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清此行到樟安,是为了找叶馨儿商议远派织女匠人之事,此事并不是什么肥差,即使朝廷出面,也不一定能找到愿意协助的商人。建祯帝命她发动自愿出人的商户,她第一个想到了叶馨儿。
而她之前是提前与叶馨儿通信,得到了肯定答复,心中有底后,才带着条件去长戎和谈的。
可此事现下不能摆在明面上,一旦其他人知道此事已提前商议好,便容易让她有个官商勾结的头衔。这差事,朝廷派下来不一定有人接,但提前找人接,就是问题了,没有利益可图,也容易让人琢磨出利益来。
她只能私下再与叶馨儿商议好细节后,再禀告陛下,过明路后再实行,方能名正言顺。
因此她与裴霁曦一路并未住官驿,遇见客栈就住客栈,遇不见,便在春夜野外露天而宿。
虽一路风餐露宿,但裴霁曦总觉得,越与初学清接触,就越觉相见恨晚,这一路,也并不虚度。
可不住官驿,就难免会有意外情况。
就比如今夜,客栈只剩一间房间,行军之人不拘小节,连大通铺都睡过,裴霁曦自然不介意。
可初学清即使介意,也不能说出来,只能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偏这剩余的一间房,卧榻窄小不说,连屏风也无,连续风餐露宿几日的二人,都需要沐浴一番,裴霁曦自是不知初学清心中的纠结,也不觉这有甚尴尬的。
小二送了热水,初学清让裴霁曦先洗。
她知道裴霁曦完全可以自理,便坐在椅上,背过身去,只听得身后哗啦啦的水声,扰得她心神大乱。
她记得那古铜色的肌肤,与有着虬劲线条的肌肉,甚至不自觉在水声的影响下,脑海中出现了画面感。
她只得胡乱翻着手中的书册,来赶走脑海中不合时宜的画面。
裴霁曦洗完,让小二换了水,只着中衣,摸索着走到床前,问道:“学清习惯睡外面还是里面?”
“我睡外面。”一出口,初学清才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厉害,忙清了清嗓子。
裴霁曦既看不见,初学清倒也不必防他,走到浴桶旁,看见架子上,搭着一个素色帕子,还有他换下的贴身衣物。
她用最快的速度沐浴完毕,还小心翼翼地缠上裹胸。
她转过身,看见裴霁曦背对着她坐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块木头,她此刻心中慌乱,也无心看他手中是什么。
裴霁曦听见她洗完的动静,将手中东西塞入包袱中,这一路行来,他都没有时间再刻了,只得把玩着之前刻好的木头。
裴霁曦起身躺在床里侧,紧紧靠着墙,给她留了不小的位置。
她熄了烛火,缓缓坐下,沿着床边躺好,几乎半个身子都悬空着。
似是在往里一点,就会碰到被诅咒的禁忌。
裴霁曦似是从这慢吞吞的动作中觉察到了她的不自在,轻笑道:“学清许是不习惯吧,我自小在军营长大,大通铺都睡过,忽略了你的不适。”
“没有。”初学清忙道,“地为席天为被都能接受,怎会不习惯。”
四下静默,偶尔能听到微风吹打窗楞的声音,窗楞不够结实,吧嗒吧嗒的响声不断。
客栈的确年久失修,连稍微翻个身,都会听到床板的咯吱声。
眼前的昏暗让初学清觉得有些不自在,一动不动时间长了,身子也开始有些发僵。
黑暗太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学清。”裴霁曦的声音在幽暗中响起,“变法之事,你揽于一身,我本以为你的仕途就到此为止,没想到最后只是调任礼部。”
初学清哑然片刻,许是多日的相处,让彼此慢慢卸下心房,连这种敏感的问题都问出了,思索一番,她答道:“是景王殿下,他托了太子,太子对陛下道我是他的人,陛下一心为太子铺路,这才保下了我。”
“景王很看重你,不惜向太子暴露你是他的人。”裴霁曦肯定道。
初学清由衷道:“他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上位者,从不因外在身份去衡量一个人,要不是他,我一届寒门,是不会走到今天的。只是,无形中让裴兄站了队,实在对不住,但你放心,没几个人知道我是景王的人,景王也不会逼迫你做什么。”
裴霁曦缓缓道:“我不会是任何人的棋子。即使你我亲如兄弟,我也不会在夺嫡中站队,望你谅解。”
“我理解。”初学清道,“我已身在局中,但若此局能助力开平盛世,也不枉我沉入局中。”
“如今西羌与北狄都因你的出使而息战,好在如今你在明面上是太子的人,想必陛下为了给太子铺路,也必会重用你。你于变法一事上受到的不公,总算有了善果。”
初学清却没有这么乐观,她只道:“就算我真是太子的人,现在还有二皇子背后的张家在虎视眈眈,他们不会允许我把这个功劳算在己身的。就如同当初,裴兄发现了汪实勾结西羌倒卖兵器,可最终西境的军权也没有第一时间给到定远军。”
裴霁曦闻言,回想起当初与冬雪、轻风在西境的日子,一时没有回初学清的话。
