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哪怕拿回了人鱼之声，阿丽加仍然无法正常说话。她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没有使用过。
“阿丽加，孚达还有多少记忆？”姚未问道。
孚达闻声嘴角更加平直。
阿丽加试着再次使用她的特殊能力，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摇头。
没有了。
阿丽加忍不住哭得更厉害，大颗的珍珠从她眼角落下，孚达徒劳地在外面无声安慰。
姚未一时间没有打扰二人。
她脑袋放空想自己的事情，眼睛无意识地乱瞟，忽然间，她看见阿丽加捂脸的手，手指尖且长，但说不上细，指节看上去十分有力，而且手指甲变得尖锐。
阿丽加张大嘴巴发出一连串走调的音节，叫人可以看见她口中两排锋利的尖牙。
一个想法闪过姚未脑海：人鱼生活在海里，应该是吃鱼的，吃鱼，那就是肉食动物。
她又想到岛上那些装在套子里，像是被兜起来的鱼一样的村民。
人掉进水里，跟鱼有什么区别？
姚未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
孚达大部分的记忆都被取走了，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那天晚上脱不开关系，岛上的人变成现在这样，都跟那天晚上脱不开关系。
姚未得去取回那些记忆。
“孚达，油灯借我用一下。”
孚达回过神，一时间没有反应。
“放心，很快还给你。”
阿丽加扒在水箱里频频点头，孚达从宽大的衣服里掏出未燃的油灯。
姚未接过，深吸一口气，将其吹燃，让两人在房间里不要到处乱跑，随后出门而去。
走廊里没有人，主灯也熄灭了，姚未手持灯盏悄声下到地下几层。
房间里是被监视的，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会被看见，她现在出来，下到负层，一定会遇见想要遇见的东西。
果然，前方没有楼梯了，只有无尽的黑暗长廊。
姚未持灯走进黑暗，紫色光晕照亮她脚下一小片地方，现在她前后左右都是一片漆黑。
烛火晃动了一下。
姚未脚步一顿，静候片刻，待到烛火平稳，再次向前走。
这次烛火晃动得更加猛烈，火苗向姚未的方向倾斜，就好像，谁吹了一口气。
姚未抬手摸摸头上的发饰，还在。坚硬且尖锐的棱角一不小心就会刺破手。
她继续往前走。
滴答——
滴答——
水滴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的。
“嘶！”
姚未脖颈后方传来一阵冰凉，她缩起脖子，单手捂住那块，湿哒哒的。
她放开手，对着烛火看湿了一片的手，似乎只是水而已。
她继续往前走。
滴答——滴答——
水滴的速度加快了。
声音也变大了。
“呼——”
烛火晃得厉害，几乎要灭掉。照明范围变小了。
姚未并没有感受到风来。
灯照不到脚下了，她放慢脚步，往前走。
“啪叽……”
踩到了什么软滑的东西，似乎有液体挤出来。
触感和声音让姚未起一层鸡皮疙瘩，脊椎发麻。她缓缓抬起脚，弯下腰，放低油灯照明。
在她即将看到时，一团黑影迅速缩进黑暗中。
来了。
姚未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往前，期待脚下再次出现那湿滑软腻腻的触感。
一步踏下，脚尖踩到什么东西，对方快速缩回，差点没把她滑倒，她一个大跨步向前，啪叽一脚，结结实实踩中一个软长条。
湿滑黏腻的触感在被踩中的另一端蠕动，触手的角开始攀上姚未的腿，姚未忍着恶心用空余的手抓住触角，对方大力挣扎，不知为何，姚未能明显感到对方的力气是大于她的，但总收着力。
总不会是怕伤到她吧？
但她可不怕，没有任何顾忌，姚未把烛火靠近触手，果然它挣扎得更加剧烈，甚至在发抖，姚未要压不住它了。
由于它比泥鳅还滑，姚未怕脱手，便在手上缠绕一圈，它原本没那么长的，现在变细了，也变长了。
烛火疯狂摇晃，处在熄灭的边缘，姚未与它僵持不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下烛火，空出来一只手取下发饰，慌乱之下扯断几根头发，她不得犹豫，直接向触手刺去。
尖刺戳进软肉的一刹那，烛火熄灭，一滩液体喷出，溅到姚未身上，脸上也沾了几滴。
那家伙断手跑了。
姚未没有切断它，它自己断的。
脸上被溅到的地方星星点点地泛起疼痛，姚未提起胳膊擦拭，手中还攥着一截乏力蠕动的触手尖。
她向下摸索，以自己为圆心在地上仔仔细细搜寻一大圈，没摸着油灯，倒是摸到几颗小珠子。
姚未一颗一颗捡起来，放进口袋里。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什么珠子。
