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晴顺着声音走过去,却听见有人唤她。
“冬雪。”是祈允,手持长刀站岗。
初雪晴诧异问道:“你怎么没去比武?”
祈允淡淡道:“是你说的,当将军,武艺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要驭人,这些出风头的事情,留给别人吧。”
初雪晴回想起之前劝慰祈允的话,不禁摇摇头,劝人易,规己难。如今她从小兵做起,驭人还远着,她连武艺这一关都过不了。
祈允继续道:“我在这里看守俘虏,你怎的来这里了?”
初雪晴这才想起方才听到的曲调,问道:“方才听见有人哼曲,顺着声音过来了。”
祈允皱皱眉,不屑道:“是北狄俘虏,这次和谈,北狄只肯赎回公主,不肯付其他俘虏的赎金。”
“那就这样一直这么关着他们?”
祈允低声答:“舞阳将军下令,在除夕送他们上路,也算慰劳我军亡魂。”
初雪晴思绪纷繁,难怪她从方才的曲调听出那样的悲怆,她轻声问:“我可以看看他们吗?”
祈允眉头微皱,“为何?”
初雪晴垂眸道:“曲子很好听。”
祈允凝神沉思片刻,只道:“军令如山,不可探视。”
初雪晴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
初雪晴折身欲走的时候,祈允又道:“该放饭了,我还要站岗,你帮我去伙房拿过来他们的吃食吧。”
初雪晴微微抬眉,诧异看向祈允,沉默了半晌,便朝着伙房的方向走去。
待初雪晴拿饭回来,祈允嘱咐她:“不可和他们说话,放下吃食就出来。”
初雪晴点点头,掀开帐帘,帐内放着一个巨大的木制牢笼,里面有五六个俘虏,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还有未结痂的伤痕。
帐内没有取暖的东西,并不比帐外暖多少,可这些俘虏身上只有深色的破旧布料,像是被血水染透又干了的颜色。
他们看见有人来送饭,都往前凑,身上的镣铐划过地面发出“哗啦”的声响。
初雪晴将食盒放在牢笼口,他们争先恐后地取出食盒里的吃食,用脏手往嘴里送。
有一个俘虏,并未去抢吃食,反而一直盯着初雪晴,半晌,嘶哑着声音道:“阿妹,是你吗阿妹?”
初雪晴对上那双眼睛,那双眼布满血丝,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那个俘虏自顾自说着:“阿妹,阿兄回不去了,你照顾好阿爹阿娘,和你嫂嫂说一声不要等我,让她带着两个孩子改嫁吧。”
那俘虏说完,又仿佛清醒过来,倏地开始跪下磕头,“你不是阿妹,你是定远军的人,求求你们,放我们回去吧,我们对你们没有用处了,可我们家里还有亲人要照顾,我们保证以后不参军,只是想回家和亲人团聚。”
初雪晴紧闭双眸,恰听见外面祈允的声音:“冬雪,送完饭快出来。”
她这才回神,跑了出去。
她没有理门口的祈允,一路跑回了明履营。
到了方淼的帐子外,她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呼吸,冷风见缝插针地钻进胸腔,让她通身都被寒意包裹。细细的雪粒子伴着风吹入眼中,她眨了眨眼,有些看不清路。
她平复呼吸,待侍卫通报后,便挺直脊背,掀帘进帐。
方淼自案牍前抬眼看了看她,随意道:“怎么没去看比武,自己武艺不行,连别人比武都不敢看么?”
初雪晴垂下眸子,思索片刻道:“属下学艺不精,看过诸位高手过招,只觉自己差距过大。”
方淼淡淡道:“知道自己差得远,还不赶紧练。武艺学不好,起码把体力练好吧!”
初雪晴顿了顿,她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那首思乡的曲音,虽知道不合时宜,但还是将闷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属下方才回营时,听见一曲小调,被勾起了些思乡之情。一问才知,那小调是北狄俘虏哼唱的。属下有一事不明,请将军赐教。”
方淼瞥了她一眼:“说。”
“为何北狄已降,俘虏还不放回呢?”
方淼眯起眼睛,盯着初雪晴,初雪晴并未被这目光吓到,坦然回视。
方淼不屑道:“你是在为北狄俘虏求情?”
“不是。”初雪晴道,“属下只是想到,若我明履营的士兵在战中被俘,我希望他们有回来的机会。”
“放屁!”方淼忽然拍桌起身,怒道,“我明履营,从来没有俘虏!”
