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片闷青,厚密的黑云透不出一丝光,像张浸墨的宣纸倒扣,压得人喘不过气。
从高速路口出来,苏棠一路往滨海市里开,到了城区的时候开始下起了暴雨。
挡风玻璃很快一片雾气,李砚这辆车她还有点不太熟悉,琢磨一阵按键区,慢慢的打开刮雨器又换了个低档位,一路都开得小心翼翼,蜗牛似的晃了半个多小时,车停在福利院坝子里,又再度却犯了难。
她...好像没带伞。
从滨州出发的时候毕竟还是晴天,她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
人坐在车里犯愁,入口处来了辆桀骜不驯的黑色牧马人,透过挡风玻璃,目光和驾驶室上的男人远远隔空对上,表情明显有些意外。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窘境,下一秒,那车子就转了个方向,直直的朝她开过来,一个利落的倒车入库,稳稳的停在了她这辆大众旁边。
这车比她高一截,墨色的玻璃摇下来,窗口处慢慢支出把通体纯黑的大伞。
修长的手柄末端握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用力按下按钮,伞布就嘭!的一声撑开,在淅淅沥沥的雨帘下格外入耳。
下一秒,苏棠的视线里就出现一双褐色的登山鞋。
耳侧响起关车门的声音,鞋子的主人换了个方向,正对着她。
男人微弓着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伞布上积累的雨水滑到伞沿,挤在一起争先恐后的成串往下掉。
“发什么呆、走啊!”
窗前立马出现张春风和煦的笑脸,苏棠表情微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人长得高,伞柄又长,撑开的伞布宽宽泛泛,完全罩住了她即将下车的位置,让人极有安全感。
肯定会见面,但没想到这么巧。
“舫舟老师。”
苏棠看着人,扯开安全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开口叫人。
温柔和煦、礼貌端方,一如记忆里那场凄苦的雨中告别。
舫舟微微点了点头,退开半步,给她让出开门空间。
雨势渐大,沉闷的打在伞布上,几乎整个伞面都倾向她,男人自己快被淋透,黑色冲锋衣边缘泛起一圈潋滟水光。
两人并肩往福利院大厅走,这让苏棠想起‘后浪’颁奖典礼那天,男人也是如此给她撑伞,当时的自己一定哭得很难看,所以他才会说出那句话。
回忆至此,苏棠心底涌上一丝不易觉察的窘迫,好在对方并没十分注意她。
到了门口,男人走远几步,收了伞立在墙边。
“汪院长说的那个人是你?”
两人隔着几米,舫舟背对着人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语气有些惊讶。
对方只跟他说今天采访,但他从未见过对方的照片,也未提过名字,不过.....想起她的履历表,户籍确实写的滨海,细节处也对的上。
苏棠瞧着人点了点头。
十分意外,心中同时泛起一丝异样,说不清道不明,舫舟不动声色的轻皱眉头转身。
“先进去吧。”
这个福利院并不是国家单位,只是民间爱心人士私立的,人员也大多是义工,所有的费用都来自于市里的基金会和热心公众的赞助。
保育员只有三四人,而院里集中养育的孤儿有三四十个,人手非常紧张,汪晓青更是身兼数职,一天24小时连轴转,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舫舟这段时间经常来,苏棠更是熟人,不需要什么客套,简短的打过招呼,大家就继续各司其职。
三四十个孩子,有苏棠熟悉的也有新来的。
听力,智力障碍,唐氏、自闭症,残障,总之大多都有问题,都是平困家庭无力支付疗养费用后选择遗弃的孩子。
虽说是采访,可舫舟并没有什么固定安排,苏棠很自由,跟着义工们一起忙上忙下,中午一起在院里吃过饭,雨停了,还帮忙去整理社会上捐赠来的物资。
这里总有事忙,一天下来,两人形影不离的搭手干活,攀谈逐渐潜移默化的多起来,下午雨停,两人一起去天楼晒被子。
露天的顶楼,床单被套白晃晃的一大片,被风吹得浩浩荡荡的摇摆,空气里满是洗衣液的清香,薰衣草的味道闻起来十分治愈。
太空蓝得像水洗,太阳打在身上暖烘烘的,似乎把这两天的阴郁都晒去不少,苏棠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惬意,她站到天台边缘发呆,舫舟晾了最后一床被套,慢步跟了过来。
“我还有个疑问。”
他伸了下懒腰,视线扫过来。
苏棠闻声转头,男人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栏杆上,丝毫没有疲态。
忙了一天,她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他。
米朵的眼光一向不错,这人确实长得不差。
干了一天活有些热,加上下午升温,他脱了那件冲锋衣,单穿一件白衬衫,半扎的狼尾,后脑勺一个小小的发揪,额头是凌乱的碎盖刘海,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青春洋溢的痞气,与以前的印象稍有不同。
第一面的印象有些不染尘世的淡薄,现在多了一丝人味儿。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异性,像男人,又像少年。
他衬衫扣子没规矩扣完,微风从天台拂过,吹起他的衣角,露出下面小麦色的肌肤和紧实的腹肌。
许久不见,他似乎....晒黑了些。
苏棠不着痕迹的回过头,看向远处的城市群。
“什么?”
