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月二
    秦王殿下在早朝时暴毙,满朝文武都惊骇莫明。

    礼部上下更是脑瓜子嗡嗡的,只是准备进度过大半的燎祭就忙活了将近两个月,秦王就这么暴毙了,是立刻准备大葬,还是要转交调查死因?

    调查秦王死因这么大的事,交刑部还是交禁军?或者二者联合?

    不仅如此,秦王死了,晋王就是名正言顺的登基之人,新帝登基是更更大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礼部能单独包揽的,都需要各部联合,满朝文武都有差事。

    更有第一头痛的事情,国都城、方沙城等地界仍然没下雨……

    五年前,国都城与方沙城的雨水一样多;四年前,国都城每次下雨,但方沙城却常常无雨;三年前,这种情形越来越明显,尤其是春季,方沙城还总有沙尘。

    五年时间,方沙城由一座繁荣的郊外城,废弃到现在的空无一人。

    同样的不下雨,国都城内外绿树野草只是有点蔫,每日沙尘浮灰比以前多,凡是有条件的人家都装了;而方沙城内外一片黄土,以两城之间的小山丘为界,青绿与枯黄分隔明显。

    而司农寺的官员和农户们更加着急,初春干旱意味着发生蝗灾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蝗虫是连窗纸都吃的可怕虫类。

    于是,秉持着预防在先的原则,司农寺官员组织下属农户和国都城内外的百姓们,从护城河、水井甚至农田附近的浅滩中取水,努力灌溉农田。

    每个人每日一睁眼开始各自的奔忙,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惟一愉悦的,只有称帝在望的晋王殿下了,第二天就愉快地在长信宫后花园里过起了“二月二”。

    在大郸的诸多节日里,“二月二”代表新春之始,尤其重要,为了祈求新年风调雨顺,上至皇亲国戚、后宫嫔妃,下至平民百姓,不论尊贵卑贱,都要出门挖野菜。

    挖到的野菜品种越多越好,能说出正确的野菜名那就更好,意味着新年好运也多。

    当然,在等级森严的大郸,不同阶层自然有专属的“挖野菜”地域。

    比如,皇亲国戚、高门大户会专门驱车出城,去狩猎的围场;后宫妃嫔则聚集在御花园里;平民百姓会去郊外,无论如何都要挖到野菜,越多越好。

    因为先帝去得突然,既没遗诏又没口谕,最有希望成为新帝的晋王和秦王因此争斗不休,许多事宜都需要新帝来定,只能一拖再拖。

    还是因为先帝去得突然,帝陵还需要三个月才能峻工,本该在守陵的后宫妃嫔们也只能暂时居住在长信宫,侥幸能在御花园里再过一次惬意的“二月二”挖野菜。

    后宫的内侍们,早在“二月二”前就备好了数量可观的木斛,将这些口小肚大的方形木盒上色,然后盛入湿土,将挖来的野菜栽进土里。

    女使们找好看的绸布,裁切成条,分别写上野菜名,布条做成小卷,系上红色丝线,压在斛底。

    内侍女使们在“二月二”这天,把这些都摆在御花园,等妃嫔、皇子、公主们入园。

    最后入园的自然最尊贵,往年是先帝,今年自然就是晋王殿下。

    是的,在等级森严的大郸,即使人人挖野菜,长信宫内挖野菜的也只是内侍和女使,尊贵的妃嫔、皇子和公主们,只需要猜对野菜名即可。

    神清气爽的晋王迈着方步进入御花园,像往日一样向妃嫔们请安,再等着皇子公主们向自己行礼,最后才郑重其事地宣布:“挑菜开始。”

    按品级高低,贵妃走到一斛野菜前看了看,极有自信地说:“这必是荠菜。”

    早有女使走来,取出压在斛底的绸布条卷,打开一看,“果然是荠菜。”

    晋王朗声道:“贵妃一猜即中,赠北珠一颗。”

    很快,鸽蛋大小的北珠盛在锦盒之中,由内侍交到贵妃身旁的女使手中,“恭喜贵妃拔得二月二头筹。”

    贵妃春风满面:“谢晋王殿下。”

    接着,猜“马齿苋”、“茵陈”、“蒲公英”等等野菜名,猜中有奖,猜不中也不罚,还能再得一次猜菜机会,主打一个人人有奖、其乐融融。

    今年“二月二”的奖品尤其丰厚,上赏有金器、珠翠、玉器等等;稍次的也有银器、酒器、翠玉、段帛、笔墨等。

    一场御花园的“二月二”花销,足够国都城内贫苦百姓们十年的花销。

    除了御花园,高门大户们喜欢的围场内又是别样的奢华。

    国都城向东行三十里有座小山,延绵的山顶隐约有琵琶形,又名琵琶山,山顶有座连廊,周围绿树成荫。

    高门大户喜欢去连廊登高望远,这两年沙尘越发大,家仆会预备轻薄的纱幔,挂在连廊两侧,既可欣赏山景又颇为幽静。

    今日也不例外。

    连廊内频频传出茶香味,偶尔有棋子落盘的声响,纱幔随风摇曳,光影浮动,偶尔能看到品茶下棋之人,偏偏都戴着帷帽,无法看清面容。

    双方并不言语,只是书写:“先帝之死、秦王之死颇为蹊跷,暗中调查后,晋王可疑。”

    “晋王并非明主,可如何是好?”

