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霁曦回到自己营帐后,轻风正在帐内等他,见他回来,忙道:“世子,我去打听了一下,冬雪已经醒了,大夫说就是劳累过度,休息休息就好了。”
裴霁曦垂下眸子,坐在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册翻看,装作不经意地“嗯”了一声。
轻风见他反应平淡,正思忖是怎么回事,裴霁曦的眼眸从书册中抬起,问道:“就这些?”
轻风没忍住笑了出来,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世子怎么可能听到冬雪的消息没反应呢,当然是装的,轻风忍着收敛了笑声,“听说冬雪跟明履营的人关系不错,也是,冬雪那么聪明,对谁都笑意盈盈的,明履营的人不会欺负新兵的!”
裴霁曦随意翻着书页,可目光却好似穿过书上的文字,看不进什么东西,只能听得到轻风话语间冬雪的名字。
轻风继续道:“但是冬雪武艺差些,虽说跟着您练了那么长时间,也顶多是强身健体,和老兵是没法比的。好在她还小嘛,估摸着再练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往常裴霁曦总觉得轻风聒噪,可现在觉得轻风的话应该再多些,每次停顿,他都等着下文,又怕没有下文,他干脆放下书册,抬眼看向轻风:“还有呢?”
轻风“嘿嘿”一乐,“世子,我又进不去明履营,只是在外打探打探,要是您还想知道别的消息,您自个去看看冬雪多好。”
裴霁曦垂眸不语,他不是不想,是不敢。
自以为是地要将她收进房中,但这不是初雪晴想要的,这只是他自己的私心罢了。
他明明是不屑于要通房的,世人都说父亲深情,母亲走后不再续娶,可他知道,李氏一直横亘在父母之间,母亲的郁郁寡欢,多少也跟李氏有些关系。父亲哪里为了母亲是不再续娶,明明有李氏就够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对初雪晴动了心思,用世家子弟都有通房这个恶劣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他知道她有多好,可他竟把这种好糟践了。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看望她呢?
如果进明履营是她想要的,莫不如就成全她吧。
就这样,裴霁曦没有再去打扰初雪晴,只是默默关注着她在明履营的动静。
从初冬的微冷到深冬的酷寒,对望北关的定远军来说都已习惯,即使战事暂歇,也从未停下他们训练的脚步。初雪晴努力跟上训练的节奏,偶尔还会发些小病,但好在大体能跟上,但也仅限于“跟上”而已。
和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相比,她仅仅是凭着一腔毅力在撑着。
武艺也讲求天赋,她的箭永远射不准靶心,她的长枪也近不了对手的身,甚至她的盾总是慢于对手出招的速度,弄得身上常常青一片紫一片。
方淼最开始对她还有些期待,可渐渐也不再管她,可能若不是裴霁曦的关系,她早就作为次等兵被淘汰了。
在春节前夕,北狄按照约定,大军全部撤回境内,且奉上了岁贡,定远侯还在京城,舞阳将军下令让一半的士兵回家省亲,在士兵休假前,定远军组织了一场军内的比武。
深冬的风雪凛冽,今日的雪虽不大,但伴着冷风刮在脸上,皮肤如要割裂一般。可对常年在北境作战的定远军而言,这种天气打仗也是常事,所以并未因风雪取消比武。
校场上,昨夜刚被打扫过的演武场,又覆上了薄薄一层冰雪,踩上去是沙沙的声音。可渐渐踩的人多了,地便开始有些滑,更加考验比武的人。
各个营都派出了最厉害的兵,明履营也不例外。
作为明履营里资历最浅、武艺最差的初雪晴,只能在人群之中,看着台上的人各展神通。
明履营的参将戚荷,不仅弓箭射的准,耍枪也耍得狠,接连好些个男兵都败在她手下。
同样是丫鬟出身,戚荷怎就有这般武艺。
初雪晴愣愣地看着台上,戚荷身上光芒太盛,那是她向往的女子的模样。只有在明履营,才能让她对这世道燃起一丝丝希望。可想到自己拙劣的武艺,又觉得自己离那模样太远。
仿佛之前跟在裴霁曦身边出谋划策的小丫头,已经离她太远了。训练了两个月,连身边的战友都看出来,她没这个天赋。
台上激战之时,轻风挤过人群,凑到了初雪晴身边,“冬雪,世子找你呢!你跟我走。”
初雪晴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后,未多做言语,还是跟轻风离开了。
轻风边走边念叨着:“你们明履营训练也排得太满了,我都找不到机会去找你。世子就在营外,咱们赶紧过去,一会他要去别处了就不好找了。”
“世子找我何事?”初雪晴不解问道,既然世子找她,为何轻风又怕他去别处?