她问。
舫舟一动不动的盯着人,残阳一片金黄,打在她白皙的侧脸上,从他站的位置看过去,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再往下,就是修长的脖颈线,削薄的双肩,不盈一握的腰身往下,小腿边的裙角翻飞,在风中猎猎作响。
像他镜头里、山谷中,悬崖峭壁上盛开的银莲花,有一种玲珑剔透的美。
身姿纤细、摇摇晃晃,顶着烈风严寒怒放,脆弱、勇敢又坚韧动人。
“院里那么多残障儿童,为什么....”
他没继续说完,几乎是出于礼貌的停住话。
苏棠轻微勾了下唇,她知道他没问完的话。
“为什么我那么健康对吗?”
男人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微不可闻的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
苏棠口吻淡淡的,听不出来悲伤,也没有其他情绪。
“我跟他们都不同,他们或是亲生父母送来的,或是悄悄遗弃的,总之都是亲生父母养过一段时间,家庭负担重,承担不了巨额的医疗费用才迫不得已送走,但我是汪妈妈从滨海医院里捡回来的。”
“我、”她顿了下才开口,“我的亲生父母从出生那天起就把我丢在医院门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健健康康,他们为什么不要我,或许没有理由吧,就是一个纯粹的错误,连丢弃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你恨吗?”
“没感觉,我有汪妈妈,还有....苏爷爷他们。”
“中途弃养你的那家人还有联系吗?”
苏棠没正面回答,偏过头看他一眼,问了个不知所谓的问题。
“我最讨厌吃巧克力你知道为什么吗?”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又明显不扣题的问题舫舟只是轻摇了下头,随即沉默又礼貌的等着她自问自答。
“她把我送回来那天,就是这样一个晴天,她指着这里看着我笑,她说进来再和他们玩一玩,她下班来接我,我记得在那之前我缠了她好久,她一直没答应,那天却异常的大方,终于舍得给我买,我开心了好久,那袋巧克力真多啊,多到我给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分了一块都还有剩,多到我最后吃到腻,那味道现在都还留在我脑子里。”
舫舟没说话,他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她,是第二个收养她的家庭。
“我不知道是不是买巧克力的的事令她厌恶了我,总之....她一直没来,从那以后起,我再也不敢主动向亲近的人索要任何东西,即便他们是主动的,因为对我而言,接受就意味着更大的失去,我想被人爱,我想稳定,我只是想有个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难,惶恐着惶恐着,再后来我就去了苏家,即便中途.....但幸运的是,直到现在,我都还过得不错。”
说这些的时候苏棠几乎没带情绪,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诉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舫舟一言不发,善于聆听,是一个采访者与生俱来的能力。
长久的沉默里,他终于摸清楚刚在楼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什么。
无论是颁奖的那个雨天,还是现在,他都为这个女孩感到怜惜,往深了说,有些心疼。
“这些我不会放在正片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其妙的解释了这一句。
风变得轻柔,无端撩动她脸颊的碎发,苏棠轻声笑了,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态度。
“只要是对院里有帮助,你放进去也没什么。”
苏棠站在天台栏杆边,视线低垂,落在楼底的草坪上,有嬉笑跑闹的小孩,也有躺在轮椅上不能动的。
她们同受家庭遗弃的不幸,这是身体的健全所不能弥补的伤痛,可眼前的女人却能那样云淡风轻的说出那些话,不知道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牢固心智,成长到今天这样独自咽下了多少辛酸苦楚。
独立强大,坚韧又美丽。
她们同、又不同。
舫舟随着她的视线长久的停留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想换个更轻松一点的话题。
“我给你的微博发过私信,你一直没回我。”
苏棠闻言呆了一秒。
“哦,那个号我没要了,一直没登。”
“为什么不要了?”舫舟皱眉。
苏棠咬唇,挣扎了片刻。
“我以后都不拍纪录片了。”
“能拍出《窥邙》那么好的作品,退了不觉得可惜?”
