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齐九歌怕郁颂橘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请你嫁给我。”

    “三书六礼,九歌是一步都没想好怎么走,就来请我嫁给你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叶轻天总觉得自己身边这个不知道该继续叫魏离还是跟着表哥叫郁颂橘的人,眼里多了几分灵动的俏皮。

    “我是想过要走的,原想请陛下替我向周朝求娶,但殿下一直不曾回去,想必是求了也无用,我便请了小殿下帮忙。”齐九歌的眼睛紧紧地望着她,生怕她露出一丝不悦。

    “国师大人在乎的并不是我这个人,是我这条命吧?”郁颂橘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叶轻天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听过相似的嗓音,当年与苏柳玉一面之缘,就是这个声音!

    他们从未见过面,也不可能是什么一见钟情,何况这么久了,齐九歌从未过问过她身上的伤,自然是另有所图。

    她当初借玄山寺上的藏经阁研究东离古国遗留书籍之时曾经读过,“杳杳凤鸣,其意逢秋,梧桐散尽,空余风骨。其人如凤,年岁堪虞,人间见龙,其岁见长。”

    齐九歌生时引来百鸟伏拜,应的其人如凤,凤凰能涅槃,在梧桐散尽之时会寻火涅槃,人不行,其人如凤,只会英年早逝,除非找到“人间龙”,与之结缘,才能跨过那个坎。

    按照静斋的话来理解,郁颂橘,就是那个“人间龙”,结缘的方法,当然是结亲最快。

    “我……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而且郁颂橘的样貌、智慧、家世也都是顶尖的。

    “我为什么要和你培养感情?”她始终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如果她没有选择以身换药,他也会想其他办法强迫她来到这吧?

    “我帮你向陛下求个一品诰命……”齐九歌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他确实没什么可以和她交换的。

    可如今,她脚下踩的,是金国的土地。

    “你是不是在想,我如今在你金国地界上,不答应也得答应?”郁颂橘动作很快,等叶轻天反应过来,腰间藏匿着的匕首已经架在齐九歌脖子上了,“我只是受伤了,不是残废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别!别冲动!”叶轻天根本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已经断了筋脉,还能如此动作迅猛,就如同他的母亲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样的药剂,齐九歌能活下来。

    “你想要什么条件。”冰冷的刃尖抵在齐九歌的脖颈上,淡淡的桂花香气混杂着药气,顺着郁颂橘的动作刺激着他的鼻腔,“我尽量满足你。”

    “光慈塔的地下暗道,在哪?”

    齐九歌心中一凛,她为什么会知道光慈塔之下有暗道,这条暗道连守塔僧人都不清楚。

    “别给我装不知道。”察觉到他的犹豫,郁颂橘的动作又重了几分,细小的血线出现在洁白光滑的皮肤之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凝聚成黑色的细丝。

    “出血了出血了!你小心点!”叶轻天急的在原地转圈。

    “入门七步,左手边的香炉之下有道机关。”

    塔里已经没有除他们三人之外的百姓了,郁颂橘松了几分力道,“小殿下,就麻烦你帮忙打开一下了。”

    叶轻天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如今只希望她不要一时兴起跟割永安王的脑袋一样,把齐九歌的脑袋也给割了。他按着齐九歌的指示,回到塔门前,向前行七步,找到左手边地藏菩萨面前的香炉,小心翼翼地搬开铜香炉,尽量不撒一点香灰。

    香炉之下,是一朵金属刻印的姜黄花。他伸手往下按了一下,地藏菩萨边上的墙体轰然打开,明灭不定的烛火似是感应到墙体被打开,争先恐后地迎风亮起,照亮向下打着旋延伸的石阶梯。

    “一起下去?”郁颂橘里齐九歌很近,讲话时呼出的热气几乎是一瞬间就扑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一下红透了耳根。

    “你放了我表哥,我跟你下去。”叶轻天是真着急啊,齐九歌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自小连多跑两步都累,跟着下这不知道尽头是什么东西的地道,那不得昏死过去!

    “不行。”郁颂橘的眼里映照出满墙的佛像,“都下去,否则你俩一起死。”

    “走吧。”还是齐九歌先一步开口,“传说光慈塔下镇压着东离古国为祸人间的孽龙,我虽然早有耳闻,但一直没下去看过,看样子平宁公主,是知道底下是什么?”

    “想知道?”郁颂橘这才松开他颈间的匕首。

    叶轻天见郁颂橘松开齐九歌,想趁她不注意先下手为强,但她背后好似长了眼睛,一阵劲风扫过,自己的头发便被削去大半。

    郁颂橘看着烛光中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的发丝,哂笑一声,“下次,落地的可不止是头发了,你当永安王输给我,只是因为大意吗?”

