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尉正在调兵遣将回西京,南阳王同样在带兵回京的路上,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齐氏也该有所动作了。
值此时,酆州失守的消息,也传到了京中。
齐晋清醒的那几日,曾把齐恂单独叫到身边,谁都清楚,这是要交代后事了。
齐晋这几日精神好些,眸光也清明了许多,长子守在病榻前时,他看着这意气尚存的年轻后生,不禁回忆起漫长的一生。
这段时日他极少说话,谈起长篇大论时,声音沙哑得几近失声,像喉间塞满了石沙。
“齐家发迹于桓阳,我自而立之年便接过了家主之位,与令先兄戎马一生,为了国朝呕心沥血征伐数二十余年。想当初,我此一生所求,不过是与镇东将军符令先齐名罢了,而今此愿早已得偿,我却不觉得志。”
“先帝逝后,我也谨遵遗照,扶持新帝上位,可惜诸侯王立,宗室已无一统天下之力。我为官二十三年,封侯拜相却不过二载春秋,本以为收复了西北二州,南境三州,我此生功勋也堪足矣载明史册。”
齐恂闻言不忍,劝他道:“父亲尚有东征、定北之功,又有辅政、安邦之绩,史官安敢言您半句不是?”
至此,齐晋又扼腕长叹,道:“可惜,可惜啊——今生见不得十六州一统。现下西边藩属叛逆,南边诸侯势力再度崛起,我无力征伐,只得将这重担放在我儿身上了。”
齐恂以手加额,躬身拜道:“儿定不负父亲所托!”
齐晋又说道:“周樵匹夫之勇,无安邦定国之才,只是碍于如今家国内外局势严峻,才暂且让他一步。你不宜在此时同他起突,辅政大权可等来日徐徐图之,我与温太傅交情甚笃,他也定会站在你这一边,一同辅佐陛下。慎儿、憺儿尚不及你持重,将来还需靠你多加扶持,替他们谋个一官半职。”
“儿知晓。”齐恂面上如此说着,却不禁在心中冷笑,时至今日,十五万兵马在手,宗室早已不容齐氏,父亲竟还想着辅佐那昏聩之徒!
“功名半纸,戎马一生,如今想来,富贵功名也不过虚名。你承袭齐氏王侯之位,少时便立有奇功,其实我本不该操心你什么。”齐晋躺在榻上,茫然盯着床帐上的流苏饰物,眼神愈发涣散。
声音间歇,齐恂贵在帐外等他再度开口。
良久,他才从喉间挤出干裂的字句:“为父只有一言忠告,尽心辅政,莫失莫忘。”
齐恂热泪满眶,再拜道:“儿定将父亲忠告谨记于心。”
接连说了许多话,病榻上的人气息又渐渐弱了,在低低咳嗽了几声后,陷入了漫长的深眠。
齐恂也不再去打扰父亲休憩,抹干了泪,便出了房间。
温尚瑾此时还在前厅候着。
齐恂见了他,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温尚瑾道:“今宵风寒,我在这儿等了许久。眼下见你尚冷静着,我便也放心了许多。”
齐恂平静道:“时至今日,那些家长里短的安排也尽数交代完了,事已至此,不会再有转圜之机。”
也再没有回春之术。
温尚瑾问他:“那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齐恂一拳锤在柱子上,骂道:“周樵那厮猖狂了太久,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温尚瑾道:“他与南阳王手中兵力几何,你可知晓?”
齐恂道:“若算上沈氏的兵马,撑死也就二十万,不过他定然不可能将这二十万兵力尽数调往中原,南边还需要人镇守。”
温尚瑾道:“不算上沈氏,他们的人马留在了南边,酆州。”
齐恂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沈家才是那奸猾的老狐狸,我与周樵还未分个胜负,他就已先弃了周樵,暗渡陈仓。”
温尚瑾道:“南阳王领兵自越州而来,可于垚州截下他,顺势再取酆州。”
齐恂却道:“不。让他到建州来,我偏要让他们死在皇城脚下。整个宗室,也算是团圆了。”
至此,他的野心也显露无疑,再不隐藏。
而温尚瑾也该忙着在西京城外设伏了。
傍晚从齐府归家,温二公子还“顺道”去西苑接了衍君。
两个医官给老夫人诊治过后,符母病情好转了些许,衍君这几日心情尚可。
他就说不能像个暴君一样,随随便便砍人,并非医者庸碌无能,实在是齐叔父中毒太深,哪怕是神医也无力回天。
姜衍君用过了晚膳,出门散步消食时,恰见到那从抬脚步入院门的锦衣公子。
她笑道:“今天怎么又亲自来接我?”
