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只能依靠触觉,便如她眼睛受伤的那几天一样。温柔的摩挲、亲昵的爱抚与低喘声静静在黑暗中蔓延开,她似已随之走到了世界的尽头,再往前,便是等着随那可能出现的一线天光永登无极。
如此三番,到第八日……
她将第二颗解药拿给他,脸上笑意朦胧,“恭喜你,终于可以出去了。吃下这第二颗药,一个月后你就会完全恢复。”
他的大手从外包住了她的小手,将药丸拿走,直接放入口中,眼睛微湿:“等我。”
之前被她救过的女死囚来了。君琰已经走了,沈月目送着他的背影,那死囚则站在她背后看着她,片刻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姐的大恩大德,我万死难报,若小姐当真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还请予我一杯毒酒或一根白绫,我好上路去陪我爹娘。”
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身上穿着一件还算干净的衣服,那身量却和她十分相似。
月前沈月活动人手救了一名牢狱中的死囚,她家犯了灭门的罪,等待抄斩,获救于星月阁。
她心中很是感激,却因家人皆去,自己也早就了无生意,之前听人说沈小姐一直忙碌无缘见她,眼下小姐身边那人走了,她终于可以出来。
“把头发撩起来。”沈月转身对她说。
女孩依言照做。
“你当真报了死志么?”
“千真万确,请小姐成全。”
“那好,你帮我个忙吧。”
女孩眼睛一亮,“若能在死前报答恩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恩人请说。”
当初救她原不是刻意的事,只是因发现这人无辜,救出来以后却发现她身量与自己一般无二。
只是好容易救了个无辜的人,她自己却又了无生意,也算是白忙活一场了。
“好容易逃过鬼门关又不想活下去了,你不觉得很亏吗?”沈月问她。
“不亏!至少我将爹娘好生安葬了,至少我多了点时间去完成他们的遗愿,这于我而言已经足够,都是因小姐的大恩大德,请您说出所求吧,我一定尽心竭力报答您。”
“我这个忙并不好帮。你先听听,听完了若要拒绝也是可以的,我会另想他法。”
沈月幽幽道:“我要你易容后,代替我去成婚。”
“成婚?”
“但你要在婚礼当天死亡。其实就是比你现在寻死更推后了一段时间而已。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死。”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坦然从容地嫁给他。
即便他已有悔意,即便他已愿为她奉上一切。
所以,就干脆让他认为自己死了吧。如此便可结束这一切,也是给她自己模糊的念想一个了断。
这个计划八天前天她就已经想好了,所以才在那时想到了交付自己。他所说的“还有一辈子”,在她看来不过是虚妄一场。
他确实曾负她真情,也确实从始至终不肯告诉她全部的真相,他这般选择,她又如何能做到彻头彻尾地不介怀?
女孩想了想,“我明白恩人的意思了,这不难,交给我吧。”
“你可还有什么愿望吗?”
女孩的嘴角漾出了笑意:“没有了。恩人,这样也很好,等我报答了您的恩情,就可以去地底下与父母团聚了。”
空气里似有一声叹息……
“他会将你好生安葬的。”
“他?”
“还没告诉你,你要代我去嫁的,是九爷。”
空山新雨后,君琰来到白茫山大柳树下的房子里,看见破月马正在那儿吃着东西,眼眶一热,走了过去。
伸手抚摸着马背,似乎是也想到了自己的爱马,“你主人呢?”
许久未见,破月却还认得他,亲昵地将脑袋凑过来,蹭了蹭他的手心。
这个地方的存在,来自他与四堂主之间不成文的规定——若有朝一日断联失散,来日要寻人便到这里汇合。
这一百天的时间里,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正想着,便见旧人身影,陆云从门外走进来了,看到他时一惊。
“公子——!”
“公子你真的没死!我就说,我不信你死了……”
“你们还好吗?”
“我们……”陆云瘪了瘪嘴,“能怎么样,谁也不信公子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吧,现在帮我去上两个身份,一个是希诺城城主之女,一个是李中丞家的公子。另外,让琉璃和李嬷嬷到浙江来。”
“噢,我这就去给她们传信。城主和李中丞那边的事情也不难办,不过公子,您要用这身份来做什么?”
……
他们当年的命是九公子救的,另外作为下属,本也无法质疑公子的决定,便是对沈月心生杀意却也不能真的下手。
好累,身心俱疲。
却也乐此不疲。
那八天好像就是他们往后的一辈子。
转眼间君琰就已离开半个月了,夜深时分,沈月在殿内整理东西,一应重要物品单独放在一起,不重要的就不管了。葡萄显得有些不安分,在屋里到处上蹿下跳的,不时会停下来盯着她看一会儿,待她看向它时,又假装去看别处。
是啊。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葡萄怎么办?