    叶轻天捞了一把自己落下的头发,乖乖往前走下去开路,这回他是真信郁颂橘能送他俩一起死了。

    墙上的灯火比塔内的其他灯都要明亮许多,石阶两侧的壁画清晰可见,诡异的油彩似乎毫无规矩地泼洒其上,经年氧化都没能让它们的色彩减淡分毫。

    隐约有风拂过,惊得叶轻天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墙上涂得都是什么啊?”

    “娲皇补天。”郁颂橘一眼就认出这是东路古国时期的画法,虽然不认得颜色,但她见过相似的黑白摹刻。

    “东离古国信仰娲皇,在出现信仰崩塌之前,一切的祭祀活动和庙宇,都是娲皇相关的,包括这座佛塔,先前里面放着的应当也是娲皇塑像。”齐九歌的声音很淡,但穿透性极强,郁颂橘在讲经会的时候就见识到了,如今他的声音在空荡的石阶间轻轻摇摆,唤出回声来。

    “信仰崩塌,连带着神像都被换了一遍。”整座城都变了信仰,郁颂橘走在最后头,仔细观摩着壁画上的内容,究竟是娲皇信仰断绝,还是娲皇放弃了庇佑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她伸手摩挲着壁画上迤逦的黑金色长尾,上面刻画着细微的鳞片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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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费这么大功夫?”万一底下真有龙,那他们几个不是白送死来了?

    “我的骸骨。”郁颂橘朱唇轻启,吐出他们从未设想过的答案。

    “那你现在是人是鬼啊?”叶轻天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的壁画,心中的恐惧慢慢远去,反倒是感觉到一片宁和。

    “我上辈子的骸骨。”郁颂橘的眼睛死死盯着壁画,似乎要将它们刻入灵魂。

    淡淡的檀香自上方的暗门飘扬下来,跟着石阶上的烟尘气混合在一起,在明亮的烛光下升腾起一片淡淡的帘幕。

    她感觉到一道温暖的目光顺着檀香尘雾找到了她的身影,缓缓地念出晦涩的语句,尘雾慢慢地包裹住她的躯体,柔和奇妙地攥住她的灵魂。

    她看见了,尚是苏柳玉时的自己。

    落满细碎桂花的窗棂前,少女身上穿着寺庙里的灰布僧衣改的衣裙,正抄写着《尚书》,边抄嘴里还边念叨着要拿着桂花去山下换糖糕吃。

    寺院里的经典很多,多到她根本搞不清楚哪些是该学的,哪些是不该学的,而静斋先生也从未来指点过她,她只好自己慢慢的一本一本地学,静斋先生说,她要努力学习,要成为最厉害的人,才能……再见到母亲。

    母亲啊……这对郁颂橘来说,已经是十分遥远的称呼了。

    十几年了。

    郁颂橘就这么站在桂花树下,望着里头埋头苦写的少女。

    “诶?公子是迷路了吗?”苏柳玉一抬头,就看见站在桂花树下肩头落满桂花的郁颂橘,好漂亮的小哥,应该是来上香迷路了吧?一般不会有人找到她的院子里来的,静斋师父为了让苏家的人祭祖时不会意外撞见她,特地选了一间最不起眼、最难找的院子。

    郁颂橘愣了一下,这才记起自己身上穿的还是男装,她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容,“对,我听说玄山寺特别灵验,来向文殊菩萨求考取功名的。姑娘读的,可是《尚书》?”

    “嗯,我才读到周书武成篇。”苏柳玉放下手中的笔,“我带你回大殿吧,再晚些天都要黑了,到时候下山的路就不好走了。”

    郁颂橘看着少女未施粉黛的面庞,有些恍惚,“多谢姑娘。”

    “公子是何处人氏?”生的真漂亮。苏柳玉穿着破旧的僧鞋,走在前头,肩上还落着几朵星点小的桂花儿。

    郁颂橘轻轻扭动了自己受伤的腿,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倒是轻飘飘的。

    是幻境,郁颂橘慢慢地跟在僧衣少女身后,看见她用布绳随意扎起来的青丝随风飘荡,散发出淡淡的皂角香气,看见她尚未握枪的青葱玉手柔嫩的掌心,看见她还未被改变的□□身骨……

    看见了她在火中寻求一丝生机前还未放弃的一切。

    都过去了。

    起初只是星点的火光出现在少女的肩角,后来,连那棵桂花树都一同化为灰烬。

    她再一次见证了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