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 夜坟头
    四更将至,两个仵作将黑麻袋里的骨头架子验过之后,由冬至亲自陪着一位胆小的仵作去林子里解手。

    “回来了?”郇寰正负手,盯着阴阳卫清理着棺面,一瞥眼见跟在冬至身后身量不高的仵作包得严实,只有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露在面巾之外,正越过自己朝那钉死的棺材望去。

    冬至应声,将人引到郇寰面前,随即退到坑前,指挥阴阳卫开棺。

    郇寰垂首,借着宽大的袖子朝这人拱手一礼,“深夜叨扰,麻烦你了。”

    仵作不说话,只微微朝郇寰颔首。

    戴上面巾,郇寰笼了袖子亲自为之掌灯,命还留在一旁的仵作记录,将一众阴阳卫打发得老远。

    这是极其漫长的一个过程,可郇寰等在一边并不累,只觉这般近距离地看此人验尸,是一种特别的享受。他干了多年刑名,也是从最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虽然比常人快了些,但该走的路一厘未缺。他见过许多仵作验尸,上至京师刑部的职业仵作、下至穷山恶水的乡野屠夫,半吊子赤脚医生也见了不少,年轻的年老的,什么样的都有,可他从未见过一个仵作身上能有这样熟悉的从容。

    这是多见于上位者的、胸有成竹的从容。同类相惜,郇寰最偏爱这样的感觉。

    夜静无风,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在灯明火亮的最中央响起。

    “来张纸。”

    冬至从记录的簿册上撕了一页,恭敬递了过去。就见此人用小刀,在一处已经烂了的骨片上小心刮了几下,在已经用纸筛过色的淡黄光照下,被人用两指折出一道小痕的纸上落下几点苍黑。

    利落地收了刀,他将呈了黑灰的纸交予冬至折好,随即抽手离了棺材,隔着衣袖借了郇寰的力,从坑里费力地爬了上去。行至放着器具箱的巨石前,他褪了手套,接过另一名仵作浸过烈酒的帕子仔细擦过手,便蹲下身在箱子里找起东西。

    郇寰提了灯走到他近前,见他取了一柄细长的小刀浸入了呈着半瓶透明清酒的粗陶瓶里,还用纤长的手指转着瓶身,让瓶里的液体彻彻底底地将刀刃的每一处都裹上一层流动的晶莹。随后他让冬至打开纸包,用挂着液滴的刀尖蘸了一小片粘连在一起的黑灰。

    “要仔细闻。”他小声对郇寰道。

    拱守在一边的阴阳卫本就是背对着他们的,郇寰当即让在场的仵作背过身退远了,方才也撩袍蹲到他身边,解下面巾,同他一道细细嗅起刀尖飘过来的一丝怪味。

    初时是一缕说不出的香味,郇寰确定自己曾闻过这样的味道,但一时叫不上名字;随后就是逐渐浓重的铁锈味,到最后,这全然变成了冲天的腥气,让本就喝过酒的郇寰差点头晕坐倒下去。

    郇寰蹙眉,起身将泛起的一股子恶心压了下去,就见他从容地将刀浸入了陶瓶里,再度润洗干净后,才将瓶里变成淡红色的脏水倒了干净,用抹布擦干刀刃,整理了箱子,做完这些事后,方才再度戴上了面巾。

    郇寰缓了会儿,见他直起身,敲了敲那发呆的仵作,“接着记:清酒浸过,初为棺身松香,梅花之味间杂其中,后为血气。”他转过身朝向郇寰,双目有如天上星河尽盛其中,“这是西南十万大山里越巫手中的邪方,我只曾听说过,配方不知,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合在一起,研磨制成淡黄色粉末,可冲水服下,或兑水喷洒至空气中呼吸而入——”

    他瞥了一眼那目瞪口呆的仵作,边扣上箱子,边继续说道:“若是服用,则死后白骨化,检查牙槽骨、腭骨、舌骨、上颌骨,便可见骨头发烂,刮下的黑色粉末就是毒药过量渗入骨头留下的残存;若是呼吸而入,死后鼻腔都会发烂,亦可从鼻甲骨上刮到类似粉末。”

    话落,郇寰朝他一礼:“多谢。”

    他不说话,只是由冬至引着经过郇寰身前不过几寸的距离时,忽然仰起头轻声询问:“你受伤了?”

