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四十七章 无路归
    沈明枳唤来了侍候于御书房外的内监,劳他找到了庞大总管。

    “呀,公主殿下怎么在这里?郇侯没陪着殿下回府吗?”

    沈明枳微笑:“我自己走了走,想着父皇心气郁结,放心不下,就想来看看,不过,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庞大总管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话,圣上方才还念着殿下怎么不来开解,是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里记不得他这个父亲了。”

    月珰掩唇笑了。

    “方才我看见六科的言官出宫,才想起今天是会揖的大日子,国事为要,父皇心系天下,应当是没空见儿臣了,那就请庞大总管向父皇带几句话吧。”

    “殿下尽管说。”

    沈明枳叹息:“娘娘这一去,坤宁就空了,我见钱、方、卢三位嬷嬷枯守在紫微宫,人都憔悴了,便想向父皇求个恩典,让儿臣将她们接过去,为她们荣养送终。”

    皇后身边共有三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其中这位卢嬷嬷是庞大总管的对食。皇后薨逝,这三位嬷嬷就在紫微宫守着皇后的吉壤,没有圣上发话,大概一辈子也出不来。钱、方两位嬷嬷愿不愿走她不知道,但这位卢嬷嬷一定会出紫微宫,这样便能与庞大总管朝夕相对,沈明枳向来知恩图报,捞她一把并不困难。

    果然,庞大总管的声音里多了激动:“殿下有这个心,圣上必然欣慰。”

    沈明枳一笑:“三位嬷嬷侍奉娘娘多年,劳苦功高,身上也落下不少伤痛,大总管也知道,男大夫看病还是多有不便,故而儿臣想求父皇拨一名医婆来。”

    庞大总管认可地点头:“殿下有看上哪位?”

    “我听梁国说,太医院有一名肖娘子,可称圣手,若能得肖娘子,那真是儿臣和三位嬷嬷的福气。”

    当晚,郇寰窝着一肚子火从赵王府回来,正收敛着心中不悦,打算找沈明枳商量一下明后几天回侯府处理郇三娘的婚事,一迈进她的院子,就见她坐在廊下煮茶,摇着蒲扇盯着火,与身边站着的两位年轻妇人谈笑晏晏。

    郇寰一愣,一眼就看见站在立桌前推着铜碾压着药材粉末的那个身材出挑的女子,居然是苏霄。这种吃惊只是一弹指的功夫就化为平静,他故作迟疑地走过去,笑着在沈明枳眼前站定,弯下身从她手里拿过蒲扇,“殿下怎么亲自动手?”

    沈明枳搭上郇寰递来的手站起,“王府留你晚饭了吗?”

    “嗯,吃过了。”郇寰一掀衣摆,在沈明枳的胡床上坐了下来,替她看着炉中火。沈明枳走到立桌旁的八仙椅上坐下,“月珰她们去收拾屋子了,圣上已经派人去紫微宫接三位嬷嬷了,这两位太医院的医婆娘子就是圣上拨来照看她们的——简单见个礼吧。”

    郇寰还不知道这些,他顺着沈明枳的话头,第一次正式地打量起与苏霄并肩的那名医婆,这名医婆先苏霄一步放下手中的玉杵,朝郇寰蹲身福礼:“民妇孙芝见过郇侯。”

    郇寰摆手,在苏霄行礼前开口:“既然是殿下的人,这里又是公主府,便按公主府的规矩。”

    苏霄敛衽:“民妇肖霄参见驸马。”

    沈明枳越过苏霄窈窕的背影,看向坐在炉前的郇寰,郇寰也越过苏霄看了过来,四目对视,他似要说些什么,正此时炉子上的茶壶尖叫起来,他连忙裹了抹布将茶壶挑离了火焰,又提着茶壶站起,走向立桌,“都下去吧。”

    等苏霄和孙芝走没了影,廊下更无半点人声虫语,郇寰才将新沏好的茶推到沈明枳手边,“三位嬷嬷是明日几时来?”

    “傍晚吧,卢嬷嬷不来,自请看守坤宁宫。”

    “好。”

    “你是要说回侯府的事吗?”

