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万缎,苏悯骑在高头大马上,恍惚在僻静的街巷角落里看见了熟人的影子。他心中起疑,别过了随他一同入城的陆微,调转马头,兀自朝那条有些荒凉的巷子奔去。
“苏霄?”
苏霄一转身,就见马上的苏悯素服在身,眉宇之间多了凌厉杀伐之气,可与自己说话时,仍是多年前水乡泽国里落魄的年少温和。
苏悯盯着她看了好久,确定眼前的女子就是那个月余前葬身苏州一场无名大火的苏霄后,才有些似惊似喜、似梦似幻地翻身下马,“你还活着?怎么在这儿?”
他乡遇故知,苏霄也很高兴,引着苏悯往住处走的脚步都多了几分欢快,“说来话长。不过我现在不叫苏霄,我的姨娘姓肖,所以我叫肖霄。”
“霄霄?”苏悯难得笑得高兴,拴了马,进屋打量起小院,“真好,你还活着,对了,苏霁怎么样了?”
苏霄给他倒了一碗白水:“她如愿以偿了,由我舅母陪着去了岭南。”
苏悯欣慰地点点头:“也好也好,她和你一样从小就喜欢医理,有你舅舅舅母照看,想来今后她真的能够如愿了。”
他端起白水一饮而尽,“说吧,你怎么来的化隆?你为何不跟着苏霁一起回岭南?”
苏霄再给他满上,“姨娘葬在那里。”
苏悯端着水碗垂下了眼。
苏霄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苏州也是同样,姨娘死在那里,我也不想呆在那里。”
这话不知勾起了苏悯什么伤心往事,过了好久,苏悯才又问:“为什么来化隆?人生地不熟的,几千里路途,你怎么来的?改了名,那你的户籍呢?还有苏州那场大火,你放的?肖舅母和苏霁知不知道你在这里?”
苏霄咬唇纠结了片刻,终于坦白:“堂叔,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那个萧郎吗?”
苏悯微微一怔,听她声音婉转,说起那个“萧郎”时不乏温柔缱绻:“他在化隆,是他带我来的化隆,也是他亲自帮我办的户籍,那把火,是我放的,舅母和苏霁并不知道我还活着,这屋子也是他帮我赁的,还有我的差事——”
“差事?”
“嗯,他走了门路,把我塞进了太医院,专门侍奉中宫皇后的方太医收我为徒弟,过两日,我就要进宫了。”
苏悯愣在原地,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霄霄,他不姓‘萧’吧,满朝上下除了刑部萧尚书,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有此本事的萧郎了。”
苏霄低垂着眉眼,轻轻点头。
想到了刑部,一个念头在苏悯的脑海里冒了出来,旋即,他对上了苏霄那双总能盈上一片晶莹苦楚的眼睛,这个猜测就此落地,“是郇海山,郇寰?”
苏霄吐出一口气,“堂叔怎么知道是他?”
苏悯忽然有些痛惜地笑了一下:“他母家是兰陵萧氏,刑部萧尚书是他的叔外祖父,近期又去了苏州,手中有钱,宫里有人,还曾落魄地走过一趟岭南,只有他了。原来这个萧郎就是他,也难怪你后来那样用心地钻研仵作之事。”
屋内没有点灯,天光很快就黯淡了下来。苏悯目力极佳,却不忍去看苏霄的落寞。他不必问,就知道苏霄很喜欢郇寰。也是,郇寰有资本勾得上至天璜贵女、下至乡野村妇都为之驻足,近来京中还掀起了一场风波,兜来绕去,全冲着他去的。方才他还看见了兖国公主的车架,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与苏霄说这些。
“可是霄霄,他早就成亲了,他的公主还已经……”
“我都知道。”
苏悯心里着急:“那他对你呢?只是报恩?”
苏霄咬唇不语。
“他逾越了吗?”
