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孤儿院的众人吃完一个愉快的晚餐后，鹿溪午跟每一个护工阿姨和孩子一一道别，最后站在孤儿院的门口等贺存出来。
几分钟前，鹿奶奶把贺存神神秘秘地叫到了院长办公室里去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贺存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一个牛皮纸袋。
鹿溪午疑惑地瞅着褐色的纸袋：“什么东西啊？”
贺存则是微微一笑，从袋子里拿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看看这是谁？”
照片的边缘有些褪色变黄，但仍能从其中看出照片的主人公的模样：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微微向下，嘴唇羞涩地抿起，冲镜头露出一个略显生疏的笑容。
鹿溪午瞪大了眼睛，旋即反应过来，作势要抢——“鹿奶奶怎么把这个都给你了？！”
“怎么了？多可爱呀。”贺存敏捷地侧身躲过来抢照片的手，还一把稳住了鹿溪午没站稳的身体。
两人顿时交叠在一起，鹿溪午的脸就落在了贺存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就落在他的头顶，蒸腾的热意顿时从头到脚蔓延全身。
太近了。
贺存有半分的失神，近得只要一歪头，鹿溪午的脸就能贴到他颈侧的皮肤。
鹿溪午眼中闪过一丝灵动慧黠的神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抽出了他手里的照片。
“我抢到啦。”
贺存：……中计了。
其实这是鹿奶奶送给贺存的新年礼物，他对这份礼物非常喜欢，透过照片定格的时光，令贺存有一种参与鹿溪午的过去的错觉。
贺存捏紧了手里剩下的照片纸袋，看了眼欢喜的鹿溪午，纵容地叹口气：“那是你自己的照片，就不能小心点？不过除了这张，我还有其他的，想看看吗？”
闻言，鹿溪午顾不上高兴，回首瞪着贺存手里的纸袋：“鹿奶奶什么时候拍了这么多照片？”
“我还要感谢鹿奶奶呢，让我以这种方式参与你的过去了。”贺存珍惜地拂过纸袋，又复望向对面的人。
孤儿院门口暖黄的灯光洒在鹿溪午的背后，恍惚给人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仿佛来自旧世界的旅人。
“什么时候我们一起看看这些照片吧？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鹿溪午一瞬间从贺存望向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东西，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沉静的汪洋，倒映出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好。”鹿溪午笑笑，修长的眼睫轻轻颤动，投下一小片的阴影，“不过作为交换，你小时候的照片呢？”
贺存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听起来跟往常并无区别：“我小时候……没有照片。”
几乎是一瞬间，鹿溪午就想到了贺存家里的复杂情况，懊恼地垂了眼神：“学长，对不……”
“嘘，不需要说对不起。”贺存拍拍鹿溪午的脑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孤儿院门口的灯光渐渐远去，黑暗的陋巷中，鹿溪午看不清贺存的神情。
黑暗中，贺存自然而然地牵起鹿溪午的手，把纸袋珍重地塞进鹿溪午空着的另一只手上，拿出手机打开电筒：“帮我拿好哦。”
眼前的道路顿时被一束白光照亮，就连空气中细小的微尘飘浮都清晰可见。
手掌的肌肤相贴，鹿溪午能明显地感觉到贺存掌心的纹路，微痒的摩擦触感从敏感的掌心传来，但却令鹿溪午异常心安。
这条儿时放学回家的漆黑小巷，一时间也显得没那么可怕起来。
“学长，不需要照片，你也可以讲给我听呀。”鹿溪午的手掌微微用力，像是在安慰回应贺存的话，“我们互相交换过去的故事，一个换一个好不好？”
“好。”贺存回望向鹿溪午，“明天除夕，你要和我一起过吗？”
“可以吗？你不会——”
“不会。我只会在初五的时候跟父母一起回一趟老宅。”贺存又复捏了捏鹿溪午的手，“我可以和你一起过年。”
鹿溪午弯了眉眼，看起来灵动明湛得令人神往：“好啊，学长。”
.
