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急雨
    枯叶堆里的石子缠了一圈小白绫,祝子鸢眼睛一亮,在碧钏好奇捡起之前快手将那石子拾起,攥在手心。

    “这石子看起来硬实,拿去磨我的铁鸱尖钩正好,今儿休沐,外头街道应该更为热闹,我想出府考察考察。”石子被祝子鸢藏入袖中,又想起还有樊河一带尚未考察,祝子鸢借口离府道。

    见事必躬亲的祝子鸢连休沐都这般兢兢业业,紫珞二人也不再盯着那石子,为祝子鸢取来外袍。

    发尾虽还半湿着,祝子鸢直接就披上道袍,随手束起长发离了府。

    今日休沐,府上的卫队却是未少一人,无半分松懈,为防府中眼线窥探,祝子鸢雇了马车绕到樊河街岸才敢取出那石子。

    那绫布是用于丧事的,祝子鸢一看便知道是阿昭扔进来的,只是她没想到阿昭那般胆大包天,知道她住在府中西院这处,竟敢往府里扔石子,用这法子变相给她传信。

    祝子鸢解开缠捆在石子上的白绫,将白绫展开了来,只见绫布中间画了个扭扭曲曲的圆圈。

    圆圈里头还歪歪斜斜画了三个小月牙,凑成了一个忸怩笑脸,看得祝子鸢忍俊不禁低笑了声。

    她知道阿昭大字不识不会写字,只能画这符号告诉她万事已俱备。

    祝子鸢将布条收好,将樊河考察了一番确定可以作为商业街后,闲步沿着樊河市街漫逛,却不知道身后有一道长影自她出府后,便一路缓缓跟随。

    未走几步,天色渐渐阴沉,暗色四罩而下,西风带着潮湿之气暗卷拂面而来,祝子鸢抬头上看,日头早已被翻墨乌云重重掩盖,风雨欲来。

    三月换季时节,方才还是午日暖阳高照,绿槐高柳成荫的,如今风向一转,竟有春潮带雨的趋势。

    祝子鸢出门也未料到会变天,这天忽然就要下起雨来,马车又停在远处街头,祝子鸢只好左右探看,想找处茶馆避雨。

    但樊河以散摊为主,并未有可驻足的商肆,祝子鸢为难寻觅间,天上已是雨落成线,弹起一地乱珠。

    今日这头发算是白洗了,祝子鸢提起袖摆准备小跑回去街头马车停立之处,一回身却撞入了一袭绿缎锦袍中。

    “三妹,我们又见面了。”暗哑的声音从上首响起。

    那嗓音仿若受了烈烟熏损,加上锦袍沾染的缕缕微呛烟气,祝子鸢便知道了来者何人。

    她猛地抬首,果然对上了祝耀祖那双阴冷的三白眼。

    “怎么又是你,你怎会也在此?”

    一见到执着青伞的祝耀祖,祝子鸢心中又涌起那股透骨酸心怪异感,就好像那是她曾经极为亲近却又让她大失所望的人一样。

    但祝子鸢知道那不是属于她自己的感觉,掐着手心迫使自己保持面上镇静。

    快步倒退出伞外,祝子鸢不悦道:“你跟踪我?”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事,祝子鸢难得出府,来得还是与襄河流向相反的西城樊河市街,就这么凑巧与祝耀祖碰上,祝子鸢全然不信这是一场不期而遇的相会。

    见祝子鸢宁可淋雨也不愿与他共撑同伞,祝耀祖眉头微微皱起。

    珍珠大小的雨滴砸落在祝子鸢额上,顺着眉骨滑下,祝子鸢的长睫被雨水压得颤动不止,若不是那明眸带着愠火,看起来真像是在无声哭泣。

    从前他的三妹啼哭可怜,祝耀祖才忍不住护下她,他本就见不得他的三妹哭的,一见祝子鸢被泪水打湿了面庞,便往前递伞,抬手就要帮祝子鸢擦去眼下雨水。

    “三妹变聪明了。”

    祝子鸢挥手打落祝耀祖的手,祝耀祖吃痛收回绑着药带的手。

    “我确实派人在北轩王府附近蹲守等你出府,我好不容易与你骨肉团聚,你近在眼前,我怎能忍住与你两不相见呢?”祝耀祖放缓眉眼,言辞切切。

    祝子鸢铿锵有力直道:“你要我说几遍,我不是祝三妹,与你毫无瓜葛。”

    无论这个名为祝耀祖的男子是否与原身有血缘关系,是否真为原身兄长,她都必须矢口否认,尤其是在自己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祝耀祖往前递伞一步,祝子鸢就后退三步,看起来势要与他划分界限。

    “你还在为两年前的事生气吗?那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一直都想跟你道歉,可那一别,我便遍寻不到你了。”

    祝耀祖带着失落的口吻道:“三妹真忍心要这般折磨我,连解释和好的机会都不给我?”

