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一岁那年,卡洛·马力诺爱上了一个女孩。
这个社区的夜晚是危险的,但每天夜里卡洛·马力诺会揣着祖父那把压根没有子弹的枪,藏在巷子口,守着从餐厅下班回来的缇娜。
缇娜从未同这个邻居家的怪小孩说过话,她打着两份工,攒着每一分钱,她要在明年的夏天,离开这里,去欧洲。
那晚,她依旧哼着歌,依旧看到了藏在拐角的怪小孩。今天,她的心情很不错,慷慨的客人给了不错的小费,明天,她想去买一件新裙子。
于是,她对那个怪小孩说,“别像个连环杀手一样跟着我,如果你害怕一个人走夜路,我可以唱歌给你听。”
马力诺依旧没敢出来,没有什么比怀揣爱慕的少年人更懂得自卑。
缇娜的歌声很好听,只是马力诺已经完全不记得,她唱的是什么。
那夜以后,缇娜再未出现过,没有任何人再看到她。
****
缇娜消失的第二年,马力诺遇到了D博士。
她站在脏乱的房间中,看着马力诺那位在年轻时放纵于麻醉品而如今痴痴傻傻的祖父,对马力诺说,“拿上你要带走的东西。”
D博士就这样,带走了两手空空的马力诺。
当马力诺试图把D博士当作母亲看待的时候,她说,“你应该是个天才,而不是奢求常见情感的乞丐。”
他的确是个天才,日子久了,甚至连D博士也越来越愿意将母爱施舍于他。
第一次执行任务后,D博士替他预约了心理医生。
从医生那里出来的时候,马力诺问D博士,“为什么觉得我会产生心理问题?”
对那时的马力诺而言,每一次行动,意味着他的人生里突然多了一位值得托付生命的挚友。
而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呢?
马力诺有了很多朋友,很多家人。
但失去,对马力诺而言,好像缺乏“礼貌”。
在一份普通的行动总结里,马力诺看到了一个又一个被废弃使用的名字。
这份名单应该出现在他人生的重要场合,比如圣诞节的聚会,比如婚礼,比如自己的葬礼。
他们就像那晚巷子里的缇娜,没有给马力诺任何说“再见”的机会。
马力诺突然想起当年缇娜唱的是什么——
“Darkling I listen; and, for many a time”
“I have been half in love with easeful Death”
***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马力诺全身心地投入这个计划中。
看起来很简单,制造出一份虚拟的保密文件被盗窃的假象,将嫌疑锁定在五位博士和一部分可接触人员中。
再用一个合适的契机,让五位博士同时出现在一个A国军方无法过多干预的地方。
然后让自己成为行动小组组长,最后让调查行动失败。
这样,按“常规流程”,会有人替自己,制裁他们。
这怎么不是一种因果循环呢?
“常规流程”的制定者们,死于“常规流程”。
还有什么,比种下恶果的人,吃下恶果,更浪漫?
为了这场“看起来很简单”的行动,他有过无数个行动方案,做过无数次行动推演,计算出无数个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对应的解决办法。
却偏偏未曾料到,自己亲手挑选的“新手”,藏得很深。
在赫斯特教授发来名单的时候,他也有过犹豫。但是他从艾德琳的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孤独。他看到了一份滚烫的,却小心翼翼无处安放的情感。
也许,他们在这场行动后,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会是一生的挚友,他喜欢艾德琳摘下眼镜时讲的那个笑话。
***
初次见面的“无害性”,可能要成为艾德琳护身符了。
但这一点,却成了马力诺的致命隐患。
艾德琳展现出他从未意料到的“狠辣”“熟练”,马力诺在听到艾德琳口中的那些关于“认知盲区”,那些“回答你真正的想法,而不是被问题困住”的时候,用艾德琳的思维方式对自己所有的行动进行了复盘。
他已经陷入了恐慌,他已经不确定自己大半年的布局,能否骗过她。
行动已经开始,那些人必须身处死局。
只要拖到最后,只要拖到最后——
***
艾德琳喝着鸭架汤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马力诺房间的门。
那个本来只是匆匆一面的华国学生出现了,马力诺还以为他是来找艾德琳道歉的。
那位学生紧张地走进来,却请求马力诺能同D博士聊一聊。
马力诺是知道D博士的邀请函存在漏洞的,但他在今天下午之前都没有因此担忧过。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艾德琳说得对,“猜疑链”一旦产生,一切都会指向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
纵使千算万算,人终归是不可控的。
他无法推测到,一个导师会在生气的情况下,随口说出让几乎没有收入的研究生,承担昂贵的国际机票费用的气话。
他更无法推测到,这个慌乱的研究生,会在今天接机的时候偷偷拍了一张他们三人的照片并且发布在朋友圈里。
这位研究生的一位许多年没有联系的同学,刷到朋友圈后,同他聊了起来,聊到了照片里的马力诺曾经是D教授的学生。
于是,病急乱投医的研究生,找到了马力诺。
一个新的“电车问题”开始了,马力诺无法面对浴缸里的那张脸,他只能把一条毛巾盖在了上面。
好像,他还不知道,这个研究生,叫什么。
这里整整一层都被严密监控,他没有其他处理尸体的办法。