“啊,我也不知道啊……”轻风语塞。
初雪晴恍然明白,这是轻风自己拉她过来的。可她没有戳破,只是默默跟着轻风。
毕竟,她也两月未见那人了。
到了营外,轻风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裴霁曦,“你看,世子就在那,还好他没换地,你赶紧过去。”
初雪晴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轻风见她走到裴霁曦身边,这才放心地转头跑了。
风雪刮来裴霁曦身上松木的气味,看来她不在时,轻风也是接着用原来的松木香为他熏衣。
初雪晴对着裴霁曦行礼:“世子,轻风说您找我。”
裴霁曦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初雪晴,两月不见,她面颊都消瘦了,不知是不是训练太过疲累,连眼神都失了以往的光泽。
裴霁曦半晌才反应过来,定是轻风自做主张来帮他的,他只得寻了个借口:“之前给你写信,提到过卧佛,还是想带你来看看。”
初雪晴顺着裴霁曦的目光看去,远处覆盖着冰雪的连绵山脉,有一处形似躺着的人脸,可惜今日有风雪,看不到他信中所说的“霞光满铺”。
裴霁曦继续道:“望北关是北境最重要的关口,而卧佛,不仅是北狄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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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阴山山神,更是我军不能被逾越的关口。定远军一直守在这里,就是要让卧佛见证,此处,绝不会放进北狄一兵一卒。”
初雪晴摇摇头,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呢,人为划分的边境线,两国之间不断的征战,沙场上的尸横遍野,是卧佛想见到的吗?
她轻声道:“卧佛之所以躺在边境线上,是因为两边都是天下子民,它要涤净杀戮,唤得太平。定远军守在这里,不是要阻挡什么人,而是要保护自己的子民而已。如果能两国交好,那无谓的杀戮则可免了。”
裴霁曦诧异看向她,裴霁曦从未用这个角度去思考过卧佛的意义,只将边境线以外的人,看做是是敌人,是侵略者,是必然要成为定远军刀下亡魂的。
裴霁曦道:“你这样的想法,不应该是一个军人的想法。”
初雪晴目光从远处的卧佛收回,默默垂下头,低语:“也许我不适合做个军人。”
看着她失落的神色,裴霁曦真想把她拥进怀中,抚抚她的头,让她能在自己的怀中找到依靠。可他也知道,初雪晴不需要什么依靠,她一直有自己的路要走,而自己,甚至不能为她指路,只能告诉她,那条路有什么,走不走,都只能是她自己决定。
“没有什么适不适合,我说过,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如果当兵是你想要的,我会帮你。”裴霁曦顿了顿,继续道,“之前,会错了意,是我的不对。你放心,你不愿做的事,我不会勉强你。”
初雪晴抬眼看向裴霁曦,只一眼,就看到那温润的眸子,带着能软化冰雪的温暖,她忙错开眼,不敢再看,怕自己溺在那温暖之中。
*
初雪晴告别裴霁曦,往营地走。
裴霁曦如今的态度,并未对她强求什么,她应该放心的,可心中不知为何,又有一丝落寞。
若是寻常丫鬟,主子能有一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便是天大的喜事。可她不同,她不愿带着底层的卑微去仰望。若能有比肩之人同路而行,自是幸事,若没有,那这条路,她自己走。
可笑的是,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比肩之人,她以为裴霁曦会和这个世道的人都不同,可他仍只把她当作可以随意收用的丫鬟。
这个世道,大概也只有明履营这个一条路,可以容下她的惊世骇俗了。
今日大部分人都在校场那边,留下一些值岗的士兵,和方才校场的热闹不同,周边安静得只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
走着走着,她忽闻一段悠扬的轻哼,随着风声,带着节奏飘来。
她不禁驻足,感受那曲调里的悲怆。
初时的悠扬,仿佛思乡的哀愁,似是在告别亲人,带着必死的决心奔赴战场;可曲调渐渐加急,是沙场的战马嘶鸣,刀剑锵锵,漫天风沙掩不住酣战的千军万马;正当心弦绷紧时,曲调又陡然直下,血染沙场的残酷终究是露了出来,尸横遍野,断剑残刀;声音慢慢几不可闻,是失去战友的呜咽,是回不去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