苏霄摇头。
苏悯发誓,如果郇寰真敢在一边吊着苏霄,一边和兖国公主夫妻情长,反正他们两个已经恶交了,他也不怕让郇寰不好过点。可如果真是这样,苏霄该是高兴的吧,毕竟她能够与心上人短暂地相依相伴,对于他们这些活得孤独又艰难的人来说,这该是怎样做梦般的渴望。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化隆居大不易,太医院也是是非之地,他帮你进去也有他的谋算,他恩也报了,往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京城里随便打下滴雨就能让我们抬不起头。霄霄,真不回岭南吗?那里好歹有舅舅舅母、有苏霁,有亲人,我在化隆也呆不久,我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官无法时时帮上你……”
“堂叔。”苏霄的声音有些虚弱,有些发颤,还有些泪意,可她的话说得坚定、说得绝无转移:“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堂叔,你是这样的人。你看见我与苏霁可怜,就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但苏家的可怜之人岂止我一个?你帮得过来吗?当年姨娘病故,你帮了我,让他们允许我扶棺南下,可他们胁迫你,让你帮他们办事。”
苏悯也有些哽咽:“往事就不要说了——这些圣贤之书你从来不爱读,现在也是为了他吧。”
“现在苏家没了,他们会牵连到你吗?”
苏悯沉默了片刻,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堂叔,现在掣肘没了,我们都自由了,苏霁说她是雨过天晴,前面就是好日子了,堂叔,你也是,我也是。我喜欢医理,现在能一心只做自己所爱之事,而不用担心其他,这是做梦都没有的日子,堂叔,你要替我高兴啊。”
“可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难道不行吗?从前,你去了边塞,苏霁嫁去了姜家,舅母和舅舅都在岭南,家里也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一样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堂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我们这些孩子,从小没爹疼,又没有娘,名字也是草草取的,她叫苏霁,我叫苏霄,你叫苏悯。可是你看,苏霁如愿了,你现在也是人人敬畏的安西都督了,我也该立起来了。自有云霄万里高,堂叔,你要信我。”
苏悯久久凝视着她,昏暗中已看不清她的形容,可苏悯看得清她的心,“苏霄,如果你是男儿,必当会有一番作为。”
苏霄笑了,两行清泪就此滑落,“堂叔,我是女儿,难道我就不能有作为吗?”
满朝震惊,常在深宫的长荣公主居然挺起了孕肚,逼问之下,张四郎主动承认。长荣生母荣妃只有这一个女儿可以指望,干脆破罐子破摔,学着当年的寇妃要替宣国抢齐珏一样地撒泼,揪着女儿鼓起来的肚子说事,一时间,宫里宫外,不可开交。
沈明枳进宫的时候,圣上正被寇妃、荣妃缠得头痛欲裂。
南巡前圣上被诸王推诿一场闹剧气得吐血,朝野上下都以为不行了,留在京中的皇子王孙个个摩拳擦掌,结果一天天地,圣上不见衰颓反而硬朗,现在还可以一天摔百儿八十个瓶子来表示龙颜大怒。
“朕的鹇儿可算来了。”圣上连忙指挥着内监收拾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连声提醒沈明枳别踩到脚。
沈明枳言辞关切:“父皇这几日可有好好吃饭?”
圣上的脸色松动,比了个手势:“有有有,一天八碗不在话下。”
沈明枳轻笑两声。
圣上边指挥内监给公主搬椅子,边上下打量她:“你身子怎么样了,身子不爽快就不要到处走了,若是想娘娘,就直接住宫里,有御医照看更稳妥。对了,你在城外小住,郇海山返京述了职,朕给了他三天假,他没去亲自接你?”
沈明枳微笑道:“家中事忙,我又偷闲,烂摊子全留给了他,凡事都要他来掌控,忙得根本抽不开身,所以就没让他来接,父皇可不要因此怪罪于他。”
圣上指着笑盈盈的沈明枳不知说什么好,“行行行,不怪他就行了。现在你回了府,他却天天呆在刑部,真不像话,朕瞧着刑部也没这么多事,萧尚书是他长辈,又怎舍得糟践他?真是不像话……”
“为君尽忠、为民竭力,这是他当臣子的本分,看见臣下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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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尽心,父皇当高兴才对。”
圣上“哼”了一声:“你这张嘴啊!真是拿你没办法,也罢,他是你的驸马,你们夫妻的事情朕就不管了。要不,你还就住宫里吧?娘娘很惦记你,如果你有时也惦记了一下你那驸马,召一声就可以了……”
沈明枳笑道:“这怎么行,父皇和娘娘成天都忙,儿臣怎么能捣乱?”