小猫咪是无辜的呀。
“小姐。”静儿抱起了葡萄,站在她身边。
“多谢你照顾我了静儿,从今天起,你也可以走了。”
“小姐要遣散身边所有的人么?您到底要去干什么?一定不是又要嫁给九公子吧。”
“星月阁后继有人,我这头的事情也会迎来了断,即日起我会退出星月阁,便不再是你主子,你无需再伺候我。葡萄就交给你吧,我看它挺喜欢你的。”
“……小姐!”
“回去吧,回到你从前的生活中。”
葡萄蹲在静儿脚边,睁着它那大眼睛看着沈月,“喵喵喵?”
“小姐,先阁主对我有恩,您是他的义女,奴婢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啊。好歹主仆一场,小姐到现在还是不肯相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有些事儿不说出来更好。我和他之间纠缠太多,早就影响到身边的人,现在这件事应该了断了,所以”
“小姐……”静儿没再多言了,沉默了许久,抱着葡萄,跪下对她磕了三个头,随后那背影转身,消失在了空寂的大殿里。
“都走了好,我也应该走了。”她看着殿内最后一星烛火,露出了释然的笑。
正离开时却有人来了,带着上次她给赫连雪的银簪信物。
“小姐曾说过凭此信物任何时候都会出手相帮,不知可还作数?”
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东西。
“自然作数。怎么,赫连雪公主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半月后辰时一刻,至浮碧亭一叙。”那人带完话就走了,不给她再多询问的机会。沈月手中握着银簪,陷入沉思……
近来皇上二次南巡,照例带了梦妃一起,她现在应该也在浙江。
原计划今夜就离开浙江,但她还欠赫连雪一个人情,如今对方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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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帮助,她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那就先将这人情还了再走吧。
十五天后,她如约到了浮碧亭。辰时,月已升起,花木上浮着一层幽冷薄雾,身上有些凉意,她看着月亮等人。
许久却不见有人来,估摸着辰时一刻已经过了……
是对方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梦妃大概是要背着皇上来的,到底是什么事呢?有什么事是连她都做不了、自己却可以去做的?
忽然间口鼻前伸过来一只手,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个人。她心里顿时一阵警铃,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周围似乎在摇晃,呼吸也有些急促,耳边传来了一阵阵奇怪的声响,她的意识将醒未醒,挣扎着,努力动了动手指去触摸身下的东西,冷不丁摸到了一块光滑的棺盖面。
“?!”
这是哪里?
还未完全醒来,她有些茫然,自己这是掉在一具棺材上了?
耳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竟然是你……怎么会是你?”虽然他只在画像上看过她,但是……
——是司云哥哥在说话!
“没人告诉过你不要管吗?找死。”
——这道女声声音格外好听,让她感到一种怪异的熟悉与陌生。
“她被诓来,我不可能不管,即便是死,我也同她死在一起。”
“咳咳。”接着是一拐杖戳地板的声音,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对那女子说:“毒人都已检验过了,经过我们的调理,其功力又比原先大涨了几分,一会儿只待您令下,便让他们先行入墓献祭,打开墓室大门。”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是司云的声音。
“咳咳,你就是司公子?”那老者说:“你问我们要干什么,难道你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在与什么人合作吗?”
司云早已出了一背冷汗,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老者吹着哨子,调出了上百个毒人,他们一个个像人又像鬼,手里拿着一把刀,迈着齐整的步调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司公子。”老者看向他来,“老身劝你一句,要不你现在就走,若是等会儿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不,不行,”他一时间急了,“她呢?她在哪儿?!”
那女子笑了笑:“你竟会为她来这里,可见是真情,但今天洛夭夭你是带不走的,别白日做梦。当然,你若留下来也救不了她,最多就是与她同死。
不枉我费了这么大功夫花了这么久时间,终于能有今天,司公子若要阻拦,就也去做个毒人吧?”
她似是有意要表演给他看一番,忽叫停了那些毒人——“停!”
正在行进的百来个毒人齐刷刷停下了脚步。
“最后一排最边上两个人,将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唰!”
那两毒人没有分毫犹豫,两颗人头应声落地。
“看见了吗,司公子?他们在被炼成毒人以前,可也是活生生的人。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也可将你变成他们中的一份子。”
司云:“……疯了,这是丧心病狂!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她到底在哪儿?”
那女子笑了笑,似也失去了和他说话的兴致,指了指上面——“就在你头顶上啊。”
司云猛一抬头。
高高的穹顶内悬着一具棺木,用粗壮的绳索系着,而她,就趴在那棺木盖子的上面。
沈月好一番挣扎,终于“啪”地一抬手——
终于完全醒了,她瞬间警觉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