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未过多久,吱呀一声,房门再次打开,沈之衡迈步而出。

    他已换上一袭月白长衫,墨发用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不经意地垂在耳畔,更衬得他眉目如画,丰神俊朗。

    沐浴过后残留的慵懒随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矜贵清冷的气质。柳清一时看得痴了,竟忘了收回目光。

    沈之衡手中执着一件披风,向柳清身上披去,见她并未拒绝,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垂眸时,沈之衡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发觉她衣衫上打着补丁,显然是件该淘汰的旧衣裳,剑眉微蹙,开口问道:“你怎会穿成这般模样?家中可是困顿?”

    柳清借着拢披风的动作,错开视线,“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拘小节罢了。”

    她胡乱编了个理由,又快速转移话题:“倒是大人,怎的这般早就沐浴更衣了?”

    沈之衡见她神色闪烁,心中虽仍存疑虑,却也不便再多问,只淡淡道:“方才去牢中提审犯人,身上沾了些污秽之气,便沐浴更衣一番,顺手也洗了几件衣物。”

    柳清的目光落在那几件还带着水汽的衣裳上,“你亲手洗的?”她指了指晾衣架,语气里满是讶异,“县太爷的俸禄,不至于请不起洗衣裳的仆从吧?”

    沈之衡轻笑一声,眉间却透着一丝无奈:“我啊,正打算在城中寻摸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宽敞明亮些的。如此一来,这月钱嘛……自然是要精打细算,多攒些彩礼钱,才能早日娶未来娘子过门。”

    柳清闻言,脑中忽地闪过初见那日和沈之衡的对话。

    当时她以为沈之衡要养她为外室,故意提了些不切实际的要求,本想着能吓退他,谁料沈之衡竟当了真。

    思及此,柳清只觉脸上烧得慌,但随即念头一转,反应过来:“大人说笑了,沈家的家底,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一处宅院而已,何须如此精打细算呢?”

    沈之衡摇着头,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我的未来娘子,必是要娇惯养着的,我若不精打细算些,只怕将来委屈了她。”

    柳清见他装模作样的,心中颇为不爽,这沈之衡,平日里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说起胡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还未成婚,便开始给她画大饼,若是成婚后,怕不是要日日以此为借口拿捏她。

    这么一想,便肚子里生了气,柳清抬眼欲瞪他一眼,却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认真,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四目相对,柳清只觉心跳骤然加速,让她一时之间竟忘了该如何反应,只能慌乱地移开视线,脸上却越发滚烫。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气,隐约还传来一丝药香。

    不对,药香?

    柳清猛然想起沈之衡胳膊上还有伤,纳闷道:“你那胳膊可好了?不是说让我今日再来上药吗?怎可随意沾水?”

    “这……我方才沐浴时格外小心,并未沾湿伤口。”沈之衡心虚地偏过头,只因他的伤口已经结痂,根本不需要再上药了。

    可柳清不信,执意要查看他的伤势。她伸手去扯沈之衡袖子,口中还念叨着:“让我看看,可别沾了水发炎,影响断案就不好了。”

    拉扯间,沈之衡不自觉掩唇轻咳了几声。

    柳清见他咳嗽,唬了一跳,忙缩回手,“诶诶诶,我可没用力,你莫要装腔作势讹我!”

    沈之衡咳得脸上浮起绯红,眼神飘忽,“我没事,只是方才……你敲门时,不小心拍到我胸口,害我……咳,岔了气。”

    柳清起初不信,只当沈之衡是故意找借口寻她开心,可看他咳得脸红脖子粗,却又不像作伪,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莫不是真伤着了?她方才敲门时,好像没使多大力气吧?这沈之衡未免也太脆弱了。

    想起昨日的约定,柳清又去拉扯他的袖口,只是这次刻意小心翼翼了些,“对了沈大人,你如此作为,不会是想赖账不给我情报吧?昨日我们可是说好的,我给你上药,你用情报交换。眼下你把伤口泡了水,难不成是在拖延时间?”

    不得不说,沈之衡还真这么想过,不过他自然不能承认,待咳嗽稍缓,他便正色道:“本官向来一言九鼎,岂会做这等出尔反尔之事?你且附耳过来。”

    柳清依言靠近,听得他说:“聚财商会的管事王福,昨日被人发现死在码头,且他身上存在大量私盐。”

    柳清听罢,俏脸顿时垮了下来,“就这?”

    沈之衡一愣:“就这?你有何不满意的?”