初雪晴忙辩解道:“我不是诅咒,只是以己度人,希望俘虏都能和家人团聚。”
“我明履营的士兵,”方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只有赢,和死,从来没有被俘这个选择。”
“可……”
初雪晴的话被方淼打断:“因为我明履营,全是女子,连尸身都必须是干净的,决不会让大宁蒙羞。”
初雪晴脸色刷得变白,她才听明白,方淼所说的,没有俘虏,不是明履营的士兵不会被俘,而是一旦被俘,会立刻自尽,以免名节受辱。
她脚步虚浮,讷讷道歉,退出了帐子。
她以为明履营的女子,是卓然于世,不被世俗所傅,不被礼教约束。即使世人不解,飞短流长,可她们自己是不屑于用这些眼光去衡量自己的。
可她们只是敢在这森严礼教的层层束缚之下,掀起一个小缝,拼命呼吸罢了。
她又想到京城时遇到的杨若柳,明明是被坏人掳走,却要承受恶语相向。
原来都是,身不由己。
*
除夕这日,如祈允所说,舞阳将军下令将俘虏绑至高台行刑。
众人欢呼着胜利,叱骂着北狄,那些俘虏的殒命,似是众人最喜欢的节目。
篝火早早就在校场燃了起来,“主菜”俘虏们被押至高台。
初雪晴隐在众人之中,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呐喊,只是静静看着台上。
方淼却走到了她的身边,拽着她的胳膊往前,穿过人群,到高台正下方。方淼厉声道:“看他们值得同情是吗?可你知道他们手上有多少条定远军的人命吗?知道他们有多该死吗?”
初雪晴咬着牙,定定睁着眼看向前方的俘虏,那是战争的代价,是活生生的人命,是无数个家庭的支离破碎换来的。
刽子手迈着大步走向高台,其中一个俘虏抬起头,正是那日疯言疯语的一个。他抬头扫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四周都是看戏般的眼神,他们的命就是一台大戏。直到看到初雪晴,他露出恶狠狠的笑容,喊道:“我见过你,我们抓到过你,你的胳膊真是又白又滑啊,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飞来的一个长枪插住了胸膛,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前面。
是裴霁曦,他像是被闪电撕裂的乌云般愤怒,冲向台上,从刽子手中夺过长刀,又往那俘虏身上砍去。
初雪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面色苍白,浑身绷紧。
方淼看着眼前失控的裴霁曦,又看看身旁吓呆的初雪晴,吩咐了身边的人,把初雪晴送回去。
方淼上前拦住裴霁曦,把他拽下高台,问他:“怎么回事?冬雪被俘过吗?”
裴霁曦眸中仇恨的怒火未歇,咬着牙盯着台上俘虏的尸体。
方淼见他不答,心下了然,摇头道:“她竟然还同情这些俘虏。”
方才那俘虏的喊话,被很多人听到了。
裴霁曦从来不觉得明履营的士兵要以死保节,在初雪晴被俘后,他只是怕来不及去救她,更怕她会在被救前就自尽,好在她并未太过在意此事。
可当这件事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呈现在众人面前,他更加对当时没有及时处置何生而后悔,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裴霁曦压住心中翻腾的怒火,对方淼道:“若你觉得冬雪不适合在明履营,我就把她接出来,放在我身边。”
方淼并未作答,明履营本就是不容于世,承担了太多的骂名,她不希望再有脏水泼来。可她也深知,这不是冬雪的错。
裴霁曦大步离开,本想直接去接冬雪,可看看自己一身的污血,便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清洗好,换了衣衫。
他来到明履营,众人还在校场未散去,明履营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士兵,他问了初雪晴的位置,直奔那个营帐。
有两个女兵在陪着初雪晴,见他来了,都识趣地走开了。
初雪晴怔怔地坐在塌边,对于他的到来也没有反应。
裴霁曦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没事了,他们已经死了。”
初雪晴缓缓将目光移向他,讷讷道:“我是不是不该来明履营?”
裴霁曦顾不得克制,紧紧握住她的手,心疼不已,“你没有任何错。”
“你还记得在京城卖豆腐的杨氏吗?”初雪晴喃喃道,“之前你救了她。可你知道她为什么被歹人欺负吗?因为她之前就被歹人掳走过,被夫君休弃,被众人唾弃,人人都觉得可以欺负她。这就是女子应该遭受的吗?”
裴霁曦摇头,“不是的,我从来不觉得这是女子的错。”
“明履营真的有人为了名节而自尽吗?”初雪晴问道。
裴霁曦坚定道:“那不是忠义,是愚蠢。留着一条命,能杀多少敌军,徒留一个贞节牌坊给谁看。”
“可大多人不是这么觉得吧。”初雪晴苦笑道。
裴霁曦忽然怕了起来,更加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厉声道:“我不许你瞎想,不要想那些愚蠢的声音。”
她讽刺般轻笑了一声,“世子不必担心,我不会自戕。”
要变的不是她,是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