初学清继续道:“那汪实罪有应得,可陛下将他入狱之后,却派了朝中其他武将接管西境,没有处罚当时的勐城知府,也没有奖励发现汪实罪责的你,实在是……”
裴霁曦忙打断初学清的大不敬:“学清,莫要多言。”
他当时去勐城,的确是在陛下暗示下,以为要将西境军权统一交给定远军,才在前期收集汪实罪证,可未料汪实入狱后,接管西境的也不是定远侯。
汪实的背后,少不了张家的势力,当时的陛下,需要一个能不计后果对付张家的人,因而才给了定远侯暗示,可定远侯也本在陛下的忌惮之中,又怎会痛快的把西境军权给到定远军呢。
裴霁曦没有想到初学清对这段往事也知之甚多,可能是景王对她讲过。
初学清道:“不过裴兄可能不知,那张守同就算调任他处,变法实施后,他这种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官员,考绩自然不合格,已被罢黜归乡了。”
裴霁曦轻叹一声:“怪不得张家要如此针对你。”
“他们怎么做我并不在意,只要变法真正实行起来,吏治自然会更加昌明。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京中和地方都有与世家沾亲带故的人,诚然不能一次厘清,但一步步来,总有清算的时候。对了,明日就要到樟安了,那边可有接应裴兄的人?”
“我的手下一早便在樟安等我,只是咱们离开邺清后,连日奔波,断了音讯,不过到了樟安,便能联系上了,我也就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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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答案了。”
初学清轻声问:“裴兄的答案,是叶馨儿?”
裴霁曦沉默半晌,才道:“不知她是不是旧人。”
初学清有些疑惑,叶馨儿究竟与冬雪有什么联系,让裴霁曦产生了这样的误解。她不解问道:“为何裴兄会认为叶馨儿是旧人?”
黑暗中裴霁曦弯了弯唇角,语气愈发柔和:“因为我要寻之人,是天下最特别的女子,不管她如今在做什么,一定是不同于常人。”
初学清默然失语,她从未想过裴霁曦会一直寻她,她选择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将两人这段过去抹掉。
她一直认为,裴霁曦对她动情,是因为自小接触的女子太少,就算明履营中女子多,但与他年纪相适的也几乎没有,他又不让丫鬟近身伺候。那时的冬雪,是唯一一个一直在他眼前晃的适龄女子。
纵然他们一同经历过生死,但换个人,兴许也会和他一起经历这一切,只是换个人,可能就甘于做他的通房了。
可她未料到,在裴霁曦的心中,她是天下最特别的女子。
可特别又有何用呢?皎如天上月,灿若满河星,也终究只能过眼而已,那星月终究是远方的,唯有枕畔的呼吸,才最为真切。
如他早逝的发妻。
应也和他们现在一般,躺在同一张床上,在夜色中互吐心声。但又和现在不同,他们应更加亲密,宛如曾经的他与冬雪。
想到这里,初学清的心隐隐发疼,虽已知这一切不属于自己,但仍难忍那一抹酸涩。
初学清微微转头,借着透过窗牖的晦暗月光,描绘着他的轮廓。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左臂紧挨着他的右臂,隔着两床被子,感受他的温度。
还有静谧夜色中,他清浅的呼吸声,匀称而轻柔地钻入她的耳中。
以及沐浴过后,那股熟悉的松木浅香,诱惑着她靠近。
可她不能靠近,只能回以同样清浅的呼吸。
夜谈在两个人各自的沉默中结束。
许是谈到了冬雪,裴霁曦在睡梦中似是闻到了冬雪的味道,仿若她就在他身边,极近的位置,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中衣,传到了他的肌肤之上。
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靠了过来,手轻轻环在他的腰上,慢慢收紧。
两个人的彼此试探,如细腻的春风,吹过的地方,让人又痒又酥,带着一点点的暖意,融化在身上。
慢慢风开始变大,疾风骤雨的呼喝,让人惧怕,又让人沉醉。
紧紧缠绕于身的风,是那般灼热,刮过了身上每一个角落,所到之地,带给人极致的快乐。
滚烫的汗水,就是狂热的骤雨,从他的身上,淋到她的身上。
可远远不够,风不够烈,雨不够烫,风雨抵死相依,极致缠绵,不知是风里有了雨,还是雨融入了风中。
风雨在缠绕中终于销声匿迹。
骤雨初歇的时候,似是日光照了进来。
是真的日光,不是梦里的日光。
裴霁曦猛然惊醒,眼前虽是黑暗一片,但他觉察到身边之人的细微的挪动,知道现在,定是日光乍泄。
而他身下的濡湿,是那幻梦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