    那样阴冷的眸子里竟浮出了半分凄楚,让祝子鸢忍不住思索,这人与原身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他与原身以前感情很好么?若非亲密无间,为何会让她听了后也这般酸楚。

    雨水滑落入领,冷感使得祝子鸢微微一颤,让她瞬间清醒了起来,她好像被祝耀祖的话带着走了。

    “你无须向我道歉,因为我不是你三妹,我也不知道两年前你和你的三妹发生了什么,一切皆与我无关。”祝子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干脆利落扭头就走。

    “三妹难道不怕我向北轩王说出你藏着的事么?”见祝子鸢丝毫不动旧情,祝耀祖只得哑沉威胁道。

    他知道她也许是真的完全失忆了,不然那件事她不可能全然忘记。

    “你若想戴个污蔑命官的大不敬之罪,你尽管去告吧。”祝子鸢冷嗤,暗下蜷紧指头,面上却泰然自若丝毫不虚。

    城街皆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祝子鸢脑海里都是少女断断续续清甜的声音,越来越稀碎。

    “二哥,我会研墨了,你看,墨汁变均匀了!”

    “三妹能一直当你的小书童,随你一起去那繁华京城吗?”

    “二哥,你真的要弃我于不顾吗?”

    “我好难过,原来你并没有把我当妹妹,你和那杨公一样!”,最后那声听似充满恨意的骂声化作一声闷雷,在祝子鸢耳边炸开。

    雨珠落地成花,混着湿泥,将祝子鸢白靴翘头溅湿染污了一大块,祝子鸢不敢停下脚步,生怕自己受了原身影响。

    看着祝子鸢在雨中离去的执拗身影,祝耀祖伞柄攥得吱吱作响,随后提步跟了上去。

    祝耀祖试图挽留道:“是不是女子,只要验了身便能知道,三妹想必也不想让北轩王知道你女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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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装的事吧,但我今日并非是来与你生隙的,我是来帮你离开王府,为你提供更好去处的,三妹往日不是想跟我一起去那繁华的帝都京城么?”

    离开王府?祝子鸢白靴点地,止住了步伐。

    见自己一语留停了祝子鸢,祝耀祖知道自己必是说到了祝子鸢心中所想,他知道他的三妹,以往最是奢望能与自己一同前去那繁华帝都,没想到她失忆了也如从前那般向往京城,自己掐断她美梦的那刻,她定是……伤心欲绝了。

    祝耀祖将绿油纸伞往前斜倾替祝子鸢挡雨,任雨水打湿自己肩头继续道:“我知三妹在北轩王府女扮男装,勤恳为官,但三妹这般幸苦却只当个八品工正,还要冒着欺上瞒下的风险,三妹真的甘心留在北轩王府么?”

    祝子鸢回身,表情凝肃道:“你为何会对我的事如此了解?”

    “我有位老熟人名高奋,与三妹是同僚,我自然对三妹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也知道了一些事。”祝耀祖附首低声在祝子鸢耳畔道,将“一些事”三字嚼得格外清晰。

    祝子鸢瞬间瞳孔紧缩,她抬头看着祝耀祖,秀眉紧蹙道:“高副工正他也知道我女……”

    话一出口,祝子鸢才惊觉自己被祝耀祖套话了,慌乱中她竟承认了自己是女子之身。

    祝子鸢咬唇止住话头。

    祝耀祖眯起狭眸,看来他的三妹当真很怕自己女扮男装的事被戳破。

    知道了祝子鸢的把柄,祝耀祖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帕道:“你若想知道更多的,便随我去个安静地慢慢详谈,二哥怕你淋雨受寒了。”

    离春祭仅剩三日,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暴露身份,祝子鸢抓过方帕握紧道:“带路。”

    祝耀祖唤了马车,将祝子鸢带到了西城有名的风雅之地,酒楼樊楼。

    因着被雨淋湿,祝子鸢在厢房重新擦拭后,换了一身祝耀祖命奴仆冒雨买来的新衣袍,垂着湿发去了隔壁僻静雅间。

    祝耀祖也换了新袍,与祝子鸢对坐。

    “三妹两年前身高才到我这里,那时你……”

    祝耀祖面露笑意比了比自己肩头,刚要道些家常话,就被祝子鸢打断了。

    “有话明说吧。”

    祝子鸢与他并无真兄妹之情,不想与他牵扯太多,开门见山道:“高副工正素来与我不和,他是否知道了我那事。”

    “知道。”祝耀祖往祝子鸢前头酒盏里到了杯酒道:“但只要三妹不阻碍到我们的交易,我自然不会让他告发三妹,我也不想三妹暴露身份受罚。”

    祝子鸢看着注入杯盏里头的酒,不知是何酒水,并未端盏就饮,只抬目道:“交易?”

    祝耀祖先捻起酒盏饮酒,并不作答。

    但他不说,祝子鸢未尝猜不到,与暗下渎职贪污的高奋做交易,无非是干那些工料改价的勾当,只是这祝耀祖到底什么来头,高奋怎会和他勾结在一起?还肯俯首听命于他?

    “我给三妹带来的可是好酒,三妹不与我一同品鉴会后悔的。”祝耀祖用折扇点了点她的酒盏,似在邀约她与自己共同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