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艾家磕头道歉?
在采屏县,“艾”是小众姓氏。
老艾听见了,心思一动,瞥视电梯,跟赵乐一家三口迎面碰上。
赵乐正在磨蹭,曾经在校门外见过老艾夫妻,认出来了,吓得脖子一缩,慌忙挣脱父亲,鸵鸟般躲在母亲背后,明显心虚,引人注意。
两家人,加上陶小雅及其男友,三方堵住了电梯口,互相打量。
赵父有备而来,预先打探过,亦认得老艾,当即换上歉疚讨好表情,抢步靠近,弯下腰,握住老艾的手,恳切道:“老哥是艾荔荔的家长吧?我是赵乐的爸爸,赵乐是荔荔的同班同学,唉,两个小姑娘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我教导无方,难辞其咎,特意带她来医院,当面道歉。”
“哦?哦!”陶小雅及其男友对视一眼,识趣退开,把空间让给了当事双方。
老艾愣了愣,回神抽回手,拒绝握手,自然不待见对方,黑着脸,斜睨赵家三人,“你们是赵乐的父母?”
“是是!”赵父西装革履,年富力强,却低声下气,赔笑面对黑瘦瘸腿老人,“我们是专程来道歉的,希望能获得荔荔的谅解。”
老艾审视赵乐,毫不客气,评价道:“赵乐?哼,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我女儿乖巧懂事、本本分分,被你害得被一大群陌生人辱骂,你简直是祸害!”
赵乐啜泣,不忿不服,心想:陌生网友的辱骂行为,与我何干?
啧,艾荔荔乖巧本分?那为什么离家出走?闹得兴师动众,满城寻找。赵母暗中嗤之以鼻,勉强赔笑,“我女儿不是坏胚,完全是一时糊涂。”
陶小雅竖起耳朵,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耳语对男友说:“一晚不洗澡也没什么,文哥,我们留下?帮帮势单力薄的艾老伯。”
“行啊,听你的。”文哥问:“需要通知荔妹不?”
陶小雅拿出手机,哒哒哒打字,向闺蜜实时转播情况:通知通知!紧急通知!你的同班同学赵乐,带着她的父母,跑来给你道歉。在电梯这里。
赵父受到冷遇,笑容僵了僵,解释道:“唉,我们两口子一接到派出所的通知,立刻放下工作,赶回采屏处理。原计划第一时间带赵乐登门道歉,但考虑到当时你们忙着寻找失踪的孩子,没敢添乱打扰。”
“呵,我家的行踪,你倒挺清楚。”
赵母隐藏恼火,右手拎着几盒营养品,左手牵着女儿,躬身询问:“我们很关心荔荔,能找回来,谢天谢地!她人呢?在病房吗?能不能见一见?赵乐一时糊涂,犯错伤害了同学,非常后悔,愿意当面向荔荔道歉。”
老艾眯起眼睛,背着手冷笑,烦躁驱逐不速之客,“我女儿受伤、生病,医生交代需要卧床静养一阵子,暂时没精力处理糟心的破事。你们走吧,莫来添堵。”
赵父顿时急了,“派出所转达的意思是,你们提出了,要求得到赔礼道歉,所以——”
“你女儿犯错,伤害了我女儿,家长难道不应该赔礼道歉?!”老艾打断对方,不悦地拉下脸。
赵父为了达成目的,腰越发弯下去,“应该的,必须赔礼道歉。所以我们一听见荔荔住院,赶紧探望。”他朝妻子使眼神,“时间仓促,准备了一点营养品,不嫌弃的话,请收下,给荔荔补一补身体。”
赵乐全程像鹌鹑,一声不吭;赵母上前,双手奉上礼物,却被老艾无视,讪讪缩手。
老艾不待见赵家,对营养品不屑一顾,相当不耐烦,再度驱赶,“我忙着照顾女儿,你们先回去吧,等荔荔康复了,再讨论解决方法。”
陶小雅旁观,如实转播给闺蜜:艾老伯霸气侧漏,拒绝了赵家的礼物。
老艾赶完不速之客,和蔼说:“小雅、小文,没事,我能处理,你们放心回家洗澡去吧。”
“不急,伯伯,我们不赶时间。”陶小雅捧着手机,忙碌编辑消息。
赵父被晾在一边,不甘无功而返,按捺不住,凑近问:“钱斌老哥在吗?关于赔偿金额的事,似乎是他在负责?我想见一见他,详细谈谈。”
这时,放不下心的艾荔荔从病房找了过来。
舅舅不在,父亲会不会情绪失控?