    “三个月前,一队龙卫奉密令出城,下令之人未知,但这队龙卫回城时遇到沙尘暴,或逝于方沙城。”

    “龙卫用时一个半月,足够穿过整个大郸。”

    短暂的静止后,笔继续写:

    “三个月前,正是先帝身体安康之时。”

    每张小纸条在双方看过后都会丢进薰香炉中,香炉有火足以将纸条燃成灰烬,而书写的间隔又能让纸条充分燃烧,混合着墨香的独特香气,弥散出纱幔就被山风吹散。

    这次的静止时间很长。

    停顿许久的笔终于动起来:“某去年得到消息,十三皇子已然长成,相貌俊逸,品行兼备,温润又不失锋利,谦逊又足够自信。”

    “现在何处?”

    正在这时,一只红眼长尾山雀红眼,撞进纱幔,停在笔端,伸出蓝色脚爪。

    一只苍老的、色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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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的手,取下脚爪上绑的小管儿,倒出一张极细的纸条,上写一行极小的字。

    另一只更苍老干瘪的手,接过纸条,翻来覆去地看,发出极低沉的笑声:“飞来医馆。”

    “极好。”

    “继续调查晋王与秦王。”

    一刻钟后,连廊的纱幔连同内里的人都消失无踪,连香灰都没剩下一星半点;山风吹过连廊,廊旁的花草树叶沙沙作响,飞檐挂着的铜铃发出悦耳的声响,一声接一声。

    国都城新曹门向东,满目青翠;国都城万胜门向西,树木茂盛,在经过玉屏小山后,渐渐由绿变黄,荒地变黄土,一直向西行,就能看到方沙城。

    一名戴着帷帽、身形不辨的人骑着一匹快马由东向西,直至停在能看到方沙城的位置,又放飞一只长尾山雀后才继续向西,近到足够看清方沙城西侧祭坛附近,席地而坐的宁家家仆和车马队。

    ……

    赵鸿不能久坐、久站,所以在编写教材或学习普通话的时间稍长,就会被金老或魏璋赶去小花园。

    花园有小池塘,里面有许多红金鱼游来游去,有荷叶荷花,池塘中心有凉亭,而赵鸿有特权,带着一次性中单可以躺在凉亭里。

    今天是“二月二”,整个飞来医馆完全没有过节的气息,只有赵鸿躺累了围着池塘踱步,顺便找野菜,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株都找不到。

    赵鸿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树丛、灌木丛和花草里面都不放过。

    于是,推着治疗车经过的护士,在病区大楼间穿梭的医护们,人来人往都看到赵鸿在找东西,找得特别专心。

    终于,魏璋推着金老出来透气,都到赵鸿身后了,他还没反应。

    “你丢什么了?”

    “啊?”赵鸿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抱树绕一周,轻松站在魏璋前面,特别真诚,“没丢,真的。”

    “哎,对讲机响了十次,告诉我你在小花园里找东西,找不着还挺着急。”魏璋有些无奈,十六岁和十六岁的差别也挺大的。

    “哦,将我一手养大的老妪曾经说过,二月二挑野菜,国都城长信宫里也挑野菜,热闹非凡,奖赏颇丰,我特别想亲眼看一下。”

    “现在,就想找一株野菜而已。”

    魏璋噗哧乐了:“哎,大郸二月二,飞来医馆可是夏天!荷花都开了,你找野菜?!”

    向来镇定自若的赵鸿,脸上难得有一丝尴尬。

    金老随手一指:“十三皇子,沿着小路走到尽头,那里有不少蒲公英长了小球,你可以吹。”

    赵鸿先是一怔,意识到这里是飞来医馆,不用三思而后行,顺着金老所指的地方大步走去,很快抓着一支蒲公英球,单手护着,开心地像个孩子。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蒲公英球就这样被吹散了,留下笑容凝在脸上的赵鸿手足无措。

    魏璋看着晴转多云的赵鸿,忽然扭过脸去,肩膀颤动努力憋笑,这样的赵鸿实在太傻了,惨不忍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