苏棠沉默两秒后偏过头去不再和他对视,像是刻意回避什么。
舫舟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一道略显苦涩的声音才慢慢的传来。
“《窥邙》...不是我拍的。”
要她自己亲自承认这一点,无非有些残忍,可自从半年前陆振霆出现那晚,她就答应鲍柔,无论是私下还是任何公开场合,她再也与这部作品无关,并将所有的底片和花絮废片都全部发到她邮箱。
给出最后一点底线,她对她原创的作品,永远的失去了署名权。
这部作品,于公于私,再也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发誓不能在任何公开、私下的场合威胁她。
舫舟觉得这话有些好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你承不承认在我这里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承认。
“你不是希望拍好一点,给院里多带来曝光吗,要不要来监工?”
这话说得俏皮,半是玩笑的口吻,不等苏棠反应过来,他就正了神色问她。
“我现在缺一个助理,你....要不要来?”
*
——嗡嗡嗡。
桌面的手机一串剧烈的震动,李砚写病例的笔顿了一下。
是李母发来的消息。
图片好几张,全是订婚宴的流程安排和菜单样式,要他敲定最后的细节,刚回完消息抬头,诊所门口就停了辆熟悉的车。
还是昨晚那个怪人,身后依旧跟着那个秘书,两人西装革履的从外头进来,扎眼的紧。
一进门就左右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几秒后似乎是很失望,眉头紧锁。
李砚盖上笔帽,从会诊室走出来。
“昨晚的伤还有什么问题吗?”
除了里间几个输液的患者,今天下午没什么新增的病人,诊所里还算清净,他不知道为什么正经医院不去,对方老是喜欢往他这里跑。
沈逸清淡淡的看他一眼。
“不需要换药吗?”
李砚皱眉。
明明昨晚给了他涂抹的药,可看样子对方并没有放在心上,给他缠的纱布也早已不见,伤口依旧是昨晚来的那副模样。
“你把纱布拆了?”
“洗澡,湿了。”
男人四平八稳,说的话没什么情绪,像是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李砚沉默,古怪的病人有很多,跟自己过不去的还是第一次见。
除了不再拍X光,其他的还是昨晚那套程序,李砚小心翼翼给他上了药,又重新缠了纱布。
“能不拆就不拆,洗澡的时候最好避开,不然伤口结不了疤,长期下去容易感染。”
他语气有些冷,椅子上的男人不看他,余光却往旁边的财务室瞟,态度漫不经心。
“你女朋友今天没来?”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每次出现都格外的令他感到不舒服,尤其是他的关注点落在苏棠身上的时候。
而且....
他怎么知道他们还没结婚。
疑惑一晃而过,李砚盯着手里的动作,慢慢回他。
“嗯、去市里了。”
“你们感情很好?”
