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不悔
    盗骊四蹄如飞,掠影疾跑,子夜湿气浓重,祝子鸢被萧无衍紧紧揽在怀里,并未感到湿寒。

    萧无衍勒绳,盗骊止蹄于永平城门口,守夜将士一见那抹红衣,一眼就认出了北轩王,忙下城相迎。

    萧无衍翻身下马,伸手将祝子鸢也扶了下来,道:“城外流民情况如何?”

    永平副将也没想到北轩王会突然躬身降临永平,还带了一个十分面生,散发垂腰的清丽女子,讶色难掩。

    但副将很快整身严肃道:“往北平而来的流民数目有所增多,河东其余大多数难民只怕早已饿死在北上途中,目前这些流民数量还在永平可接济范围内。”

    “去守夜吧,本王自行安排。”

    萧无衍踏上台阶,立于城墙之上,红衣随风翻飞。

    祝子鸢站在萧无衍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向城外望去,只见一轮孤月之下,不远处零星遍布着火堆,每个火堆旁几簇人影相偎取暖。

    “南部暗探回报,十二日前春日南方大雨,黄河积沙水涨,洪水横溢,百姓们的庐舍化为水墟,人畜溺水而亡,尸体漂流河上,有的甚至骸骨难寻,百姓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号哭之声闻数十里。”

    萧无衍的墨眸里浸满夜色,幽深无垠,他偏头看着祝子鸢道:“如今城楼以外那些被隔离起来的,便都是河东一带遭遇洪饥的灾民。”

    良田村庄尽成河泽,自然就会导致劫后余生的百姓无粮米可食,祝子鸢表情空白了一瞬道:“可河东难民怎么会来到北平,朝廷没有开仓赈灾么?”

    萧无衍看着那点点微不足道的取暖火光,嗤笑道:“你也见识过祝耀祖和高奋之辈了,‘官’字上下两口,一张用来当巧嘴,一张则用来敲骨吸髓,赈灾粮只要没有直接下拨灾区,便会被自上而下一层层贪墨,到百姓嘴里,便成了馊水。”

    窥一斑而知全豹,祝子鸢见过祝耀祖那份厚重商册,一介皇商都能那般贪腐,更遑论其他官吏。

    祝子鸢不敢想象这些流民为了活下去,是如何忍饥挨饿,日夜兼程徒步北上走到这里的。祝子鸢又想到了那些北境低薪劳工,朝廷虽允诺赏金,可现下他们与被压榨的役夫无异。

    纵观这夜幕之下的天下民众,他们本就苦于苛捐杂税,如今又遇天灾,在那群腐败官吏的层层贪污下,他们哪有半点活路?

    “本王也无法真正救助他们,本王并未给他们粮米,而是掺了些许糙麸的粮米,否则人人遭了难都往北平而来,北平百姓又该如何?本王并非什么善人,也不是天下之主,无法救济每个人。”

    天下之主么?若换成北轩王,这天下会如北平一样安逸繁荣吗?想到这,祝子鸢眼眸凝滞片刻,她竟也会这么想了。

    祝子鸢眺望着盖不过漫漫冷夜的微弱火光道:“王爷未将他们驱逐出境,又给他们提供粥食,已经是莫大的善举。”

    北平如今形势紧张,北轩王愿意开仓分粮救济外民,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了,而朝廷官场贪污腐烂,苛税令人堪忧,祝子鸢心中五味杂陈。

    天阙国朝野早已泄沓成风,被蠹空了梁柱,摇摇欲坠,这样的统治之下,焉有完卵?受苦的都是天阙底层百姓。

    萧无衍双手随性撑在城垛上,看着祝子鸢满是忧思沉静的双眸道:“在乱世里,很多事皆由不得你想与不想,哪怕本王无心帝位,别人也未必就不忌讳本王从而率先挑起衅端。本王从未打过败仗并不惧怕朝廷借端发起战争,但无论胜负与否,战争都会死伤无数,可若有火器,敌人惧于威势,就可以少费兵卒,少杀些人。”

    祝子鸢眸光颤动,北轩王这是在赤裸跟她宣告,他要反了这天。

    “我知你今下不愿为本王制作火器,但迟早你会明白本王的用意。本王今夜是想告诉你——”

    萧无衍完全转身,将祝子鸢侧边凌碎头发挽至耳后继续道:“地狱早就不在地下了,出了北平你就会知道,这人间,才是真正的炼狱。如此,你还会选择带着你的亲人们出城么?”

