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江南的多雨,京城的天气总是干涩的。晌午,君朝雨召了内阁阁员秘密议事。
“据景王的密报,近来在江浙发生的几件大事,背后可能是同一人所为……依你们之见,这个人会是谁?”
几个阁员都在,除了次辅叶莹,大家对此中原因心知肚明,却没一个敢说。自江浙那边事发后,案情明里暗里地指向叶次辅之子,皇上对此虽只是略作惩处以示警醒,叶莹却自此以后赋闲在家,再很少来内阁办公过了……一连数月,阁臣之权名存而实亡,被降职估计也就是早晚的事儿了。
听皇上这话的意思,幕后之人除了叶次辅的儿子,似乎还有旁人?
可是还能有什么人呢?还能有什么人,权力能越过次辅头上去……首辅吗?这、不太可能啊。他们一向是不同党派的人,不大可能合起伙来做这样的事。
君朝雨扫视几位重臣,发现他们的脸上,皆是茫然之色……不由心头有些恼。“罢了!你们也不知道,朕又何必为难你们……”
“陛下,”首辅高明说话了:“既然这密报是景王送来的,那是不是说明,景王心里已有怀疑的对象?”
“朕也是这么想的。”君朝雨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可他也说,现在还不知道是谁。”
“以景王的江湖地位及他手下的情报网,如果连他都查不出来是谁,那臣等,怕是也无能为力了。但这些事多少都同叶秉心有关,皇上何不秘密审问他一下呢?”
“若当真有关,朕怕的是打草惊蛇。能和叶秉心做上交易,又能让他打死不说的人,朕实在是想不到……残害江浙百姓,打乱景王的阵脚,他们能从中获得的利益,是什么?”
太阳慢慢地消失了,紫宸殿内一瞬间阴沉下来的天色,便如同众人此时的心情。君朝雨忽然话锋一转:“阿尔汉公主追着九弟到江浙去了,听说燕国又派了昭华长公主来和亲?”
阁臣赵之帆道:“昭华长公主是燕国最尊贵的公主。燕国一开始没有让她来,而是派来了六公主阿尔汉,直到六公主这里出了问题,才让长公主来,这到底是出于和我大楚交好的诚意,还是有意设下的陷阱?”
众人一时噤声了。
这个问题涉及到的天子私事,人人都心里有谱,但人人都不说,偏生被他给挑明了出来。
“哦,也有可能是陷阱……爱卿说得是。”君朝雨目光幽幽,“朕倒是还没想到这一点,总觉得不可辜负了人家的诚意呢。”
“阿尔汉公主心悦于景王,可景王对她无意,听说他们在江浙……哎,也是一笔烂账!”赵之帆接话道:“景王一心想娶星月阁少阁主,却不知为什么三次都没娶成,陛下要派人去查探一下吗?”
君朝雨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意,“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事情,朕去查他做什么?这等私事上的自由,朕是要给他的。什么时候抱得美人归,朕什么时候再去为他道喜。他心里惦记着沈月,只要同时别忘了正事就好。”
……
“哎。”年轻的帝王叹了口气,“罢了,你们都出去吧。”
几个阁臣恭敬告退,君朝雨目送着他们,直到最后那个背影消失——高首辅的。
他是两朝的元辅了。君墨林在位的时候,他就是先帝留下的托孤之臣,自己上位后,他仍是。这老泥鳅,可是能在他们兄弟几人中间都玩转自如的。
君琰在江浙要怎么折腾嫁娶之事,他不会管,与其相比,他送来的秘报中所言之事更让他担心。自己自上任以来,便着手清除一些前朝的积弊,企图通过各种措施来充盈国库,同时与北燕修好、休战,与民修养生息……然而在这新政推行的节骨眼上,却有那么一个不知好歹、不知死活又神秘隐藏着的幕后人在那里搞破坏,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己在明敌在暗,要抓住这个人,又该从何下手?刑部和大理寺的真是一帮废物!
从叶秉心么?他若被审问,那人也会即刻知道,如此便打草惊蛇了。最好,是不必大张旗鼓,便让叶秉心在无意中说出此人姓名。
心思有些烦乱,他走向那堆还没批完的奏章,继续阅览起来。
胡乱翻了两三本……
都是请他早立中宫的。
也是,自己都二十有六了,至今还未娶妻。
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渺远的天空……
太阳又出来了,紫禁城的蓝天回来了。十年前,也是在这样的蓝天和太阳底下,还是皇子的他已经见过一位风华绝代的倾城佳人。
他这个人,从前被父皇寄予厚望最终却无缘太子,君墨林即位以后便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境艰难,不得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自然也就对情爱之事不能给予太多的用心了……即位以后,迅速着手整顿吏治、撤换君墨林从前的势力、又要防止外戚的权力太大,每日批折,总要忙到深夜,觉得手边有没有个红袖添香之人,都没有那么要紧了。
可身为天子,还是得立个皇后的啊。
不论是谁,总得有一个。总得有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为了他、为了大楚天下,要被放在金碧辉煌的椒房殿里做摆设的。
他拿起第四份奏章——看到内容和前面三份一模一样。
“哐啷”一声,他手滑了,奏折掉在了脚边的地上,叹了口气,没有去捡,而是走向了窗边,去看那太阳和蓝天。
十年前的光景,不早不迟地从眼前飘过,从脑中辗转过,像一缕带着凉意的风,吹醒了他此刻有些模糊的意识……
“你是燕国公主,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以后得娶一位大楚的闺秀,这是母亲早就告诉过我的。”
听闻这话的佳人露出了怅惘之色……
“抱歉,我也是与你说的实话。”
她复又笑了,如一朵被风吹开的水莲花,“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即便如此,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不是吗?”
