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祯瞧见衣服上有淡淡的玫粉色和浅绿色的印记,便凑近闻了闻。
木槿刚好路过,瞧见自家小姐竟然在闻江煜的衣服,顿时大骇。
蔡元祯一抬头,刚好看见了木槿。
木槿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神色慌张地说:“放心吧小姐……小姐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如果我说出去,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完之后,木槿小跑着离开了。
蔡元祯只觉得自己满脸黑线,但此刻并不是和木槿解释这件事的时候,因为她有了更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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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煜回到屋子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打开房门也是熟悉的阴沉,但他却感觉到了屋子里有熟悉的草木香气。
点燃蜡烛,果然蔡元祯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等他回来。
蔡元祯的目光直视着他,江煜却像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脸上依旧笑吟吟的,眼眸比月光还要皎洁:“三掌柜,你怎么坐在这儿?天那么黑也不点灯,走路容易摔倒的。”
“你今天去哪儿了?”蔡元祯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
江煜依旧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去卫临那儿习武了,不过从今以后我要改口叫师傅了,他今日答应了要收我为徒。”
江煜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蔡元祯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喉咙里便是一阵苦涩,但她要知道真相。
蔡元祯问:“静安寺祭典那一日的事,有多少是你做的?”
蔡元祯瞧着他将茶水送到唇边,却又放下。
江煜抬头看着蔡元祯,削瘦又宽阔的背脊挺立,一如蔡元祯初见他时的那样。
江煜说:“沈一舟的出现,还有夹竹桃中毒,就这两件事。”
江煜的脸色依旧平静,可蔡元祯却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当天你也在静安寺外。”
江煜轻笑一声说:“因为我有帮手,他来蔡府门口找过我,他是我的伯父,生宣纸便是他送给我的。”
“我们江家出事的时候他也遇上了些麻烦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等他来了之后,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帮我四处调查周家的事,便让我知道了当年的恩怨,原来周家家主周原本姓并不姓周,而是姓原。”
蔡元祯静静地听着,像是上个世纪的恩怨。
江煜一边说,一边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最终走到窗前看着天上的明月,仿佛在回忆前世今生。
江煜说:“大约是二十年前吧,江家放出去许多借贷钱,原家便是向江家借贷的商户之一,当时他们欠了江家有二十五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可他们做生意亏空却还不上了,便想着能让江家多宽限几日,上门求了好几次。”
“可我们江家也不是做慈善的,父亲当然没有同意这件事,最终只能将原家告上官府,他们家的资产也都全部拿来抵债还钱。而当时的原家家主也因此下了狱,最终惨死狱中,原家因此受了不少打击,一时间家族落败。”
蔡元祯一边听着一边思考,这个时代借贷倒是也很正常,除了商户之间的借贷,甚至还有官营借贷。
无论是农民、官员还是侯爵,身背借贷的情况也不少见。
苏舜钦的《苏学士文集》中记载的“民又贷息钱,户已绝而息不除。有司阅籍责恩不已,民愿以死偿而未得”,便也说明了除了商户以外,官府也会放债。
这样的债务与印子钱不同,并不触犯这个朝代的律法。
蔡元祯有些诧异地看着江煜:“难道就因为这件事,周家便非要置你们于死地?”
江煜转过头,轻轻一笑,绝美的笑容仿佛能勾魂摄魄,却又蔓延着无尽的哀伤:“对呀,我也想不通为何非要这样,可事实却又如此。”
蔡元祯一时无言,因为借钱反目成仇的人,这世间还真是不在少数。
自从埋葬了江煜的母亲之后,他们的生活仿佛回到了从前,江煜很会藏匿心迹,就算有悲痛也不轻易表露,以至于让蔡元祯忘了,忘了他的伤痛,他的仇恨。
仇恨并不会因为时间而消散,可却会随着时间逐渐生根发芽,将人吞噬。
江煜说:“我伯父跟我说,他说上京的人之所以会如此相信我父亲说过大逆不道的言论,也是因为周家人去告的状,并找出了以前的一些事拿出来作为佐证,所以江家才会被朝廷拉出来杀鸡儆猴。”
蔡元祯哑然,周家如今手握贡纸权,认识几个官员倒也不足为奇。
明明知道了如此悲痛的事,江煜却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究竟是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
蔡元祯走到江煜面前,质问道:“可为什么偏偏要选在祭典那一天?为什么要牵扯上无辜的人?”
江煜面无表情地看着蔡元祯,说道:“想要搞垮周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现在的我一无所有,那天是个很好的机会,沈一舟也是个很好的枪手。只可惜他太没用了,没能杀死周家人。”
蔡元祯眼眶里含了泪:“那我的祖父呢?那我呢?我们置身危险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江煜沉默了,过了半晌他才淡淡地说:“我早两日便在你祖父的茶水里慢慢下解毒的药了,所以他中毒的症状最轻。”
啪!