李砚不懂他什么意思,闻言一愣,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
还没来得及反应,桌边的手机又剧烈的震动起来,‘老婆’两个字疯狂的在屏幕跳动,一下又一下,像带有渴求般的催促他接听。
沈逸清死死盯着,面无表情。
手里的活儿还没完,纱布才缠到一半,又不想不接。
李砚腾出一只手按了接通,顺带点了免提。
苏棠的声音一下就跳出来。
“砚哥哥,我这边还没完,可能要晚一些回来,你能等吗,能等的话,我回来了直接来所里接你。”
亲昵的称呼令沈逸清心里一抖,漆黑的眸子暗了暗,更加深不见底。
“没事,你慢慢来,今晚我值班,得很晚,对了、”
李砚又嘱咐道。
“我们这边也下雨了,路有些滑,高速上你把雾灯打开,回来的时候开慢一点,不着急。”
对方乖巧的嗯了一句,随即挂了电话。
李砚看了眼重回桌面的屏幕,似乎是忘了刚才男人的问题,不经意的问他。
“哎,你刚才问什么?”
他抬头看向沈逸清,对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机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什么。”
周平站在一旁,扫了眼屏幕上相拥的情侣合照,余光里自家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砚才挂电话,沈逸清的手机又震起来。
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简短了回了一句‘快了’。
谢流筝看着这敷衍的回复楞了一下。
【那我先去超市等你。】
沈逸清看了一眼,没再回。
没见到人,沈逸清心里隐隐有股邪火。
公司不去,诊所也不来。
就为了躲他?
真是...好得很。
*
超市里。
苏棠握着汪晓青列的单子一项项看过去,确定一项就用指甲画一道痕迹,生怕漏了什么。
舫舟偏头挨过来瞧。
“还差什么?”
苏棠最后又看了一眼。
“最后二十袋尿不湿,就好了。”
舫舟点点头,随即一脸诚恳的看她。
“对了,你家里有老人,他们一般都喜欢什么东西?我要送个礼,你帮我出个主意呗~”
苏棠思索几秒问他。
“男的女的?”
“男的。”
“渔具吧,我爷爷不出海的时候也挺喜欢钓鱼的。”
说罢她兀自笑起来。
“只是建议哦,对方喜不喜欢我不负责。”
这话有些俏皮,把舫舟逗笑了。
“行,你放心,送不送的出去我都不怪你~”
他拉着她往里走。
“我没经验,你陪我去看看。”
两人说笑着往生活区走,路过酒水区的时候拐角处却撞上一辆推车,框里立着的两瓶红酒顷刻间往中间倒,左右相撞,哐啷一声脆响。
货架前背站的两人闻声立刻扭过头来。
谢流筝和沈逸清并肩站着,姿态亲昵,四目相对,眼里全是惊诧,人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身侧的男人就将她擅自搭在小臂的手扯下来,就像刻意避嫌。
沈逸清扫了眼女人,视线又很快转去她身边的男人身上,只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苏棠顿了两秒,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低头而过。
三人之间气氛古怪,舫舟看了眼不远处站在的女人,不动深色的微微挑了下眉。
沈逸清一言不发的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从面前走过,清晰的对话逐渐传入他耳朵。
“熟人?”
“不认识。”
冷漠中带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
视线里的背影越走越远,兜里的手机突然一阵颤动。
沈逸清摸出来,微信的弹框闪出一条消息。
周平:【技术部的视频恢复出来了。】
对方效率极高,下一秒就发来一段十多分钟的视频。
谢流筝不知道男人到底在看什么,只知道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浑身低压吓死人。
就这样煎熬的等了半晌,沈逸清终于熄了屏,可看过来的眼神更加可怖,像质问犯人一样的语气,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当年关于滨海一中,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心脏顷刻间停了一秒,谢流筝呆在原地。
过去好几秒,见她死咬嘴不说话,沈逸清再没耐心。
“有些事只要我想查,你一定瞒不过我。”
他看着她,居高临下的眼神冷若冰霜。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允许别人欺骗我,更喜欢主动坦白的人。”
沈逸清就是这样,惯喜欢给人判刑前,送给你一点浅尝辄止的希望,总让你以为,你只要顺着他的意思讨好他,事情就不会坏到无可挽回的程度。
他敢明确的问她这话就代表他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谢流筝脸色惨白,挣扎一番后还是期期艾艾的开了口,她像个坦白从宽的犯人,想要争取法官的从轻发落。
随着她开口,沈逸清的脸色一落千丈的难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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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里人来人往,生活区的人却不算多。
买完鱼竿,苏棠和舫舟最后清点了一遍推车里的东西,事无巨细的检查一遍后才往车库去,物资送回福利院卸完已经晚上七八点,天色彻底暗下来。
“你要赶回滨州?”