    柳清撇了撇嘴,觉得沈之衡是在糊弄自己,“这线索我早就知道了,算不得数,你再说一条。”

    “那可不行,这桩交易到此为止了。”沈之衡板起脸,“你若还想再听一条线索,需得开始新的交易。”

    柳清见他不肯再说,心中认定他是在糊弄自己,气鼓鼓地瞪着他,“沈大人好生狡猾,既如此,你便直说,还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沈之衡眸色渐深,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朝柳清步步逼近。

    柳清下意识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咫尺之间,呼吸相闻。

    沈之衡目光锐利,仿佛要将她看穿,柳清心中竟生出几分慌乱,呼吸不觉一滞,心跳如鼓擂,震得她耳根发烫。

    也是在这紧张的关头,柳清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又饿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沈之衡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眉心微蹙,语气严肃道:“你可是没用晚膳?”

    王婆给的那三碗糙米饭不知进了谁的肚子,柳清哪好意思说实话,她还没从刚才的压迫感中缓过神来,只得垂着脑袋,吞吞吐吐道:“没……没吃。”

    沈之衡见她这般可怜模样,还以为她是真的生活拮据,食不果腹,心下不忍,“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寻些饭食过来。”说罢转身进了厨房,不多时里面便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动声。

    柳清好奇,悄悄跟着探头望去,只见沈之衡挽着袖子,正在灶台边忙碌,火光映在脸上,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柳清从未想过,平日里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沈大人,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似是察觉到柳清的目光,沈之衡转头看过来,见她探头探脑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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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下手中的锅铲,解释道:“在下未来娘子希望我会一些烹饪之术,所以略懂一二。”

    柳清回忆起自己之前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心中又是一阵羞愧,她没想到,沈之衡竟真将自己的戏言放在了心上。

    沈之衡的手艺很好,不过几样家常小菜,却做得色香味俱全。

    柳清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忍不住赞叹道:“好厨艺!”说着便不再客气,大口吃了起来。

    沈之衡看她毫不做作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不过看着看着,又品出些不对劲。

    他想起上次去铁匠铺拜访柳母时,柳家虽家道中落,却也并非食不果腹,心中不免起疑,莫非那日柳母是有意在他面前装体面?

    思及此,沈之衡对柳清更添了几分怜惜。

    用饭中途,沈之衡出去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些许碎银,你且收着,补贴家用也好。”

    柳清自然不要,她家中境况并非如她表现的那般窘迫,不过是为方便查案,故意伪装罢了。

    沈之衡见她推辞,以为她自尊心强,不愿平白受惠,便温言道:“你若是不嫌弃,不如来县衙做些文书整理的活计,每月也能有些俸禄。”

    柳清心中暗暗叫苦,她还想着继续查案,哪有功夫在县衙做文书活计。

    可沈之衡一片好意,她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推脱道:“我粗鄙惯了,只怕做不来那精细的活计。”

    沈之衡见她不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开口提议:“要不,你搬来县衙后宅居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柳清心想自己整日在外奔波,若是搬去县衙后宅,岂不是诸多不便?于是摇了摇头,再次拒绝。

    沈之衡见她一再拒绝,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他沉吟片刻,又道:“不如这样,你若是不嫌弃,日后便来县衙用晚膳吧。”

    柳清刚想开口婉拒,沈之衡却忽而话锋一转,“你日后来县衙用晚膳,我便告诉你一条你想知道的线索,如何?”

    世上竟还有这等好事?

    柳清眸子一亮,试探道:“大人此话当真?莫不是一顿饭便可换一条线索?”

    沈之衡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怕她只是敷衍自己,便补充道:“一顿晚膳只能换一条线索,且要吃够三碗饭才行。你身子单薄,多吃些才好。”

    柳清听闻此言,几乎想拍案而起,立刻吞下三碗饭,但她之前已经吃了王婆的三碗饭了,现在最多只能吃下两碗,看来这线索今天是拿不到了,颇觉遗憾。

    席间,柳清吃得心满意足,状似无意地问:“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伯父是京城的知府,你为何不留在京城,反而来这穷乡僻壤的清河县当个七品芝麻官?”

    沈之衡淡淡一笑,语气随意:“为百姓谋福祉,在哪处都一样。”

    柳清像是看什么稀奇物什一般,打趣道:“沈大人真是……高风亮节,令人佩服!佩服!”

    见沈之衡只是笑着看她,并不接话,才接着说道:“只是这世上的人啊,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高处爬,像大人这般甘愿屈居于此的,还真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