里也闪出了恨意,“老实说,他这样对你,也是我的仇人。只是我无力为你报仇,只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一帮你……”
她皱着眉,许久,眼中的茫然终于散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父母之恩,云何可报?你刚才说的都很有理,是我一时想岔了。这个人惯会用表象迷惑人,也惯会骗人,如果不是这样,我当初不会就那样跟他走。司云哥哥,多亏有你提醒。”
沈月对君琰的信任早已被摧毁,很难再建立得如从前那般,只要有一星风吹草动,他苦苦搭建起来的大厦就会倒塌。
他听见她这样说才舒了口气。“同样的当自然不能上第二次,无论他怎样对你示好,你都不能再对他付诸十分的信任。夭夭你只需记得——无论你要做什么,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任你支使的,都只有我。”
沈月叹了一声,似是已经很倦了,对他的这句结论不置可否,继续说着自己的话:“若没有当初的悲剧,我现在仍会是洛夭夭,而不是被收养的沈小姐。司云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并没有多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一直想回到的,都是最初……我很想,很想阿爹和阿娘……”
“你如果相信我的话,”他向她伸出手,“这个方子的事情,我去帮你解决。”
他要向她证明,证明他也是一个有用的人。她认为只有景王才能办到的事情,他亦可以办到……
为什么近来总会心慌得厉害?从前他总是温和地看着她,顺从于她的一切,可现在他发现,这样乖顺根本无可能赢得她的芳心。他必须要再主动一点,趁那个魔头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