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莺时(十三)
    “李探花怎来的这般晚,那就从你开始吧。”

    许永平站在台上,双手一拍,几个奴仆端着蒙着黑布的高凳走了过来。

    “这是李旻,今年探花郎,听说马上就要成为丞相的佳婿了。”李葳蕤趴在兰槐耳畔,“你玩过射覆吗?”

    射覆,顾名思义猜是在瓯、盂等器具下覆盖某一物件,让人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东西大都是一些生活用品,如手巾、扇子、笔墨、盒罐等。

    兰槐轻点头,看向黑布下面的盒子。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听见了一丝呜咽声。

    “射覆风靡了这么多年,今天我就来改改规矩,咱不用占卜,用箭!”

    奴仆又端来箭盘,上面放着短尾黑。旁边是专门用来射击的箭袖。

    “这是个什么玩法?莫非让我们用箭射上去?”

    “都是些死物,就算用箭又怎能猜出来,还不如我新学的占卜呢!”

    “许二郎!你搞什么?”一名男子站起来,指着台上的许永平叫道。

    许永平见下面躁动不已,头朝兰槐那边侧过去,嘴角挂起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别急嘛,我来给你们示范一番。”

    “怎么回事,为何突然改规则?”李葳蕤朝前面的许永安问道,语气算不上好,“你这愚弟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不是李葳蕤多想,而是许永平在长安的风评本就不好。连初到长安的兰槐都听说过几次。

    “我也不知。”许永安无奈一笑,“不过他就主持射覆这一项,剩下的便是我来。”

    李葳蕤勉强朝他摆摆手,收起了脸上的鄙夷。就说这小门小户上不了什么台面,要不是有求于此,她怎么可能过来。

    “嗥——”

    随着许永平按下袖箭上的玄关,一支黑色短尾箭急速飞出去,穿透黑布。

    “什么声音?”

    “死物竟还有声?怎么这么像狼叫?”

    “快给我揭布。”

    听着耳边细碎的交谈声,兰槐的心一颤,这绝对是狼。

    年幼时一个胡商曾给兰家送来一只小狼,每至半夜便会长叫。一连数日,竟引来了狼群。她吓得高烧好几天都不曾踏出门。

    “兰娘,我……要不……”李葳蕤抓住兰槐的手臂,声音也有些发颤。

    而台上的李永平似乎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嘴角勾起一丝坏笑,上前将黑布取下。

    “啊啊啊啊啊啊…………”

    李葳蕤歇斯底里的尖叫,抓紧兰槐的手臂,身体不停的颤抖。

    兰槐疼的眼冒金星,用力才将她的手扯下,揉了揉伤口。这才抬眼向前面一望。

    那是一只幼狼,个头比刚出生的婴儿还小,看起来还没断奶。而它的大腿上却牢牢扎进了一支短箭,伤口处还有血往外渗。

    “公主恕罪,我这就命人抬下去!”许永安额间浸出汗珠,跪在地上,生怕李葳蕤降罪与他。

    李葳蕤好似还没缓过神来,连连摆手,靠在兰槐的肩上,一句话也没说。

    许府的奴仆得了眼色立马上前想要将那些黑箱子端下去,却被许永平打断了。

    “兄长,射覆的把戏怎么能说退就退呢。我们男人玩的东西确实胆大,可这金贵的丹阳公主受不了就去阿姊的女宴啊,来我们这摆什么谱!”

    他甫一说完,就有几个他的朋友附和。许永安厉声道:“你给我闭嘴!冲撞了丹阳公主看阿耶回府后怎么收拾你!”

    “什么狗屁丹阳,不过就是……”

    “闭嘴!”许永安上前踹了他一脚,吩咐奴仆将他带下去,又疾步走过来,躬身行礼,“今日是许某招待不周,还请公主移步葵园,小妹在那候着。”

    兰槐看向被奴仆端下去的可怜小狼,手指无意识在茶杯边缘滑动,直到被李葳蕤出声提醒。

    赶紧站起来,跟上她的脚步。

    “兰娘,你要回府还是去葵园?”李葳蕤被婢女翠翠搀扶着,气若游丝,“你若还想逛便逛吧,我可要回去饮安神汤,但愿晚上不要梦魇。”

    “恭送公主。”兰槐俯身行了一礼,既没回答是否回府也没跟上去。

    芳草萋萋,柳絮纷飞。日光洒下,乍现春光。

    “走,跟上那几个奴仆。”兰槐眉心微皱,拳头攥紧朝诗会的后院走去。

    她怀疑那几个铁笼里面都装的是雏兽,心里一阵发寒。

    许家宴席后面接着厢房,兰槐带着香菱绕过一条游廊,隔着一池碧泉便能看见方才的奴仆。

    只见那些奴仆随意的将黑布掀开,几个笼子堆积在一起,侪抱进厢房,随后拍手离开。

    “娘子!万一您又被吓到了怎么办!”头上日光正盛,香菱额间冒出细碎汗珠。

    兰槐闭了闭眼,思忖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人都有畏惧之心,可少人有怜悯之心。”