夜晚起风有些凉,舫舟从车上摸出那件冲锋衣,边穿边问她。
苏棠点头。
下一秒男人又开口。
“太晚了,你一个人走也不安全,一起吧。”
为了她专门跑这一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苏棠意外又惊讶。
“你?”
不等她拒绝,舫舟像读懂她心思一样看着她笑。
“去见个长辈,他辖区有个很大的旅游招商项目,非要我给他拍个城市宣传片,我还没答应。”
自己擅自揣测差点闹笑话,像是心虚,苏棠“哦”了一声没细问。
两人各自上了车,一前一后出了福利院。
经过碧水苑的时候,舫舟把车靠在了路边,下车时手里拿着刚才在超市里她选的那副渔具。
“你在这等我一下,很快就出来!”
男人离开的动作风风火火,看样子确实是怕她等。
回来得确实很快,只不过有些愁眉苦脸。
苏棠摇下车窗。
“怎么了?”
舫舟哭笑不得。
“手机没电了,我不知道4栋怎么走。”
这里住的都是些退休老干部,上了年代的老小区,单位分的房子,不像新开发的楼盘那样有指示标。
苏棠看了一眼保安亭,估计里面的人晚上巡逻去了,并没有人在。
她顿了一下,开门下车。
“我带你去吧。”
舫舟本来只想借她手机给人打个电话,这下有些意外。
“你来过这里?”
苏棠点头,并不多做解释。
两人并肩往里面走,除了外墙经过翻修,其他与七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弯弯绕绕的道路上,即便是在夜色里,立在路边的红色柜门还是无比显眼,几乎每栋楼下都有一个。
“这小区的微型消防站好多,消防意识挺好的。”
舫舟感叹一句。
苏棠也注意到了,兀自猜测。
“可能因为曾经出过特大火灾?”
“这你也知道?”
舫舟笑。
转眼间到了四栋门口,苏棠并没有和他上去的意思。
“我就在这里等你吧。”
舫舟也干脆,应了声好就大步上楼。
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也是声控灯,楼梯间响起沉稳的脚步声,每走过一层,声控灯次第亮起,舫舟的瘦高身影就在楼层连接处的露台短暂闪现一次。
苏棠百无聊赖,抬头盯着忽明忽灭的灯光发呆,眼看着那抹身影最后到了五楼停住。
她仰着头大脑放空,丝毫没注意到夜色中,身后那抹逐渐靠近的身影。
沈逸清从凉亭挂了电话出来,一路跟在两人身后,他们聊得太投入,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一直跟着个人。
到了跟前并肩站着,他顺着她目光抬头往高处看,语气不屑。
“爬个楼而已,又不会走丢,担心什么。”
他记性一向不错,这男人他记得,是那次纪录片颁奖典礼上的嘉宾,似乎...还是她的偶像。
苏棠闻声回头,一刹那的诧异过后就是满脸的冷漠,对他的话几乎充耳不闻,她回过头沉默站在原地,那样子完全把他当空气。
沈逸清想和她说说话,试图找个话题让她有点情绪波动。
“你身边的男人还真是不少。”
有一个未婚夫,现在又来一个偶像,想起之前在时越公司工作也不久,也能缠上一个,还有一个在牢里。
他看着就烦,一群苍蝇似的。
苏棠蓦的一下转了身往外走,垂着眼眸,语气冷冷淡淡。
“男未婚女未嫁,一没拉拉扯扯,二没勾勾搭搭,比你还是差远了。”
厌恶和讥讽扑面而来,偏偏沈逸清被噎住了。
想起刚才听到的谈话,他转了话题。
“你以前是不是在这里住过?”
沈逸清盯着人,对方看过来时的眼神明显疑惑,他猜错了。
“你怎么对这个小区这么了解?”