蔡元祯抑制不住怒火,打了江煜一个巴掌。
江煜的头歪到了一边,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绯红的印记,更加惹人心疼。
打完江煜的手也在隐隐作痛,心也跟着痛,可蔡元祯知道,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江煜脸上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平静到蔡元祯完全猜不透他的内心,想要伸手触及,却发现深不见底。
她不知道究竟是从前那个诚挚的少年是假的,还是如今这个机关算尽只为报仇的人是假的。
还是说这两个人都是江煜,只不过蔡元祯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蔡元祯跌坐在地上,将头无力地埋在膝盖上。
江煜离开的步伐是如此轻柔,轻柔到蔡元祯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桌案上摆放的蜡烛也燃尽了,滴落的烛油像是悲伤之人未流尽的泪。
后来,蔡元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江煜,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仿佛这个人就没有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木槿和周蛋连着好几天瞧着江煜都没来铺子里,便好奇地问道:“江少爷这是去哪儿了,那么多天不来了?”
蔡元祯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走了,以后都不会来这里做工了。”
木槿和周蛋对视了一眼,明显感觉到蔡元祯的情绪有些低落,便都不敢再说话。
孙秀荷得知江煜离开的时候,还忍不住偷偷高兴了一下。
说实在话,那小子长得真不错,秉性也可以,只不过如今家世太差了,配不上她家元祯。
这样一个小子天天跟在元祯旁边,那元祯还能看得进别的男人吗?
就是要走了好,走了她便能给自家女儿物色其他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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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造纸资源不断被周家人所挤压,导致蔡氏纸坊这头新纸还没有造出来,那头便已经出现了原材料亏空的现象。
蔡元祯知道自己不能一心只盯在贡纸头上,保障纸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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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运营也是很重要的。
蔡元祯开始打起了竹纸的主意。
竹子好,生长周期快。
在春天里砍下嫩竹,将其砍成节、削青皮、剖成片,放入竹塘,浸泡个月后便可以洗竹丝、晒竹丝,再经过石灰泡料、草木碱蒸煮,随后便可以进行踩料,等毛竹被完全踩烂变成竹浆,便可以捞纸焙纸。
蔡元祯为了可以顺利买下竹林,便决定让蔡辛出面谈。
蔡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十分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
蔡元祯点点头说:“对呀,就是你。”
蔡辛仔细思考了之后,摇了摇头说:“不行,万一要是搞砸了我可不得被祖父和我父亲活活打死!”
蔡元祯颇感遗憾地摇了摇头,惋惜地说道:“原本以为蔡家二少爷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不想如此胆小如鼠,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不敢去做,那便回家睡觉去好了,省得在铺子里占地方。”
说罢,蔡元祯便作势要走。
蔡辛急了,连忙拉着蔡元祯说:“掌柜妹妹,我去还不行吗,你要是把我赶回家那我照样要挨打。”
蔡元祯露出了得逞的笑容:“那便这么说定了。”
说服了蔡辛后,蔡元祯整个人心情都不错。
眼下周氏纸坊对她完全就是虎视眈眈,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若是在竹纸造出来之前就被他们知道自己在大批量采购竹子,指不定他们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蔡元祯和木槿走在街上,瞧见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就买了两串,刚拿着走了没两步就碰上了周世玮。
蔡元祯仿佛没看见他,刚想绕路离开,周世玮便对她说道:“三掌柜怎么就一个人?”
木槿白了他一眼,感情她都不算人。
蔡元祯瞥了他一眼说:“我怕我半个人出来吓死你。”
周世玮依旧是一副很好脾气的模样,微挑的眉眼充满了风流与傲慢:“也难怪江煜要离开了,若是我整日跟一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待在一起,我也受不了。”
蔡元祯恼了,丢了糖葫芦揪住了周世玮的衣领,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周世玮笑笑说:“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有一句话我是从三掌柜这里知道的‘当知雨亦愁抽税,笑语江南申渐高’。若不是三掌柜提起,我也不知道原来江煜祖上还有人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非如此恐怕江煜如今还在当他的大少爷。”
蔡元祯眼神中冒出怒火,周世玮收敛了神色,继续说:“没办法,谁让江家撞枪口上了呢?朝廷需要拉个人出来以儆效尤,江家声望最高,就是最好的选择,那句诗又是导火索。”
“所以,江家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你得占头功。”
蔡元祯气到胸口不停地起伏,手都要差点扬起来了,如果现在不是在街上,真想抽他两巴掌!
蔡元祯问他:“这话你是什么时候告诉江煜的?”
周世玮说:“在静安寺,他来题字那一天。”
蔡元祯的神情先是气愤,随后又转化为忧伤,最后这些情绪又全然消失不见。
蔡元祯对周世玮说:“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要推脱责任让我活在愧疚里,但我告诉你我蔡元祯不是这样容易被PUA的人。”
“江家人是你们周家人害的,他们有仇报仇也只会找上你,你最好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睁着眼睛,不然我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之后,蔡元祯转过身潇洒离开:“木槿,我们走。”
周世玮看着这个离开的倔强背影,眼神中带着欣赏,却又觉得可惜。
看来是个倔骨头,攻心也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