    “对,俞家那里大致妥帖了,要开始走六礼,你我身上有孝,但太夫人体弱,场面还得来撑。这些事,等嬷嬷们安顿好了也不迟。”

    “好。”

    两人无话,郇寰饮完杯中茶,嘘寒问暖后便告辞,心事重重地回了书房。这不能怪他心思重,太医院那么多医婆,圣上为什么偏偏送来了资历最浅的苏霄?她是方太医的爱徒,医术高超更出类拔萃,可就算盲选,有方太医的挽留偏袒,这种无异于流放的差事怎么也不该落到她的头上。

    郇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霄的身世本就敏感。现在成了肖霄,他自负沈明枳的暗卫本领通天也查不出肖霄这个假身份里的蛛丝马迹,但江南道的那个苏霄不一样,在苏州的时候,沈明枳或许就从姜家一宴的闲话里听说了苏霄的存在,她是个机敏过人的,将四处打听来的事迹稍稍拼凑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他自诩自己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从不会小看了任何人、任何事。苏霄入了兖国公主府,绝对不是阴错阳差,平静的日子骤然破灭也绝对不是偶然为之。

    郇寰心中不定,寇妃攫取了中宫大权却闹了这么一出,他隐约觉得皇后的突然暴毙与宫里的腌臜脱不了干系。他没有证据,但他能往最坏的地步姑且假定,长宁和亲刺激到了寇妃,寇妃害了皇后。可这些事与苏霄有什么关系?她是帮凶吗?还是主谋吗?

    可如果沈明枳找上苏霄不是因为皇后之死、后廷之事。

    郇寰从案卷之上抬眼。

    他不敢这么去想,沈明枳恐怕要对付自己。

    天家的驸马不好当。建元初年有个驸马纳妾,结果被公主一剑捅死了。公主是皇亲,驸马是外人,结果自然是公主逍遥寡居,驸马全家下狱。升平元年圣上登基,料理好朝中纷争,腾出手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屠了鲁国长公主的驸马吕颦调的全族。抛去诸多政治因素,这就也不难看出,驸马纳妾是对皇家的羞辱,而圣上最重颜面、最不心慈手软。当然,并不是所有纳妾的驸马都下场惨淡,但公主贤惠,对夫婿的花柳情事视若无睹,大多是子嗣缘故,且这种小妾睡也睡得战战兢兢。

    郇寰心知肚明,自己绝对没有这种好运。他身上事多,如果后院起火,沈明枳还没出手,魏王等早借题发挥把他给撕了。不过他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沈明枳的事情,但他知道人言可畏。即便他和苏霄之间什么都没有,这种事情难道需要捉奸在床才能板上钉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何况,他费力给苏霄重办户籍,又在太医院谋了差事,这是板上钉钉的铁证,东窗事发,凭“包庇”二字就能要了他的命。

    郇寰推开眼前摊满了的卷宗。

    他什么也看不进去。

    沈明枳会想过对付赵王一家,这是他们活该,可她会想对付自己吗?

    郇寰心里已有了答案。

    因为他是赵王身边的一条好狗。

    口含天宪却奊诟无节,说瞒天昧地话,做杀人放火事,不能俯察民意,不能除官场恶蠹,不能弘远大之规,明知不可为而尽为之。

    有时候,他也恨死了自己这副烂人模样,处处皆言为了大局着想,为了以后着想。可他的大局能轻易毁于寇一爵之手,而他的以后渺远无期。

    郇寰拉回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镇定。

    沈明枳不是这么冲动、不计后果的人。如果她的驸马都尉出了丑闻,她这个公主也会脸上无光;面子之外,他们两个还有更深的利益牵扯,她就算再恨也不会选择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办法。

    心思重定,郇寰重新提笔,刚翻了两页案卷,就听见冬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书房的门被轻轻扣响。

    “怎么了?”

    冬至汗也来不及擦,连喘了好几口,说出了郇寰最不爱听的字眼:“出事了。”

    “具体!”

    “郑老将军回来述职了。”

    “郑藩虢?他不是要月末才回吗?”郇寰边收好桌上的纸张,边起身走出书房,“有说是什么事情吗?不会是长桫索贡吧?”