万一在医院争吵互殴,岂不麻烦。
她没有拐杖,扶着墙,单腿蹦跳;
秦朗抬手虚扶,帮忙举着输液架子。
陶小雅眼尖,发现了,飞奔搀扶,“荔荔,你怎么出来啦?”她耳语说:“你不用露面,姐正在实况直播。”
“我舅舅不在,担心我爸冲动弄出乱子。”艾荔荔了解父亲性格,无奈撑着病体,搭着闺蜜肩膀,站定,平静打招呼:
“赵乐。”
老艾点名时,赵乐装聋作哑,躲在父母背后;但艾荔荔点名,并且秦朗陪同出现时,她惊愕尴尬,手足无措,恨不得原地消失,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呃,荔荔,你、你身体还好吗?嗨,秦朗也在呀。”
秦朗把输液架子放稳,简洁道:“同学们关心荔荔,群聊商量,约定来看望,派我当先行军。”
“群聊?我早已退群啦,没脸继续待在班群里,手机电脑也被父母砸了。”赵乐紧张抠指甲,扯开嘴角,意欲假装不在乎,却窘迫得脸红耳赤,抗拒面对艾荔荔,暗忖:天呐!秦朗也在场……
老艾关心女儿,挤开秦朗,接过输液架子,絮叨说:“医生叫你卧床休息,脚不要啦?敢下地乱跑,不怕后遗症?伤筋动骨一百天,得认真休养啊!”
“哟,你就是艾荔荔?”赵父扬起笑脸,嘘寒问暖,“脚扭伤了?伤得严重吗?不宜站着,回病房去输液吧,下雨天冷,注意保暖。”
艾荔荔高烧渐退,仍晕眩,疲惫虚弱,点了点头,一蹦一蹦返回病房,提醒道:“各位,不要堵在电梯门口,影响别人进出了。”
秦朗默默整理吊瓶与输液管,将架子调整为适应老艾的身高。
老艾眼神毒辣,扫视几圈,电光石火间察觉些端倪,板起脸,质问赵乐:“你不是专程来道歉的吗?现在我女儿出来了,你先顾着跟秦朗闲聊?没诚意的道歉,我们不接受!你们走吧,赶紧走,莫打扰荔荔养病养伤。”
赵乐逃避面对后果,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秦朗身上,被老艾当众戳破,霎时倍感难堪,脖子也羞红了。
少顷,艾荔荔返回病床,半躺下时,一阵失重感,加剧了晕眩,猛地眼冒金星,额头冒出了虚汗。
秦朗看见了,却不方便照顾;陶小雅细心,拧了毛巾擦拭干净。
赵乐一家三口顶着老艾的黑脸与白眼,尾随进入病房。
“愣着干嘛!”赵父焦躁松了松领带,扯着女儿胳膊,往前一推,“立刻给艾荔荔道歉,老老实实,道歉!”
“老赵,别吓唬孩子。”赵母溺爱女儿,强忍对老艾的不满,哄道:“乐乐,听话,道个歉。”
赵乐自幼娇生惯养,争强好胜,脸涨红,极度懊悔与不情愿,耷拉着脑袋,嗫嚅说:
“荔荔,对不起,我当初一时冲动,本意是恶作剧,偷偷捉弄捉弄你,谁知被八卦人士转发了,那些带有恶意羞辱性质的二次剪辑、网络暴力之类,是陌生网友干的,跟我毫无关系!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
赵父赵母屏住呼吸,殷切注视病床上憔悴秀美的少女。
整个病房的人,好奇围观。
秦朗皱了皱眉,心想:当众道歉,在路人眼里,不原谅显得心胸狭窄,玩道德绑架?
艾荔荔无惧路人议论,直视昔日同桌,缓缓摇头,明确答:“不能。”
不能?
“呃?”赵乐傻眼了,本以为对方心软宽容,会像从前那样大度谅解。
赵父又松了松领带,踹向女儿膝弯,“惹是生非、闯祸连累家人的东西,跪下道歉!”
赵乐腿一弯,旋即站直,捂脸哭泣,“我不——爸,这么多人看着,我面子往哪儿搁呀。”
“老赵,唉。”
赵母搂住女儿,瞪视病床上的女孩,“小姑娘,乐乐已经当众道歉,同学一场,你就不能大度原谅一次吗?!”
老艾立马跳脚,怒斥:“犯错道歉,理所应当。道歉值几个钱?轻飘飘几句话,了不起?我不接受,娣娣、荔荔也不会原谅!”
艾荔荔忍无可忍,叹道:“阿姨,赵乐不是第一次当众向我道歉,之前的事,我没计较,选择了原谅,但关于造谣帖子,抱歉,我无法原谅。因为,假如不是警察查出来,赵乐恐怕永远不会承认偷偷伤害过同学,对吗?”
“这……”赵乐父母哑口无言。
艾荔荔头晕目眩,脸色苍白,注视昔日同桌,轻声说:“当初我遭受网络暴力,被陌生网友骚扰辱骂时,你冷眼旁观,心里是什么感觉?得意欣赏‘杰作’?你陷害我的时候,恶意满满,我为什么要轻易原谅?”
“赵乐,世界上,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回一句‘没关系’。”
不肯原谅?!