原来他关心的是这个。
“关你什么事。”
苏棠步子加快。
不想看见沈逸清,她打算去车上等人。
偏偏男人似乎是摸清了她的意图,穷追不舍的跟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一路跟到了车前。
苏棠越过他,二话不说开了锁上了驾驶室,没想到下一秒副驾驶的车门就猝不及防的打开,男人一副厚颜无耻的模样,大喇喇的坐进来,甚至拉过了安全带,看那样子根本没再打算下车。
苏棠还没来得及开口撵人,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
是舫舟,看样子已经找到了充电器。
“不好意思,我这边可能暂时走不掉,要不你自己先走吧。”
舫舟回头看着老人面前的一桌菜和两瓶酒,有些哭笑不得,叮嘱了一句。
“晚上开车慢些,到了给我说一声。”
男人猝不及防的关怀令苏棠愣了一下,反应了两秒才应了声好,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中控台,偏头看了眼一旁的人。
“下车。”
她冷着脸赶人,沈逸清不以为意,没皮没脸。
“我的车坏了,你不是要回滨州,一起。”
苏棠觉得好笑。
“这里往前再走一截,有一个车站,24小时滚动发车,你现在过去,赶得上买票。”
她不管他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会不会做这样的事,总之她不乐意载他。
男人好似没听见,长腿一撑,放倒了座椅,干脆闭着眼睛装死。
“沈逸清!”
陡然一声全名,沈逸清知道她急了。
他故意没睁眼。
女人的微信铃声猝不及防的响起,是李砚打来的视频,她一个人开车,他总是不放心。
苏棠想接,可看了眼副驾驶的人,又下意识的忌惮。
她心尖颤了一下,狠了心点了挂断,回了条语音过去。
“我在开车,回来的路上了。”
这条消息发走后,车里陷入短暂的死寂。
沈逸清没睁眼,可脑中却清晰浮现女人那副把他无可奈何的模样,果不其然,僵持片刻后他就听到一声叹息,随即响起油门启动的声音。
不得不承认,面对女人,耍赖这一招虽然可耻,但有时还是非常好用的。
苏棠小心翼翼的开着车,不时的瞥一眼副驾,男人闭着眼,似乎很累,正当车子过了高速收费站,她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身旁的座位却慢慢升起来,男人满目清明,哪里是困倦的模样,分明是装的。
他算得倒精,高速路上,她无论如何也不好停车撵人了。
天空下起了下雨,挡风玻璃一片雾蒙蒙,男人伸手给她按开了雨刮器。
“多久考的驾照?”
他记得她以前不会开车。
苏棠一愣,总觉得他今天似乎格外的沉默。
“两个月前。”
“实习期不可以上高速,你不知道吗?身边没人,会很危险。”
这里回滨州高速也只需要半个小时,他不提醒,苏棠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李砚每天陪着她练胆,回家那截路她已经逐渐得心应手了,自信认为开其他的路应该问题不大。
她不说话,算是默认,也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回什么。
车内一阵压抑的沉默,不知道过去多久,苏棠感到一道炙热又压抑的视线死盯着自己。
“苏棠。”
男人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以往这样总不会有好事发生,听得她心脏下意识的一颤,下一秒,她就感到身侧有一道黑影沉沉的逼过来。
“我们...是不是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
“啊?”
这话问得古怪,苏棠诧异的偏头看人。
晚间的高速起了一层薄雾,她没注意松油门,视线里突然出现一辆中型卡车。
“小心!”
沈逸清心下一慌,刹那间绷直身子,可已经来不及,车速丝毫没减,眼看就要撞上前方的车尾。
他猛地扯开了安全带,抢过苏棠手里的方向盘,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挡在她身前,慌乱中,车身猛的向右偏去,下一秒,冷清的道路上顷刻间爆发一声巨响。
本该撞上货车车尾的车头转向了一旁的绿化带。
火花飞溅,铁做的护栏顿时凹下去一片,一片浓浓的黑雾在挡风玻璃前飘起。
男人的头狠狠甩在车窗玻璃上,额头不断地冒着血,触目惊心。
巨大的冲击令苏棠呆了几秒,反应过来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昏迷不醒。
“沈逸清!”
她惊恐无措的将人翻过来,任她怎么喊叫,依旧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