午后阳光照进店内，照亮了橱窗中的KFC的金色字母招牌，空气中弥漫着炸鸡和芝士汉堡的香气。
因为是除夕的缘故，店内播放着欢快的音乐，旋律激昂，节奏明快，间或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和顾客的交谈声。
鹿溪午面前放着两个托盘，上面是金黄色的炸鸡块和热气腾腾的薯条，杯子里的可乐正往上冒着气泡。
坐在鹿溪午对面的女人一身简洁大方的套装，颜色深沉而不失质感。坐姿得体，背部挺直，两手轻放在膝盖上，显得从容优雅。
鹿溪午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今天一大早，鹿溪午按照约定准备前往贺存家中过年。刚走到楼下还没来得及叫车，就被一个女人拦住了。
“你是鹿溪午吧？你好，我是程寅雪，是贺存的……母亲。”
“啊？……啊。”
程寅雪的第一句话就成功让鹿溪午大脑宕机，愣在原地，只呆呆地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身份。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是来找你谈谈的。”
鹿溪午机械地点点头：“附近有一家咖啡馆，我带您去坐着说吧。”
五分钟后，鹿溪午和程寅雪同时在写着“暂停营业”的咖啡馆门口沉默。
“对了！今天是除夕！”鹿溪午一拍脑袋，有些歉意地看向程寅雪。
“附近的商店可能都关得差不多了，要不……”鹿溪午的目光落在了马路对面门庭若市的KFC上，磕磕巴巴地建议，“那个，您对快餐感兴趣吗？”
直到坐在靠近橱窗的位置上，鹿溪午才猛的反应过来——
哪有第一次跟对象长辈见面的地点约在肯德基的？！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鹿溪午内心慌得一批，表面却稳如老狗，这大概是多年电竞生涯锻炼出来的心理素质吧。
“您请说，我都听着。”
程寅雪轻轻拂开衣服上的薯条碎屑，有些冷淡地开口：
“你知道小存从来不吃快餐吗？”
鹿溪午：？
鹿溪午：不是，他追我的时候吃汉堡吃得挺欢的呀？
“我大概能理解年轻人喜欢吃这些的心情，但……小存从来就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他不喜欢吃这些。”
程寅雪锐利的目光令鹿溪午明白了什么，他恍惚间觉得下一秒就会发生“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的经典戏码了。
犹豫间，鹿溪午还是开口了，“不是这样的。”
“嗯？”程寅雪的手指微动，漫不经心地擦过装可乐的塑料杯子上的水珠。
“其实学长很喜欢汉堡王的双层芝士牛肉汉堡的，只不过是每次吃完就得多运动一小时而已，所以他很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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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倒觉得，他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可以不用这么严格，健康就好了。”
程寅雪面色不变，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轻扣，仿佛并未被鹿溪午的反驳影响：“小存对自己的要求一直都很高，不过作为母亲，我更希望他能在其他方面要求高一些。”
其他方面？鹿溪午眸光轻闪，没有说话。
“小存未来要继承我跟他爸爸的位置，我希望他能在这条注定不平顺的道路上轻松一些。有时候，有些手段是必要的。”
“我大概知道您今天的来意了。您为他选的这一条路，学长自己愿意走吗？”
鹿溪午笑了起来，那双好看的浅色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只没有丝毫攻击性的鹿。他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程寅雪，语调温和地指出：
“他不愿意，对吧？否则您今天就不会来找我了。”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程寅雪的痛处，修剪整齐的指甲划过桌面，刺啦的一声在这个餐厅里并不明显。
“看来你很聪明。”
鹿溪午全把这句话当作夸奖，咧开嘴笑着：“是啊，从小长辈们就这么说我。”
程寅雪盯着鹿溪午看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小存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想留给他最好的，只是……”
“程阿姨，您完全可以相信学长。毕竟他可是我们学院的学神啊，就连现在，全系有不少课程都还在用学长那时留下的期末复习资料呢！”
鹿溪午眨眨眼，语气中满是对贺存的笃定：“他一定可以的。”
平心而论，鹿溪午一直是一个很讨长辈喜欢的孩子。孤儿院里的护工阿姨们和偶尔上门的志愿者，面对鹿溪午时都会下意识地柔和语气。
“是吗……”
程寅雪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复抬起头看向鹿溪午，“我其实知道让他答应希望不大，小存从小……就很固执，只是我不愿轻易放弃而已。你是个好孩子，希望今天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鹿溪午摇摇头：“您这就要走了吗？今天不是除夕……？”
“没事，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一起过除夕了，而且晚些时候我还有会。”程寅雪拿起自己的包起身准备走，“对了，祝你和小存除夕快乐。”
“嗯！阿姨你也是。”
走出肯德基的大门，程寅雪上了停在路边的车。她在驾驶位扣好安全带，想了想还是给贺存去了电话。
“喂？”
“小存。”程寅雪顿了顿，说出了一个用了好多年的理由，“今天除夕，我在公司还有些事，今晚——”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好自己的事情的。”贺存冷沉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
街边热闹的除夕景象透过车窗隐隐约约地印在程寅雪眼前，有几家店铺里播放的新年音乐声甚至在车里也能听见。一家三口相携从程寅雪价值不菲的车边走过，走在中间的小男孩身上正穿着崭新的衣服。
这里到处都是除夕团圆的气息。
寂静车内空间里，程寅雪紧了紧喉咙：“小存……我想，你不要重复我的人生吧。”
“妈？”贺存有些莫名，“您说什么？”
程寅雪望着那走过的一家三口的背影，年轻的母亲正俯下身子听着小男孩的话语，脸上洋溢着宠溺的笑意。
这一刻，程寅雪忽地如释重负般地笑笑：“我现在觉得，不联姻也挺好的。你去过自己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