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城的秋夜寒凉,想必也没有先生心中寒凉吧。李瀛实在是哄不住周聚兄妹二人,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和若干随从登上城门看星星……也能看见黑夜中远处的军营灯火。
夜幕下的灯火格外显眼,就算……隔着一整片辽阔荒地。
“哥哥,那边好亮啊,是不是着火了?”周娥望着那越来越亮的火光,伸出手,“好像星星掉下来哦!”
李瀛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光亮,似乎是越来越大了,着火了?
“先生说,他会让他们回不去的。”周聚望着那团黑夜中格外明亮的星火,慢慢地牵住妹妹的手。
“先生也跟爹爹一样,不会回来了对吧?”周娥低落的声音如同当头棒喝,砸得李瀛猛然回过神来。
“你们把他们带回去,我出城一趟。”他回头朝着一旁聚在一起看星星的随从吼了一句,自己转身往城墙下跑,只留下周聚兄妹还站在墙头的冷风中。
夜晚的戈壁上头浅浅地凝着一层白霜,在月光下被映照出白银一样的色彩。李瀛在月色下策马向前,他连披风也来不及拿,只穿着白日里的薄衣在风中驰骋,眼前的火光越来越近,他隐约听见了金人的谩骂声。
是真的大火,连烧几十顶军帐的大火。
月光如洗,倾洒其上,肆虐的火场被披上了一层幽蓝神秘的纱幔。火光与月色交织,蔓延成了一幅既壮丽凄美的画卷。火焰在夜风中翻腾,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巨兽,肆意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将黑暗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光影碎片。
月光并不温柔地照耀在这片混乱,它冷静而清澈,骄矜地看着脚下狂热的焰火,连月华都被染上躁动不安的橘红色。织物燃的噼啪声和金人的谩骂交织扭曲地传入他的耳中。
李瀛看见魏离了。
那身洁白的袍子已经被鲜血和火焰染红,他站在火光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是赤脚向前的,每一步都踩在燃起的焰火之上,如同一步一叩的苦行僧人,徒步在自己朝圣的轨道上。
李瀛望见了他的眼睛,很明亮,与他初次在红榜下看见的一样,安静的目光中绽放着疯狂的火光。
魏离似乎也透过大火看见他了,静静地站在原地,在疯狂扭动的火焰之中朝他挥了挥手,他清晰地看见那横在手腕和袖子上的暗红色血迹。魏离收回手,一个人静静地站立在原地,明亮的火光映照出他出尘的面容,他的衣衫被热浪吹得猎猎作响,偶有火星溅到上面,随即化作灰烬。
他的眼中毫无惧意,在李瀛向前策马之前,转身投入火海之中,李瀛还未来得及再多看一眼,那如仙的影子,已经消失在火海之中。
——-
“你!够狠的啊!”叶轻天让人包围了整片火海,守住了从大火中走出来的魏离。
魏离的脸上甚至没有沾上一丝一毫的灰烬,在月光下干净洁白,宽大的衣摆虽然已经被火燎黑,可没有半点被火焰燃烧过的痕迹。他站在皎洁的月光下平静地和近乎十万的将士对视,“回礼而已,难道小殿下还要讨回来?”
“反正我现在也算是个只会写些酸腐文章的书生,反抗不得。”他弯着眼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得叶轻天有些目眩神迷。
“只是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也值得你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这回是真得退兵回去了,叶轻天走上前去,踹了魏离受伤的那条腿一脚,“传令让军医上前来。”
魏离挨了这一下,虽说疼,但也没如叶轻天预想中的样子跌倒在地,反而站得稳稳的,“我为的是我自己。”
叶轻天看着他被鲜血浸透的裤腿,“谁砍的?”大火燃得很快,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乱作一团,但也不至于把魏离认作敌人,虽然火真的是他放的。
“那个五十军棍。”魏离无所谓地摊手,看向那个站在叶轻天身后的副将,“没办法,谁让我砍了他前主子的脑袋呢?”
“你!”那副将一听他提起永安王,又想上前,被叶轻天喝了回去。
“真不知道国师要你干什么!”叶轻天看着他的腿还在往下淌血,顺手扶了他一把,让老军医检查得更方便些。
“真不知道小殿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容忍,我可是放火烧了你们的大营。”魏离索性坐下,让老军医帮忙把被烫起来的水泡都挑了。
“要不是国师要我将你完好地带回去,我早就给你捆起来了!”叶轻天没好气地说着,其实他对魏离,也是有些……崇拜的,他的梦想是成为比永安王厉害的将领,而魏离,杀了永安王,还是病时。
而且他最敬佩的就是拥有大义的英雄,魏离……勉强也算吧。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魏离能归顺自己的国家,就算筋脉身手无法恢复到先前的状态,但他读过魏离的诗作、经论,当个文官也不会是碌碌无为之辈。
“那我还要好好谢谢这素未谋面的国师大人了。”魏离的面容在月光下先得柔美许多,一双眼里尽是轻松的笑意,“小殿下再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
“让魏离去死。”他的眼睛很亮,叶轻天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感受到什么叫做“眸光璀璨催星汉,灼动心海宽无垠”。
叶轻天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说了什么,脑袋已经先思绪一步点头应下了。
难道国师什么时候悄悄来见过魏离,真被他迷惑了,所以才让自己来接他回去?回去后国师不会把他当做男宠养起来吧?