    祝子鸢抬头看着漫无边际的黑幕,这外面的夜,比这北平更加漆黑。

    夜风将祝子鸢的长发吹向一侧,没有了发丝遮挡,萧无衍可以清楚看到祝子鸢脖颈上那痕迹分明的指印,已经开始由红转青甚是骇人。

    微不可察地蜷了下手指,萧无衍又道:“祝耀祖之事是本王误会了你,本王不会强迫你为本王制作火器,也愿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西域和回府,你选哪个?”

    萧无衍并非真心喜欢强人所难,若换作以前的处理手段,祝子鸢真不愿再为他尽忠,大不了让她回山修道,再派人监视就行了,可那句放她离开回去修道的话,他竟始终说不出口,是以他最后并未给祝子鸢提供青城山这个选择。

    在险些误杀她后,萧无衍此刻才开始明白,也许他想要的不止是火器,还有眼前这个人。

    她和许多闺阁女子,不一样。

    祝子鸢并未细思,反而神思恍惚,北轩王竟不仅不处置她,甚至还给了她选择的权利,愿意放她离开。

    祝子鸢看着萧无衍那双眼尾微挑的美人凤目,怔怔道:“王爷不……处罚我么?”

    萧无衍随口拣出了个说法:“你对我有用。”

    北轩王看似给了祝子鸢两条道路,实则祝子鸢心中已有定数,知道该作何选择。

    就算今日她成功带师父他们离去,见到外头风雨之下的苦难深重,她自问还能如从前那般安下心,只为自己私心而活了吗?

    如今外界比不得北平安宁无忧,北轩王不杀自己也不勉强自己制作火器,这意味着只要她尽忠于他努力做好本职,不仅能换师父他们平安无事让他们得以在北平安然度日,同时还能为百姓再多做些善事。

    她自是愿意留在王府的。

    祝子鸢垂目哑声道:“我愿意效力王爷。”

    “这回可是子鸢自己选的。”

    萧无衍微眯凤眸,遮盖了眼底深藏的情绪,扬唇在祝子鸢耳畔道:“既然答应了本王,这辈子便是本王的人了,可不许反悔。”

    许是夜气微寒,让那好听的声音变得低磁,带上了些许若有若无的缱绻。

    祝子鸢睫毛颤了颤,若不是今夜发生了那些事,此时她又是个“男子”,北轩王这话,听起来倒有点像是动人的情话。

    “子鸢,不悔。”祝子鸢毅然回道。

    既然选了路,那就不要回头好好走下去,此时此刻,她选择了站在北轩王这边。

    守夜副将不知城楼上发生了何事,抬头只见得他们矜贵的王爷正俯侧着头,像是在与城楼上那清丽女子交颈亲昵,十分暗昧。

    副将眉毛一动,他们王爷看来是要有佳人伴身了啊!