    “也许吧,去年义律得了这么多便宜,这四境蛮夷都蠢蠢欲动。”

    郇寰嗤笑:“有贼心没贼胆,顶多是索贡,不过朝廷现在空了,有的功夫收拾他们。”

    言及此,郇寰忽然想起早上遇见寇一爵时听的那一耳朵闲话。

    大楚没钱了。

    该死。

    “对了主子,我向冬儿打听到,韦将军的夫人流产了,殿下可能会打算亲自探望。”

    郇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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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不停,并不作声。

    “主子现在要出门?去王府?天很晚了。”

    郇寰这才停下来,抬头望向天上月。

    天确实很晚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匆匆出门,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他回首望向来路,竟也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

    无处是归途。

    **

    宁海将军郑藩虢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但筋骨强壮,大刀千钧仍能舞得虎虎生风,丝毫没有要告老退休的意思,从宫里出来后就策马去了窦府,悼念自己曾经的同袍战友。随长桫索贡一同传入沈明枳耳朵里的消息,还有梅如故的回京。算算时间,他的确该回京述职,只是这些日子沈明枳忙着各种事情没有功夫去想。

    沈明枳很高兴。

    郇寰就高兴不起来了。

    毕竟是东宫的人,梅如故这一回京,除了乔致用还在西南,东宫旧臣算是难得齐全。眼下,赵王一派还在商讨如何对付郑藩虢,如何通过这一次述职卸掉他得兵权、最好把他的命也留在升平二十四年,他忙得脱不开身,顾不上盯沈明枳,如果沈明枳真有心对付自己,有了这些人的相助可谓是如虎添翼,他防不胜防。

    沈明枳虽然想给梅如故接风洗尘,但在化隆地界之内、赵王派的眼皮子底下、郇寰的密切监视之中,她没有这个胆子去冒险。但出人意料地,梅如故居然给自己递了消息,请自己去喝茶。

    梅如故洒落,是什么理由也没有编,大剌剌给自己递信时,郇寰刚好回府取案卷。

    “哦,来啦。”梅如故正盘坐在矮榻上下棋,听见了沈明枳的脚步就扔了棋子,探身亲自给她沏茶。

    没等沈明枳开口,梅如故就已经笑了起来:“听说公主最近的处境不太妙?”

    沈明枳从他的话中听不出半点担忧,全然是赤裸裸的嘲笑:“不过是送个小丫头和亲罢了,你不送自有旁人出手,别人是金刚而你是泥巴捏的菩萨,用得着把你自己搭进去吗?不想要孩子就算了,拿掉就是,犯得着用这种凶险的法子?真是不要命了。”

    沈明枳吃了梅如故的这顿骂也不气,却又想起了柳曦既,不由得起疑:“你怎么知道的?”

    梅如故又舀了水到炉子上温茶,朝沈明枳瞪眼:“我怎么不知道?你也算是我教出来的,你的性子、做事的风格、会犯的糊涂,哪一样我不清楚?就算我离得远,这不还有柳曦既么……我以前就叫你好好和人家学学,不要冲动犯糊涂,三思后行!三思后行!你呢?成天嫌我烦,嘴上说着会学会学,结果呢,你学到什么了?如果不是你这回运气好,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我不在化隆给你兜着还得劳烦人柳曦既给你善后……”

    沈明枳不服气地反击:“想不到从前你们私交一般,而今他倒甘心成了你梅大才子在京中的眼线,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出了事情我自然不会去麻烦他,也没理由去麻烦他——”

    梅如故眼睛又是一横:“还顶嘴?你不去麻烦他,我得去麻烦他,我不麻烦他,他自己也得麻烦!总不好看你走投无路又做出什么失智的事情来,万一把小命给丢了,你让我们以后如何去见你的大哥哥大姐姐?如何去见皇后?惜点命吧我的十殿下呦!南巡一路疯得还不够吗?我知道你憋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梅如故一絮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沈明枳倒是乐意听他废话,只是梅如故自己越说越失意,没一会儿就失了训人的兴趣戛然而止。等炉子上的茶开始喷汽,梅如故将炉火压了,提了茶壶搁到了竹垫上,重新给沈明枳换茶。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叫你来,也不是专门要来训你的。”

    沈明枳谢过他的茶,静待后文:“郑藩虢回京,郇驸马可有的忙吧?”

    沈明枳捧着茶,默默认下。

    “就你现在这个处境,如果不做点什么,赵王一派准要收拾你,抑或者已经收拾过了——”

    听见此话,沈明枳不由得诧异地抬起眼。

    “看我作甚?这三个月紫微宫你没白呆吧?我可不是好心帮你,只是合作共赢,合作共赢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