那也太浪费了。叶轻天身后的火光还未熄灭,依旧熊熊燃烧着,给他烤出了一身薄汗。
————
不到半个月,魏离以身换药,沦为阶下囚后连夜烧了整个金国军营,自裁于火中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宁。潭郡反军揭竿而起,打着为魏离鸣不平的旗号向云郡发起进攻,为首的正是前侍郎即荧。
病中未能等到解药的文帝含恨而终,李瀛和李焕这才知道,侍郎即荧就是前朝蓝氏遗孤。
蓝即荧和不知何处冒出来的蒙面将领,带着叛军一路往上,无往不利,将魏离救潭郡于水火、收复云城十六郡的故事传遍整个大宁,一时之间,整个大宁都充满了愤慨之士,一个接一个地参与到蓝即荧的复国大军之中。
“这也是你的安排?看看?”叶轻天看着端坐在马上拉着缰绳戴着兜帽啃糕饼的魏离,想要将手上的密报递给他。
魏离摆摆手,“不用看了,我知道大宁现在是什么乱象。”
“这是承认了?听说你还是这个蓝即荧的恩人?他知道你还活着吗?”
“不知道。”大宁只有两个人会知道他活着——静斋和尚和清净道长。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国师要我不能伤害你,所以义无反顾地让大宁皇室陷入困境?”
“不知道,但是就算他不说,你也不会对我动手的。”魏离在马上,很高,叶轻天看不清他的表情,“因为你是个好人。”顶多算个熊孩子。
“啧。”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再过几天就要到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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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吧?”魏离吃完饼,从怀里掏出一张被火燎了角的手绘地图,下一块骸骨的位置就在许昌城中的佛塔之下。
“你到许昌有事?”
“我不止到许昌有事,我还要去雪葬山和旧都。”
“那不行,最多让你顺路去一下许都,雪葬山和旧都不在回都城的路线上。”叶轻天看着他被长袍掩盖住的伤腿,“在都城养好伤再去吧。”魏离要去这三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你也要去找传说中东离古国的宝藏?”叶轻天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最合理,能把三个地方联系在一起。
传说在东离古国崩解之前,旧王把整个王朝累积的财富分成七份,分别藏在了七个地方。这七个地方是哪里有许多种版本,一直以来都有无数的寻宝人前仆后继,其中流传最广的版本就是“许都、雪葬山、旧都、崆峒山、白河、天齐寺、凛都”。
不过依叶轻天来看,根本不靠谱,因为这七个地方都是金国的领土,但当年东离古国拥有的是三个国家的领土,真有七份宝藏,也不可能全都在自己国家境内。
“嗯?”魏离乍然听见“宝藏”两个字还觉得有点离奇,不过大宁那可没有这种传言,这是金国独有的?他有些困惑,“东离古国还留下了宝藏?”是只在金国境内留下了宝藏吗?金国人所称的旧都,传说就是当年东离古国的都城,听说那王上自杀的跳台还完好保存着。
“你不是为了宝藏,那是为了什么?”
“我是来收尸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得罪了人,被人分尸了,分了三块在你们这。”
“分尸!他怎么得罪人啦?”这么惨。
“因为他长得太丑了,像怪物一样,吓到贵人了。”魏离看着眼前渐渐清晰的城池中,高耸出来的尖塔,塔顶亮亮的,像缀在云间的星辰。
“你们大宁的人,都这么残忍?也是,听说孔啼奇就是因为自己女儿被你们公主碾死了,才献城的。不过要是我啊,我直接带着大军上都城,把那个什么公主活拧成三截!”叶轻天跟着马蹄的节奏,慢慢地走着。
他只牵了一匹马出来,原先是拉了个马车的,想让魏离坐的舒服些,结果那马车箱半路散架了,只剩下这匹马了。
“要是他能生在金国,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吧……”魏离轻飘飘的声音穿透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天幕。
“那肯定啊,我们可不像你们大宁,重文轻武就算了,还都奇奇怪怪的,干的都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叶轻天在边境这几个月可是听说了很多大宁那边的八卦消息,“那个什么苏柳玉,我以前见过一回,那时候我去大宁做客,多漂亮一姑娘啊,听说被她妹妹烧死了,真的假的?”
“真的。”
“还有那个太子,封锁卞城的消息,想借我们的手害他亲弟弟,真的假的?”
“真的。”
“还有还有,呃,听说你未婚妻就是那个碾死孔啼奇女儿的公主,她还逃婚和苏柳玉的哥哥私奔了,真的假的?”
“……真的。”
“还有那个,造反头子,蓝即荧是吧,他姐姐差点被你们那的礼官送给周朝?”
“嗯。”
“那潭郡天灾三五年没人管……”
“真的。”
“那蓝即荧从潭郡开始造反,倒是挺有脑子的……不会是你安排的吧?”听说魏离之前瞒着所有人去潭郡赈过灾。
“你问题好多。”
那就是真的了,叶轻天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