    郇寰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没有。”

    他转过脸点头:“哦,好。”

    “怎么会这么问。”

    “你身上不仅有酒味、各种乱七八糟的熏香,还有很淡的一股药味。”

    他的声音发凉,如同这入夏的夜末晨初,不过在荒山坟场熬了一夜的郇寰已经有些累了,并没有听出他话中有何不妥,只是笑了两声:“我忘记了,你的鼻子一直很灵。”

    “臣乔鑫拜见公主。”

    很久没有见到乔致用了,沈明枳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小跑了几步,在他面前装模做样地理了理飞起的裙摆,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地摆手:“乔将军免礼。”

    乔致用的身量很高,直起身时几乎将幼时沈明枳的视线挡去大半,但他很周道,与沈明枳说话时还会弓着身子,就怕公主的什么吩咐说得轻了他没听见。

    可沈明枳觉得,眼前乔致用谨慎小心的神态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对不上,但分明脸还是同样俊得让人移不开,便不去多想,笑着仰头问他:“太子哥哥在吗?”

    乔致用的嘴角不自然地扬起:“在。”

    登时,沈明枳便提着裙子就要绕开山似的他,乔致用连忙一步后退堵住了东宫丽正殿偏殿的大门,“梅学士也在。”

    “那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沈明枳歪着头,再要往他身后绕,这次他直接伸手横在了门前,惹得沈明枳频频皱眉以示不悦时,乔致用的脸上居然出现了诸如惭愧之类的为难神色,低眉顺目,似是下一刻沈明枳气得直接捶他、踢他都愿挨愿栽。

    这太不像他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沈明枳还是个有点娇纵的小姑娘,被乔致用的举动气着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股脑地要冲进去。乔致用甲胄在身,腰间还配了剑,就怕一个不留神伤到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动手拦,就这样连声劝不住,让沈明枳推开了偏殿紧闭的大门,绊到了高高的门槛,尖叫一声直接摔了进去。

    沈明枳骤然从这样的梦中惊醒,不止地喘着粗气,下意识地就要支起身反手去摸自己大汗淋漓的后背,屈起的手肘就捅到了不知什么温热的东西上面,让她又是一惊。

    早被惊动的郇寰连忙撑着上身往床沿退了退,等惊魂未定的沈明枳堪堪平复下来,方才拈了常服袖子给她擦去额角的汗。

    沈明枳一向不肯露绌,在南海道遭了劫难、伤了根本、丢了半条命,可人前,她将所有的病气都掩饰得天衣无缝。故而郇寰也被她唬住了,以为是北上返程的一路慢悠悠调养得逐渐康健。结果呢,她是病得受累后连个安稳觉都求不得。

    听夏至说,她一直在等窦宇的回复等到很晚,日上破晓之时就被噩梦惊醒,吃了药躺下久久难眠,等到自己从衙门里回来,就又碰见她被心魔魇着了。

    郇寰觉出自己的混账来,有些不是滋味地在一旁看她平躺着盯着帐顶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这种沉默的折磨,问她:“梦到什么了?”

    沈明枳的双瞳有了点算不上神采的神采,但她似是不想和郇寰说话,只是翻了个身面朝里躺了过去。

    她不会和任何人说的,门开的刹那,突兀眼前的赫然是姜府那天的见闻。

    幸好只是个梦,梦里的乔致用那样奇怪,现在想来,应当是那天拜访梅如故时提到了他,这才引人入梦。往日的记忆逐渐复苏,沈明枳记起,那个时候披坚执锐拱卫东宫的人,应当是窦宇的哥哥窦宙,他的小心谨慎,他的好脾气和软性子——真与梦里一模一样。

    她不止做了这一个梦,梦得太多,她更说不清。但感觉不会说谎,一下子就点醒了她,让她知道,那是一个雨天,是化隆少见的绵绵春雨天,她还是垂髫之年,天下无双的朱遗思教她琴艺。

    朱遗思不仅琴弹得好,曲子谱得好,脾气生得好,模样长得也好,还很投沈明枳的眼缘。他教出的学生,除了天赋极差的,如少女临川,极度顽劣的,如少年郇寰,几乎没有废人。沈明枳是个极其向上的好学生,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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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废,成天要追着朱先生请教这请教那,连梅如故见了都会酸上两句,下回沈明枳轮到请教他的时候,便摆摆谱、挑挑刺、逗逗人。