“怎么不行?寻常人家女儿都能归宁回家,我天家女儿怎么不行?”
“正因为是天家女儿,所以更加不能肆意。儿臣思念父皇、娘娘,常常回来、多多保重就是,坏了规矩、让父皇圣名蒙尘,这就是儿臣的不是了。”
圣上叹息一声,“昨儿我见长荣的肚子竟然比你的还大,长宁天天地吵嚷不宁,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若是她们都能像你一样省心,就好了!”
“若是女儿也被家国大义和儿女私情夹在中间,女儿也不能叫爹爹省心了。”
圣上虽然心里早就知道,沈明枳和一手带大她的故太子是一样的直性子,对于长宁、长荣之间的家国闹剧必然不满,而今话说到这个节骨眼上,她必然会想劝自己、想要左右自己的决定。即便他是帝王最恨有人教他做事,可这个“有人”是他疼了半辈子的女儿,他的女儿叫他一声“爹爹”,只当这是寻常父女间的闲话。
他心中叹息,“若是如此,说说看,你当如何?”
沈明枳也不装傻,说得也坦然:“若女儿是长荣,那决计不会与情郎偷定私盟,只是心中思念,成日愁容满面,爹爹疼女儿那必然会为此忧心。若是长宁,事已至此,只能成全,总不好拆散一对有情之人、让长辈棒打鸳鸯,人生十几载,至而今,时时受百姓供养,便当肩负大楚公主的使命,如大姐姐那样,出塞和亲,又只能让爹爹和娘娘挂心,可不是怎么样都不省心么。”
圣上本想笑笑了事,但“大姐姐”三个字犹如空谷回音,绕梁不绝,让他本已空空的脑海再度被往事填满。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打发沈明枳回去的了,只知回神的一刹那,殿内两个小内监垂手侍立,书房外传来了庞大总管的通报,说是苏悯已候在了殿外。
沈明枳见过了皇后,稍立莲花池边阑干,有些出神。罗美人就是这时款款走来的,她们聊了两句,郇寰循着内监的指引,匆匆而来。
郇寰少见沈明枳与哪位宫妃聊得这样热络,而这位罗美人他更是听都未曾听过,她们两个却如同相识了很多年一般。
他自然不知,宣国下药的那个端午宴罗美人也在,她就在不远处恰巧看见了锁门的婢女,是宣国公主身边的丫头。至于她为何不在曲江边看龙舟竞渡,大抵是位分较低而名声不显的下场。
沈明枳收敛了自己有限的热情,与罗美人话别。等罗美人走了,郇寰才笑着走上来,用手覆住沈明枳的手,替她揉着腰,不着痕迹地把她从池子边上拐到了石子路上,“殿下怎么在这儿?小心脚滑。”
人还没有走远,来往皆是宫女内监,沈明枳慌忙拍掉了他的手,仔细见四下并无人经过,只有月珰和冬至守在不远处谈笑,方才敛眉低声呵斥:“这是在宫里,注意分寸。”
刚知道漉水赝品一事并未未因寇一爵的搅和而泡汤,郇寰心情不错,很乐意装委屈来闹她:“在家里你也是这么说的,分寸分寸……”
沈明枳不是在说笑,脸一沉,“你别诬蔑我。”
郇寰轻笑两声:“好,我诬蔑你,那鹇儿可不要生气。”
说罢,规规矩矩地要扶着她往御花园外走,“方才那位是?”
“罗美人,宣平侯家的那个罗,不过很多年前掉了孩子,再难生育。”沈明枳冷冷解释,一口气堵住了郇寰所有的问题。
郇寰点点头,刚想扯点别的话题不至于冷场,不过几步路,就见另一侧小径上走来几个人,谈笑风生,见了他们两个都是一愣,随后收敛了神色快步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