温尚瑾道:“怕某人不舍得归家,连累我成了西京城的笑话。”
姜衍君道:“哪里有人敢笑话温二公子?”
温尚瑾道:“你不就敢?且定然还是第一个取笑我的。”
姜衍君道:“陪我在这院中走走吧,晚些再回去,方才在饭桌上,被大母劝着加餐,吃了许多,现在还难受着。为了她心情能好些,近日只能委屈自己了。你瞧,我长了秋膘没,是不是比前几日圆润了许多。”
他借着轻薄暮色仔仔细细瞧过,说:“是有一些。好在总有人能劝你多加餐,不像去年那样,餐食不合你口味,便一口也不吃了。从林场归家时,清减不少,父母都来责问我,是不是只顾自己游猎,丝毫不顾及你。天可怜见——”
听他满腹牢骚,姜衍君忍不住掩嘴而笑。
前段时间的沉闷情绪一扫而空了。
再路过那尚未凿好的棺椁时,她不会避而不见,更不会再因此红了眼。
温尚瑾突然说起:“去年秋狝,你是不是想同我学射箭来着?”
她思考片刻,貌似确有此事,于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接着说:“过几日我带你去城外的栖泽岭学骑射,可好?”
此时她并未细想,竟满口答应下来。
真到了那荒郊野岭,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林场,分明是演武场。
西京城外四十里,有山名曰姚山。姚山之东有岭名曰栖泽,每当日升日落之际,这里留住的霞光最多;每逢夏秋雨季,这里承接的雨泽最多。
其山之高,不及中原的饶山,却也算是这建州的第二峰。
温尚瑾此行带了二百士兵随行,除了几个亲卫跟随上山,其余全都驻扎在山脚下。
迎着漫天霞光,曲折迂回的山路尚在脚下,登山人身后蜿蜒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这里的山路崎岖,没有修登山道,只有往来山中的樵客脚踩出的路。
行到一半,已是气喘吁吁。姜衍君刚停下,须臾,身侧之人朝她伸手,她也自然而然地搭过他的手臂,继续前行。
姜衍君道:“我从未听你讲起过,你在姚山上还有一间别院。”
温尚瑾平静道:“许久不来了,若不时常来看看,怕是要荒废了。少时羡青山有思,幻想高士与白鹤为伴,摘青梅荐酒,向往渔隐者垂钓葭苇之间,就在山中建了个住所。可惜,如今只能溺在一堆芝麻烂谷子事里了。”*
姜衍君道:“那你与我还挺像,我幼时也作这般想。”
他干笑了一声,说:“一点也不像。”
偏要唱反调不是?
她撇了撇嘴,故意掐了一下他的手腕。不知那结痂的伤口挨她这一下,会不会疼。
可是侧目偷看他时,他依旧面不改色,低着头往前走。
走了许久,霞光渐渐暗去,道路尽头多了一点别的光亮,早有亲卫先行到了这里,点亮了路旁石灯台。
那别院坐落于山腰处,隐匿在杂树芳丛间,门阶染苔绿,灰瓦覆斑白。
古朴又静谧,连霞光也偏爱这里。
温尚瑾携她进门去,她好奇打量这院中的一景一物,而他借着余晖,窥见她的一惊一喜。
这里曾是一片远离仕宦的清净地,却也很快就不是了。
战火将燃及这里。
入了夜,温尚瑾叮嘱她好生休息,明日还要到山南边去,那里有一片开阔地。
姜衍君坐在床榻上,敲着床板硬梆梆,不甚满意。又瞧瞧屋内的种种陈设,总觉得有些物件莫名熟悉,留下过许许多多的生活痕迹。
她说:“我以为第一次去的那间老宅,已是独属于你的清静之所,没想到狡兔而今又凿一窟,更甚于那处。”
温尚瑾坐到她身侧去,说道:“因为此处我父兄也不知晓。偶感困顿之时,会找一个除家了以外的清静地,独处片刻。”
姜衍君关注的重点却不在此,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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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齐恂知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温尚瑾觉得有些好笑,她怎么总爱跟齐恂比?