    香菱想张嘴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放弃,跟上了兰槐的脚步。

    狼箱就放在入门口右侧的一片空地上,上面覆盖着飘零的梨花,对上幼狼湿漉漉的眼神,真是令人动容。

    兰槐定定的站在原地盯着面前的惊心,幼狼、幼狐、幼鹦鹉……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疤,特别是那匹幼狼,鲜血还在往外冒。

    别怕,稳住。兰槐紧紧攥住自己手,缓缓朝铁笼那边走去,不停地安慰自己。

    她纤细白嫩的手指抓着手帕朝幼狼的手臂那边摸去,对方立马撑着枯槁似的身体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来人,嘴里还在不停地“呜呜呜”。

    兰槐吓得往后一咧,额头也有些薄汗。

    “别怕,别怕。”兰槐不知道是在跟小狼说还是在跟自己说,重振旗鼓后又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直到指尖传来一丝柔软,她提起来的心才落地。那小狼也像是有灵性一般微低着头,任她抚摸,传来舒服的呜咽声。

    “来吧,搬走。”兰槐言简意赅,伸手就要去提那个小小的铁笼,哪知刚把铁笼提起来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一丝更雄健的狼嚎。

    “娘……娘子,有狼!”香菱强忍着颤栗,朝身后那匹大狼看去。

    那是一只成年狼,眉毛上有一处明显的刀疤,眼神狠厉的盯着兰槐二人,还在不停地往外面吐血水。

    兰槐仔细一看,发现那狼竟然断了一颗牙齿。

    她迅速镇静下来,“别跑!跑起来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随即又朝四周看去,发现比并没有什么躲避之物,更何谈利器。

    那匹狼缓缓朝兰槐走来,淋了一地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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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知道她没有反抗的能力后,嘴角扯开。

    兰槐见此都想两眼一闭晕过去,但她不能。她缓缓朝后退,直到背抵着门,手缓慢朝门上的横木上移。

    一阵微风吹过,将她身上的汗吹的有些发凉。

    说那时迟那时快,兰槐猛的向后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香菱的后背出了门,又紧紧把门抵住。

    那匹狼奋力冲过来,双脚不停地拍打门扉,尖锐的指甲割着木门,发出刺耳的响声。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人!”兰槐喘着粗气,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香菱回过神来,撒开腿就往外面跑。

    哪知她走后那匹狼开始用身子撞击门扉了,兰槐又长年居于闺阁,身上本就没什么力气,适才被惊吓就用掉了一半,只好试着用膝盖顶住。

    许府杏花枝头,半黄绿柳,细细微风,春意闹。

    兰槐的手指抵的发白额间又落下不少汗珠,盯着白晕的日光,正有些愣神。屋内的那匹狼猛的一冲,门被推开了。

    兰槐倒在地上,害怕的杵着地面向后怕,但无论她爬到哪,那匹狼就紧跟在哪。最后那匹狼像是没了兴趣,张开獠牙,朝兰槐扑过去。

    兰槐紧紧闭着眼,心里还在祈求若是被咬死,希望赶来的香菱能拿块布将她包住,给她最后的体面。

    意料之外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兰槐倏地一睁眼,发现那匹狼倒在不远处之外的血泊之中,脖颈上还插着一把剑。

    视线上移,竟然是柳继真。

    他身穿一领葱白色云头花绢秀锦沿边长袍,健硕的手臂握住剑柄狠狠刺向狼,头发也散落在前方。

    “怎么,吓得起不来了?”柳继真收回短剑,从怀里掏出一张素帕,在兰槐身前站定,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喉咙发紧,脑子晕眩,胃中一片翻滚,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兰槐撑着身子缓缓站起身,脚步一虚浮差点就要往下倒,幸好被被一只有力的手接住。

    “都这样了还端着?”柳继真眉毛上挑。

    正巧香菱从远处带着东道主许永安疾步走了过来,兰槐慌忙从他手中将自己的手收回,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襟。

    “娘子,你没事吧。”问过兰槐,香菱才看向血泊里的狼,心中一阵后怕。

    兰槐摇摇头。

    “兰娘子,今日是我招待不周,竟让您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许永安俯身行礼,“赔罪礼已让府上奴仆加急送往兰府了,还请收下。”

    这,便是逐客令。

    兰槐道:“许郎君莫要自责,今日也是我误入后院酿成此祸,还请郎君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许永安笑道。

    而一旁的柳继真对这种恭维没什么兴致,摸了摸耳垂就要离开却被许永安叫住了。

    “柳郎君?飞云公主在小妹的斗花宴上等着你呢,还请您赏个脸。”

    兰槐一副了然的模样,点点头,朝二人告别后转身便要走。

    “兰娘子,不如随我一同前去赏花?”柳继真荡开笑容,在阳光下有些晃兰槐的眼,“许郎君应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那便随我一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