“相识了七天。”
她看着他:“时间之短很重要吗?若志趣不合,即便一生又怎样?若刻骨铭心,即便一瞬又如何?你们中原有句话,‘倾盖如故,白首如新’,我与你,大概就是‘倾盖如故’吧。”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有点可惜,我还为你去学了《渭城曲》,现在吹给你听听吧?”
“……好。”
美人临风吹起了曲子……
她的天赋很高,学了没多久,便已吹得曲声悠扬。
一曲罢时,她轻轻放下了竹笛,笑容唯美而悲凉,染着淡淡的伤,“君朝雨,我们从今往后,就再也不必相见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轻轻地离去了,头也不回……像一场来去匆匆的大雪,淋过他满头之后,便随着春日的艳阳一起消失。
那一次,短短七日的爱恋与离别,时隔十年他却仍没有忘,只是他一直不知道,那一天她原是想问他,要不要和她去北燕的。
赫连雪,北燕昭华长公主。
他的额上渗出了汗珠,掌心里,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方绣帕。那绣帕的角上,还绣着一个“雪”字。
她不是中原女儿,原本不会女工,是听说了中原的习俗,特意为他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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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她走的时候,没有向他要走绣帕。
一晃十年了,他至今未娶,她也至今未嫁……
听闻她在北燕有个相好。此番前来,是为了国家,不得已和他分手了吧?
他很清楚她的脾性。
不管来和亲是嫁给谁,她都必然要那正妻之位。
那,这个人可不可能是自己呢……?
时隔十年,当年一面诀别,如今却又以和亲的方式重新在一起?
……不,这不可能。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的皇后、大楚的皇后,绝不能让一个异国人来当。
退一步说,她若真的嫁给他、不做皇后,他也断不会让她有后,尤其是皇子。
不是嫁给自己,那就是嫁给其他兄弟……除了景王,还有谁可堪娶她?那般佳人,有谁堪配?
他想,他对她还是有一些感情在的,只是他现在是楚国的君王,万事,都不能以自己的私念为先。
当年没有在一起,何尝不是因畏惧流言,如今,自然也不能在一起……
他开始懂父皇临终前说的话了。
即便是贵为天子,也总有些办不到的事。
他办不到,她也办不到。
天色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他走出紫宸殿,款步在宫道上行着,太监们得了示意不敢跟来,他就这样一路走着,来到了宫城最高处……
紫禁城的一切全数涌入眼眸,在他的视线里,放大,放大,最后成了一片红色的砖瓦,红色砖瓦的颜色变淡了,渐远,渐远,现出了路的轮廓,在道路尽头,站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丽影。
赫连雪正站在葡萄架下,手里捧着一本书——是陈玄祐的《离魂记》。
戏生如梦。
沈月又何尝不知台上离合之事皆为空言,只是她最近有些心潮难平,因一个人跑到如烟院去看戏。
看台下的人乌压压一片,她乔装改扮后才出来的,确信没人能认出自己来,不一会儿,四下里黑了,灯光亮起了,唱腔的第一个音,如玉珠走盘般圆润划过台下看客的心田……
怎么又是《迷青琐倩女离魂》?
这出戏她听过很多次了。然这儿看戏是随机唱的,她并没有去点戏的那种,就当是消磨时间吧。
可那唱词,实在是太过伤情。
听到一半,她听不下去了,遂猫着腰起来,轻手轻脚地离开,穿过那些还在看戏的人,寻找出去的路。
周围黑漆漆的,她好不容易摸到了路,刚走了没多远……
“啊——!”
忽然,从身后的内院里传来一女子的惨叫声,她一惊,正不知该往哪出去,四下里的灯忽然全部亮起了,十几名侍卫围住了他。
内院里有人死了,卧室大门开着,院子的门也开着,从她这个地方,正好可以直接通向内院。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为首的侍卫长毫不客气。
她本就情绪不佳,看到眼前这人,莫名又想起了以前和被禁足在景王府时刁难自己的那个侍卫长,火气也上来了:“我是来看戏的,中途不想看了打算走,忽然就听到有人惨叫,然后就被你们围住了!”
“一派胡言!”对方却根本不听她说,“那这里为何只有你一个人?你有重大嫌疑,和我们走一趟吧!”
“喂!?”
这什么情况?!好歹也……
黑夜里乌压压的树影下,却有一个影子正自轻笑——
“很期待你这一回的表现呢,洛、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