并非他疏忽了现在看来有些“拙劣”的视频,而是他需要不在场证明,他需要像创造出一份消失的虚拟文件那样,创造出一个消失的第四个人。
而孟天冬——
马力诺供认完一切后,却对孟天冬只字不提,他只说,“关于他,请让他自己回答。”
如果孟天冬,还能醒过来的话。
***
医院里,雷姆克先生得到通知,“雷姆克先生,马力诺博士涉嫌重大刑事案件,您可以回去休息了,这里有我们B市刑侦队负责。”
B市刑侦的协同办案文件,也送到了安全部门。
安全部门内部调查组组长游大庆,第一次希望,自己签署的文件,能够在事后被证明,会是一个错误。他愿意接受这种嘲笑。
随后,B市刑侦人员接管了瞿麦的调查工作,“瞿队长,你们的秘密行动已经取消,关于调查酒店的案件,请正式移交给我们。”
瞿麦看着文件,很好,这个艾德琳,她就这么一环套一环的,借力打力,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
A国的五位教授,身份已经等同于“曝光”,但他们欠了艾德琳一条命,算是双方互不相欠,大概率能做到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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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力诺博士遵从“属地原则”,留在华国接受审判,真正公证符合流程的司法审判。
而孟天冬——
***
孟天冬的情况并不乐观,虽然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没人知道,他究竟会在什么时候醒来,还会不会醒来。
同样,大家也不知道,该拿他当做受害者,还是嫌疑人?
瞿麦找到艾德琳的时候,她正坐在楼梯上,接受贺兰的“审判”。
贺兰情绪非常激动,“我很讨厌你们这种,跑到别人家里来捣乱的人。祸是你们闯的,烂摊子我们来收拾,搭上一个学生,还要再搭上孟队。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得让那个马力诺说实话,孟队不可能和他同流合污!”
“贺兰,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回答了,我可以考虑你的要求。”艾德琳察觉到刚刚身后的一阵风,她想,应该是瞿麦。
有些执念,该淡了。
“你问。”贺兰甚至已经不去想艾德琳说的,只是可以考虑。有任何能够维护孟天冬的机会,他都不会放弃。
“你每个月的工资,都寄给那个女孩了吗?”艾德琳的手里,还有半袋彩虹糖,她一把都塞在嘴里,又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她需要感受一下“sugar high”。
贺兰似乎毫无波澜,只是已经带着颤音,“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和孟队无关。”
艾德琳又问,“那就回答这一个问题,如果你愿意实话实说,我愿意和马力诺博士谈一谈。”
贺兰说,“你问。”
艾德琳的话,像一把斧子,一把能够砸开一切阻碍逃生障碍物的斧子,“那次行动中,你究竟是擅自更改的交管系统,还是按照上级命令操作?”
贺兰的眼里,是惊恐,是回避,是——
是一个,瞿麦能看得懂的答案。
瞿麦问艾德琳,“你把一切都算计得好好的,有没有想过,你也不过是身处其中的工具,你没有所谓的国家,没有所谓的政府,没有所谓的组织,没有所谓的信仰——”
“够了!”贺兰制止了瞿麦,“别对她说这样的话。”
艾德琳把最后一颗剩下的彩虹糖递给贺兰,“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很小的时候,差不多五六岁吧,我爸爸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面。他教我背了很多很多的诗,他不应该教一个小孩背那些诗的。比如,关山难越——你觉得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能知道什么是关山难越吗?”
“瞿麦,贺兰,我的确利用了你们,还有麦清和其他人。但我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错,我也不会心怀愧疚。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过这件事情,甚至我这一生以后都会无数次地去想这件事情,你们知道吗?很有可能,假如马力诺一开始就和盘托出他的计划,我有极大的可能性,袖手旁观。但是,谢渺——他太年轻了,他可能还没有想清楚人生到底是什么,还会为了别人的一句气话担惊受怕,还会因为我一个白眼,把雨刷当做转向灯。他有什么错,我不应该用那种态度对他,我——”
贺兰也好,瞿麦也好,他们都以为,艾德琳并不在乎谢渺。
他只是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地点的无辜的人,甚至艾德琳对他态度不好也是因为他一个又一个幼稚的小错误。
但他终归成了,压在艾德琳心头上的一块陨石。
谢渺的朋友圈,永远地停在了一张偷拍的照片。
因为角度问题,照片里,有三个人,是谢渺自己,艾德琳,和马力诺。
文字是,“猜猜小谢今天又闯了什么祸?好看的人,生气更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