学校几百号女生,我仅仅针对你,你不该反省?你拉拢周鹏秦朗等尖子生,小团队亲密排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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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的霸凌,不过分?赵乐始终抱着成见,耿耿于怀,恼羞成怒,却碍于父母在场不敢驳斥,憋屈流泪,哭着想往外跑,却被父母合力拦截。
众目睽睽之下,赵母气急败坏,脱口而出:“嗐,你们不就是想多要钱吗?痛快点,说个数目,但请不要狮子大开口!我们尽量赔偿精神损失费,一笔勾销,只求你们,千万别去我儿子的单位闹事!”
艾荔荔一怔,毫不知情,下意识望向父亲。
“咳,这些事,是你舅在操心,爸也不太清楚。”
老艾对女儿解释完后,理直气壮,嚷道:“养不教父之过,你们女儿闯祸,伤害了荔荔,我们报案,是派出所组织的调解,过错方赔礼道歉,天经地义!至于你儿子,单位不单位的,老子不了解,也压根不感兴趣,懒得理睬。”
赵父拉扯妻子,却被挥开;赵母鄙夷且畏惧,“小姑娘失踪几天,或许是不了解情况,但钱斌,是你大舅子,四处托人打听我儿子的单位,托到朋友头上,好心报信。我儿子辛辛苦苦考上编制,在单位勤勤恳恳工作,求你们高抬贵手,莫牵连无辜。”
老艾梗着脖子,矢口否认,“少血口喷人,阿斌一向老实巴交,从不干卑鄙的事。你哪个朋友?叫出来,当面对质,敢不敢?”
赵母被噎了一下,“无可奉告。答应过,会替他保密。”
“那就是无凭无据,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老艾气势汹汹,稳占上风,“呵呵,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当妈的瞎说八道污蔑我大舅子,你女儿造谣伤害我女儿,家传的臭毛病。”
“你——”赵乐母女咬牙切齿,险些破口大骂,赵父亦脸色铁青。
艾荔荔深知至亲的性格:父亲盛怒时,往往丧失理智,口不择言,擅长挖苦讽刺;
而舅舅,一脑袋鬼点子,市侩精明,没占到便宜即等于吃亏。
她十分头疼,不愿在医院争吵,制止父亲,“爸,就事论事,少说几句。”
“安静!这里是医院,不能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艾荔荔颇感为难,毕竟不能当众打父亲和舅舅的脸,稍作思考,作出了决定,冷静对赵家说:“你们的来意,我明白了。两件事,首先,精神损失费,既然是派出所组织调解,相信公安机关会促成公平公正的解决方案;其次,关于你儿子,大可放心,更不必多疑,我们忙着过自己的日子,没闲工夫惹事端。”
秦朗和陶小雅等人赞同地颔首。
“这件事,不先问一问你舅?”老艾见女儿果断,犹豫不决;
她耳语劝说:“不用问,我舅就是这个意思。即使他托人打听过,吓唬而已,绝对不会真去找麻烦。”
“行吧,听你的。”老艾摸摸鼻子,不禁感慨女儿聪慧,居然准确猜中舅舅的计划。
赵乐父母嘀咕商量一番,态度变得客气,“小姑娘,你说了算?”
输液架子上,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不停流进病人血管。
艾荔荔疲惫不堪,掩嘴打了个哈欠,困倦答:“嗯,我说了算。唉,实在太困了,你们不许吵架,我先睡会儿觉。”
说完,她闭上眼睛,意识几乎是坠落式消失,昏迷似的陷入黑甜梦乡。
晚安,我明天再来看你。秦朗低头俯视,目光专注,悄悄在心里告别。
睡梦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正在做噩梦,梦里依然躲在山神庙,半夜狂风暴雨,被凶猛野兽袭击……突然,现实中被使劲摇晃,吓得惊惶睁开眼睛:
“荔荔,醒醒,快醒醒!”
“唔,小雅姐,怎么了?秦朗——我爸和文哥他们呢?”
“文哥在旁边啊,躺椅上睡觉,其余人早就回家了。”
夜半时分,病房已熄灯,静悄悄。
陶小雅紧张叫醒闺蜜,附耳告知:“那个,资助你的大善人,朱蒂姐姐,发消息关心问候,咳咳,我失眠,冒充你,回复了几句,她忽然打电话,我没接。大半夜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事找你?”
“几点了?”
陶小雅递过手机,“凌晨两点。”
“半夜找我?奇怪,有什么急事吗?”
艾荔荔感激善人的资助,揉了揉眼睛,试探回拨。
朱蒂秒接,却久久不发一语。
艾荔荔纳闷坐起来,小声问:“朱蒂姐姐?这么晚了,还没睡觉呀。”
良久,手机里传来朱蒂醉醺醺的声音,嗓音柔媚沙哑,仿佛来自虚空,冷漠发问:“艾荔荔,既然你选择逃走,为什么还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