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斗胆直言了。”
谢相回望晋明帝,目光沉吟,片刻后终是徐徐陈冗道。
“大晋立国以来,抵御外邦向来只依靠一族一军,从前分裂尚且有江左天险可挡,如今北地归拢,疆域辽阔,与外族相接壤之地更是坦如腹地,陛下若无迁都打算,或可效仿始皇修筑城墙,保边境百姓安宁。”
“另需栽培武将,守将不足则无人统兵,兵乱则民不安,大祸再起亦是可料,臣知陛下水军战备皆不错,但如今,我们的敌人来自北地,故臣斗胆有请陛下从京畿大营选拔可栽培良才亲赴战场,唯有经生死历练,艰险锤炼,才能锻造能人之师。”
照明殿中,良久静默,晋明帝收敛眉心,细细琢磨着谢相肺腑之言。
谢相这番话可谓打破晋国百年来的传统,从前守卫边境之事由褚家代续相传,褚家亡故后,交由谢相手,天下在其手归一,但不意味着晋国再无外敌。
从前南晋数代帝王偏安一隅,靠着一家之军仰仗天险尚能守成。
而今大晋统一华夏,中原富饶,若无强国之兵震慑,外邦狼子强盗之心又岂会不惦念。
晋明帝生在和平盛世,即位前父皇帮他肃清凌驾在皇权之上的世家,即位后舅父帮他一统天下。
身为一个生来被寄予期望、自诩勤政为民的君主,他今日方才醍醐灌顶。
想要国之强盛,非军壮商强底蕴足才可真正保臣民安稳,山河秀丽。
晋明帝再抬首时,眼中迸出一缕坚毅光芒来,拱手在前行师生礼道:“舅父思虑悠远,彦儿受教。”
“朕这便下旨,调遣铭安表弟派兵出镇凉州,再增兵北地,从京畿大营濯选良才同往。”
“嗯,且先如此。”谢相脸上终是再无焦色道。
神情却是不仅仅满足于此。
兵法有约,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不战而屈人之兵谓之善之善者也。
天下平民,虽有国、族不同,但谁愿长活于压迫胁凌之下,蚂蚁尚且偷生,何谓人焉?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柔然并未北魏,与我大晋终是邻邦,上位者中,并未都是掠夺好战、穷凶极恶之人,陛下不妨暗中派遣人去打探消息,用心筹谋,终有一日,或可待用。”
战事易而止戈难,世人期盼的盛世清明更难,但再难之事终归需有人去做。
“边防之事……或可再等两年。”说道后,谢相也不确定道。
始皇修筑长城之事劳民伤财,被史书唾弃至今,但伟绩诚然不可忽视。
若无那盘旋关外的长城相守,国都长安又岂会安稳数百年。
“彦儿听从舅父的。”晋明帝也知此事于民眼中并非幸事,前车之鉴,身为帝王不可不考量后果,好在舅父并未严令。
“臣告退。”君臣二人商议完要务后,谢相道。
“舅父慢走。”晋明帝亲自相送,言辞举止分外敬重。
大多时候,晋明帝喜以恩师之礼待这个倾囊相授、为家国鞠躬尽瘁的长辈。
案几上,晋明帝很快拟好文书,调兵遣将,唯有从京畿大营濯选良才一事犹豫不决。
思虑再三下,终是将此事交由裴季操办。
另外遣人去往漠北打探一事,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谢娇娇。
四方商号背后之主,商旅贸易纵横五湖四海,深海大漠亦有涉足,除她外,晋明帝想不到还有谁能暗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此事。
放下笔墨后,晋明帝终于一扫眼前郁结,心绪顺畅不少。
待到天色欲晚,蒙蒙雾色撩下时,宫人终于来报皇后娘娘回宫了。
晋明帝闻言终是放下手中兵书,捏了捏眉心,泯过一口清查润了润嗓子后,终于起身,往显阳殿而去。
身旁内侍见陛下并未多言,但方向却是朝直往皇后寝殿而去,才想起方才自己忘记说明,不经再次出声提醒道:“陛下,皇后娘娘回宫后和汝阳郡主一道去了太后寝宫,没回显阳殿。”
闻言,晋明帝顿住身影,神情颇为不悦地望了眼自小侍候在侧的内饰许慎,冷语道:“下次回禀前再这般不仔细,自去领罚。”
“是。”许慎垂首默默受着,到底陛下心善,念在多年情分上,没同他一番计较,但也知晓此事下不可为。
太后寝宫中,因着谢慕清的到来,殿里殿外格外热闹,母后有多喜欢娇娇他是知道的,谁让娇娇自小长得水灵灵的便也罢了,讨好哄人时一张嘴比裹了蜜还甜,说起话来娇声娇气,再配上软萌可爱的表情,一双澄净明亮的眸子扑闪黏人时,绕是威严如谢父也招架不住,更逞论旁人。