于是问她:“你是不是还想问,若你与齐恂一同落难,我先捞谁?”
“嘁!”姜衍君横他一眼,道,“我才没那么无聊。”
然而不过片刻,她就按耐不住好胜心,伏在郎君膝上,问他道:“那你先救谁?”
温尚瑾对上她满怀期待的神色,玩笑道:“你二人若落到旁人手里,我不仅懒得搭救,还要那人为民除害。”
她的眉头蓦然皱起,腾起身,竟是片刻也不在他身上逗留。
翻脸真快。
姜衍君转头就见他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小声嗔怪:“又戏弄我。”
温尚瑾从善如流牵过她的手,忙挽回道:“齐恂不知道这里,我只带你来过。”
她闻言略略莞尔,勉强接受他的歉意,才不至于在今夜将他踹下榻去。
今日登山累极,是以睡得也沉。
翌日她醒来时,枕畔空落落的,那人起了个大早,在屏风后擦拭一张精巧的弓。
见她醒了,温尚瑾才命人端了早膳来,待她梳洗完过来一道用饭。
姜衍君看着食案上的渍野菜,赤梁粥,干肉脯……提不起什么胃口。
想不通自己为何答应陪他上山来吃糠咽菜。
她潦草喝了几口粥,就着盛水的面盆当镜,利落绾了个逍遥髻,便出门去了。
晨间登山,约莫一个时辰才登上山顶。
于山巅向南俯瞰之时,她或许懂了,温尚瑾为何会带她来此。
姚山之南,屯兵数万。
驻扎于此的军队延绵好几里,乌泱泱的一片,是温氏所领的玄袍军,今由温尚珺管着。
比这更大的阵仗她都见过,只不过都在永州那片火海中灰飞烟灭了。
不巧,这几日天气不怎么好。
阴云密布,迟迟落不下一场雨来。昏晦天色中,视野难免受阻,远没有在晴日极目远眺的快意。
不知她此在想些什么,只遥遥望着远方出神。
温尚瑾走到她身侧,道:“放心,今日不会下雨。”
姜衍君道:“我以为你会带我去靶场学射术,没想到直接来了军营,就不怕惹旁人非议?”
温尚瑾道:“非议什么?”
她道:“笑话温氏二公子色令智昏。”
她没有换一身男子装扮,依旧穿着女儿家的衣衫,只不过将袖口都束紧了,勉强算得上利落。
他只是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他说:“你亦是符将军的女儿,并非只是温氏二公子的夫人。何况长兄所领的玄袍军,许多是由符将军旧部改编而来,他们不会多说什么?”
姜衍君面不改色听着,这算是在试探她吗?
温尚瑾解下身后长弓,往她面前一递,说道:“拿着吧,军营里的弓太重,怕你拉不开。”
姜衍君道:“确实,温二公子不曾高看了我。”
“我也未尝看低了你。”从她接过长弓的姿势,温尚瑾就发觉不对劲了,他笑道,“我便知晓衍君先前是骗我的,说什么被当作温家妇养着,你分明自小在军营里长大。”
姜衍君睨着他,轻轻哼笑一声。
往山下去时,隐隐听到演武场中的械斗之声。
温尚瑾道:“南阳王正带兵回京,不日便会抵达建州,直取逢门关,姚山就在此关之后,这你可知晓?”
她点了点头,自然知晓。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齐恂早就派人暗中盯着沈氏的一举一动,而温尚瑾哪怕在军中也要带着她,何尝不是一种监视?
不过,在这些世家与宗室争个鱼死网破之前,她也不会再有所举动了。
敌众我寡,莫说是齐恂了,就算仅对上一个南阳王或是周太尉,她也是争不过的。若在此时袒露那颗毫无实力的野心,无异于自取灭亡。
她所要考量的,是如何在齐恂事后清算各家之时,保住整个涣南沈氏。
衍君紧握着手中的弓,暗自出神。
温尚瑾送她这张弓的时候,是否会料到,来日她会用这张弓,亲手射杀林场的第一只鹿?虞朝洛氏最后一位的天子,就是那只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