是回去，还是往前走，这是一个问题。
那家伙也许是好心的。姚未下结论。
只是对不起了。
“喂，你有意识吗？”
姚未看不见自己的手，也看不见触手。
“听得见就告诉我，往哪走。”
手里的东西软趴趴蔫在她攥紧的手里，过了一会，往前面伸了伸。
“行。”姚未往前走，“你看，我也不是非要打你，你先来招惹我干什么？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
触手左右扭动，昭示自己的不满。
就这么相安无事走了一阵，姚未觉得有意思，开始跟它聊天。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触手动一下。
“你的液体会烧人的你知道不？”
触手动一下。
“……”
“那灯油，不会就是你吐出来的玩意儿吧？”
触手不动了。
姚未停下来，起了歪心思。
她把手放在嘴前，吸气，呼气。
没用多大力气，一大团绿色火焰腾空升起，照亮走廊两壁，火苗窜起时甚至把天花板都照明一瞬。
姚未伸长胳膊往后躲，见状不由得呼出声。
“我去……”
“对不住了啊。”
有了照明，姚未快跑向前，很快看到光亮。
一直跑，向着光，穿过光，来到甲板上。
大雨倾盆而下，浇不灭手中的火焰，姚未走出来，几乎睁不开眼睛。
在里面没有感觉到颠簸，出来后发现现在海浪翻滚，游轮摇摆起伏，大雨隔绝了天地间绝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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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声音，只有哗啦啦的水拍打水。
前方就是漩涡。
姚未还从来没用在船上凝视过它。
但她不想再轮回了。
现在漩涡在前面，触手在后面，在手中，也许她能逃离这诅咒。
回头看一眼灯火通明但一片死寂的游轮，姚未抓紧手中燃烧的绿火，从夹板一跃而下。
轰隆——
耳边是海水灌进耳朵在里面激荡的声音，也可能是她耳朵被堵塞后听到的颅内轰鸣，她费力睁开眼，水中火焰使得周边浓黑厚重的海水变得浅淡。
漩涡裹挟着海水从她身边掠过，她静止在水中央。
姚未单手在身上的口袋里按摸，珠子还在，没有被冲走。有了火焰光圈的环绕，连周身的海水都变得温暖起来，轻柔起来，更重要的是，她憋气起来毫不费力。
趁着这股力量，姚未向反方向游去，游了许久，忽然感到手指有些痒，她定睛一瞧，触手已经燃烧掉三分之一，即将烧到她的手。
姚未顿感不妙，这火在水里燃烧的速度跟正常蜡烛在岸上燃烧的速度差不多。
她加快了速度。
-
逆着海水游啊游，回溯来时路。
当姚未露出海面，月光洒在身上，她平静地生出一种恍惚感。
火焰在水里燃尽了。
趁着月色四处张望，四面皆空，她接着游，几个猛子扎进去，再出来，前方海平面露出一个尖尖角。
姚未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那座岛，千万不要。
没有岸的时候希望靠岸，看见岸了反而生出胆怯。
但她总归是要往前游的。
随着距离的拉进——对面也在向她靠近——姚未发现那不是一座小岛，而是一艘船。
再靠近一点，是一艘游轮。
再靠近一点，是眼熟的小型游轮。
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要虚脱了。
姚未在游轮经过时拉住绳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上爬，瘫倒在甲板上。
海面十分平静，偶有起伏，船也行驶得十分平缓，天空飘落丝丝细雨。
甲板没有人，整艘船都亮着灯。
姚未沿着边廊走，贴着墙，前方要经过一大排落地窗，按照记忆，这里应该是宴会厅所在的位置，她在这里吃过几次晚饭。
得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她紧靠第一扇落地窗前，谨慎地伸头往里看。
果然坐了不少人，都没动，餐盘盖都没打开，一个个正襟危坐着。
怎么又来这一套。
也不知道这次澜波夫人会不会露面。
姚未在屋里寻找，忽然间，眸光一凝，瞬间缩回黑暗里。
坐席中的姚未刚巧从那扇窗处收回目光。
第一次轮回，她还没上船；第二次轮回，她已经上船了；第三次轮回，船刚刚启程；现在是第四次，船行驶到了海上。
再过一会儿，她会被投放到海中。
那么就不会有人注意她。
现在所有人，包括穿制服的，戴白手套的，都在宴会厅，除了澜波夫人。
现在的孚达还没有被提取太多记忆。
现在的阿丽加还被关在最底层。
姚未从甲板正门进去，沿楼梯向下，去往负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