    朱遗思会在下午会来坤宁宫授课,所以沈明枳不打算出门,可“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沈明枳是梅如故带出来的,对这自然万物就有着特殊的感觉,故而她出了门。

    她不该出门的。

    沈明枳叹息:“没什么,一点旧事。”

    她的疏离冷淡,郇寰一清二楚,但熬一个通宵,太累太倦,他还是想挪得离她更近一点,伸手掖着薄纱似的一层被子、将她背后漏风的缺口堵上。

    白天热,郇寰心里又想着事情,从府衙里回来就和衣在她身边躺了一会儿,更觉燥热。可沈明枳嫌冷,出了汗后更加冷,卷了被子躺得更加靠里。

    就当郇寰撑不住要困得睡过去时,沈明枳不合时宜地开口了:“你怎么在这儿?案子呢?”

    郇寰吐出一口气,“结了,苏世杰杀人,人证物证俱全,后续流程等我回京移交大理寺就行了。”

    闻言,沈明枳讶异地转了个身面向他。

    郇寰打起精神开始讲这一番天时地利人和:“殿下昨夜在采莲楼办的席面,广招当地大小官员都去拜礼,帮了臣大忙。苏家人觉得机不可失,想打我个意想不到,就策划了挖坟换骨一事,被冬至当场抓获;又亏有阴阳卫及时支援,才一个不漏都关进了大牢。”

    他的气息不稳,喷在沈明枳的额头,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似形象地写着“强弩之末”这四个字。可沈明枳见他的眼里,还闪出了异彩:“苏世杰在岭南游商手里买的毒,他心中有鬼,就露了破绽,正巧衙门里有个仵作曾从民间高人那里听过这种毒药,一验之后,果真如此。但仵作所说可能被苏家攻讦,最巧莫过于殿下从南海道带回的这位孙先生,居然在常携左右的古书里翻到了记载,白纸黑字,证据齐全。”

    “若没有这位孙先生、殿下也没办采莲楼的席面,抓住了苏家派去掘坟的人案子也差不多了,该招的都会招,只是要慢慢等,等他们出手、等他们熬不住、等他们不打自招。此事能如此迅速地圆满了结,还是多亏了殿下——”

    沈明枳边想着他话中的“巧合”,边道:“你心里早有成算,能得如此局面也都是你的帷幄,与我其实并无关系,不必过分谦虚了。”

    这是官腔,郇寰最熟悉、熟练不过了,也是最厌恶不过了,但听了她一两句顺势而为的褒奖,累极的郇寰倒也没这样膈应。

    “但臣请殿下相助,这是事实,不知臣如何能够报答。”

    “你我虽是君臣,亦是夫妻,夫妇一体,没什么谢与不谢的。”

    白璧有隙、破镜难圆。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郇寰没有反应,就此睡了过去。

    但他睡得并不安宁。

    这案子并没有如他说的那样“结了”。

    郇寰一直有预感,让他去撞破苏世杰与姜世琛的丑事只是意外。姜家人并不确定自己一定会出席,幕后之人也预料不到姜世训会领他去看姜家的赐物,而花瓶中的粉末是□□无疑。

    这样一综合,幕后之人必然安排了其他推手。

    沈明枳与那位陆夫人闯入阁楼也是偶然,但听闻姜十娘曾因好奇而擅闯阁楼,二楼左右两厢之间的楼梯口,有瓶形博古架,架上摆着的青色玉壶春瓶中只有稀疏的几只桃花,可按照姜十娘所说,她见了不少桃花插在瓶里。右厢是锁死的,盛了不少桃花的,只有左厢的那几只宫样瓷瓶。

    姜十娘进了左厢。

    左厢的钥匙姜二夫人手里也有一把。

    更兼后来从姜世琛那里逼出了些许阁楼坠亡的真相,苏老太爷病逝后,苏世杰的口碑急转直下,私宅被闯、密道被开、曹家上诉,陈年旧事纷至沓来,真正压轴的大戏则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苏世杰杀妻杀子案。

    只睡了两个时辰,郇寰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