    只是想起刚才那女子脖子上的手印,副将糙脸一红,没想到他们王爷,竟也喜好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玩法。

    副将偏头看向天上月轮感叹道:“王爷真是好雅兴,大半夜督察流情还顺带了个元君①来这登城赏月,怪让人羡慕的。”

    ……

    等萧无衍策马将祝子鸢带回王府,长夜弥漫黑暗渐淡,隐隐已有日出之兆。萧无衍将时间安排的不紧不慢,回来时,正好是五更天。

    进府后萧无衍一路走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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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祝子鸢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只得缓步跟在他身后,最后进了烛火幽暗的长春殿。

    “坐着。”萧无衍指尖点了点梨花座椅,祝子鸢十分顺从地撩袍坐下。

    萧无衍命人取来了伤药布条等物,自己则是随意拉了张座椅坐到祝子鸢前面,他挑着脂膏,如上次一般,一点点顺着颈上印痕涂抹。

    手法缓慢轻柔,只是指腹浸了夜气更加寒凉,许是劫后余生,祝子鸢反倒没有了曾经那分紧张不安,她未出言拒绝,只是低垂着眸子任由那只差点夺了性命的手给自己上了好几遍伤药。

    上完伤药后,萧无衍并未涤水,只是身子后仰靠着椅背,看着始终垂眸不语的祝子鸢,忽然开口道:“子鸢可还记得,本王当初邀你入府的缘由?”

    暖光斜投在那张惊绝如画的面容上,使得萧无衍寒白的肤色染了些温色,他闲散地搭着一膝,双腿交叠,周身危险的气息早已散得一干二净,让祝子鸢不知不觉跟着放松了下来。

    “入府的缘由,邀我任职工正?”

    “还有?”萧无衍道:“子鸢记性这么好,应该还不至于全然忘了。”

    上了药,祝子鸢声音已没有了刚才那般沙哑,喉间舒服许多,她换了个答案道:“那是制作火器?”

    灯影幢幢,祝子鸢清眉低低,十分认真地思索起来,却没有想起其他缘因。

    她呆愣道:“难道……不是这些么?”

    萧无衍只是透着烛光看着她。

    她又漏掉了什么么?祝子鸢咬了咬唇。

    见祝子鸢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子,萧无衍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质感悦耳。

    萧无衍也不跟她打哑谜了,薄唇勾起道:“当初本王盛情邀请子鸢可不止因为那个木弩,当日你在集市说凭木作可免费听取后续,可还作数?”

    “自是作数的。”祝子鸢瞬间明白萧无衍指的是何事,道:“王爷难道想听我讲解后面的故事?”

    可那不只是北轩王逼迫自己任职的一个借口么?

    萧无衍指节支着下颌,慵懒道:“奉祠所的官员已经前去安排春祭,现在离祭典还有一个小时,时间也不足以好生休息,既然暂且无事可做,子鸢不妨讲点后续故事来听听吧。”

    祝子鸢回忆了一下,她记得她好像是讲到了孙悟空掀翻炼丹炉盖,一跃而出,准备大闹天宫。

    见祝子鸢陷入回想,萧无衍撑着侧脸,不紧不慢地流畅念道:“孙悟空经历了刀砍斧剁、火烧雷击,甚至在丹炉中锻炼七七四十九日,最终练成了火眼金睛,孙悟空一怒之下大闹天宫,这下天庭还当如何应对呢?”

    祝子鸢眼里露着惊色,北轩王记忆惊人,竟将她那日说的故事一字不漏地重述一遍。

    萧无衍开了头,祝子鸢便继续说下去:“孙悟空不仅毫发无损,还练成火眼金睛,而后一路打上天庭,将天庭掀了个人仰马翻,玉帝无计可施,只得向如来佛祖求救,如来佛祖五指化成山将逃不出手心的孙悟空压在了五指山下,整整五百余年。”

    祝子鸢大概概括一遍,随后慢慢讲述了具体剧情,后续又讲了一章唐僧西天取经,在观音点化之下揭下佛贴,将孙悟空收为徒弟的故事。

    菱格暗窗下虫鸣依旧喓喓不停,入耳的却都是祝子鸢缓缓道出的平稳微哑的声音,萧无衍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之人。

    除了与自己不亲近外,什么都很符合他的喜好。

    她总是能有那么多有趣的想法,不仅能巧手作天工,还能妙嘴说趣书。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喜欢这样与众不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