晋明帝负手站在殿外廊下,听着屋中传来的热闹笑声,心底的繁杂思绪终是被慰平。
“姑母,这是娇娇给您特意挑选的首饰,近来在京中后宅官眷中甚为流行,初颜阁都快被踏破门槛了,今日陪着云姝阿姊逛街时,我一眼便瞧中这玉兰独绽的玉簪,蕙质明雅、纯洁无瑕,品行正如您。”
谢慕清甜甜笑着立在太后身旁,说出的话句句真心讨人欢喜。
太后的唇角自她来后便没有再放下来过。
说话间,谢慕清俯首含笑将玉簪插在太后乌黑透亮的柔发间,颌下撑在太后发顶,眼中有着不加掩饰地惊艳之色,与镜中人对望,眸光清亮,同一个娇滴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般惊呼道:阿姊,你瞧,原来花仙子长这般模样。”
太后一瞬便被逗笑,眼尾处露出几缕清浅淡纹来,但依然阻挡不了本来的好容颜,难得的被岁月厚待之人。
云姝立在一旁盈盈笑着看向二人。
“娇娇这么说,姑母可不就成妖怪啰。”太后眼中不见丝毫责备,眉眼间尽是温柔宠溺。
太后仔细瞧了瞧镜子,镜中的她似乎还真因着这跟玉兰簪子衬得气质芳华。
不得不说,在哄人心这块,小丫头自幼无师自通,一张嘴跟裹了蜜一样甜,说的话也叫人听着便开心。
“花仙是仙女呐。”谢慕清软糯哄太后道。
太后顿时哪里还有心思计较妖怪不妖怪的,听到这娇软甜甜嗓音,心底的喜爱早已溢满心腔。
“娇娇有心啦,姑母近来也得了不少好东西,给你云姝阿姊留了一份外,剩下都是你的。”
太后心底早已将其视作女儿般疼爱,给小辈礼物素来大方。
谢慕清闻言眼中再止不住欢喜笑意,眸中有着细碎星光闪烁,流光溢彩,煞为灵动。
“多谢姑母。”谢慕清任由太后握着手放在手心,心底别提有多高兴。
“母后,娇娇这小机灵鬼,一根玉簪就换您一匣子珍宝,岂不叫她得了便宜。”晋明帝在三人闲话间走了进来,眼中有着逗弄人的笑意道。
“表兄,不只是一根,是一套。”谢慕清不服地嘟哝道,眼中含着几分急色。
“还有云姝阿姊的牡丹玉坠,也是一整套的呢。”
众人见状再忍住被逗笑,这般一点不肯被冤枉的性子,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说话间,谢慕清将要送给太后的盒子一整个打开来。
玉玦、流苏、耳坠、镯子……
水润的玉色,一看便知不凡。
“阿姊……”
谢慕清略带委屈,搬出大救兵。
“好好好,母后总算没白疼你。”晋明帝立马反水道。
本就是故意捉弄她的,自己心疼还来不及,又如何会计较。
“晚些朕让人从库房再挑几样珍品送来给你。”
晋明帝缴械投降得厉害。
“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过表兄的小库房呢,不知阿姊去过没?”谢慕清眼含无辜,脸上露出微笑,明眸善睐道。
好不容易逮着送上来的机会薅一次,她又岂会轻易放过。
这话一出,另外三人立马猜到谢慕清的意图,太后满目温柔地在旁看着,脸上尽是包容宠溺。
云姝此时也抬眸望向丈夫,一双弯月眼睛满是柔情,成婚多时,她竟不知丈夫还有一个私库。
被三人齐齐盯着,晋明帝语塞支吾半响,终是认命地丧气般败下阵来,柔声对着皇后道:“成婚当夜朕送你那块玉蝶便是钥匙,至于库房位置,娇娇自带你去。”
闻言,谢慕清终于露出一脸得意笑容来。
随后将掩在袖中之物取出,掩不住眉间欢愉地将匣子双手奉到晋明帝跟前,狡黠笑着道:“喏,给表兄的。”
晋明帝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正心疼不已呢,如今见谢慕清似变宝似的不知从哪冒出给他的礼物,顿时心情畅快不少,故意收敛着脸上神情,面含牵强道:“什么,不会是赠品才想起给朕的吧?”
“嗯,表兄真会猜。”谢慕清也不急着辩解,眸光如狐般轻扬道。
晋明帝不情不愿地接过,打开来,匣子里,躺着一根材质不输太后玉簪的玉笄,通体透玉流光,少见的玉中极品。
晋明帝见过无数珍宝,自然识得这宝玉材质,眼中终于泄露出几分笑意来,语气硬撑着不在乎道:“算你还有几分良心,这赠品朕收下啦,去朕的私库不许偷藏。”
瞧着眼前哪里还有半分严肃帝王气息的人,谢慕清被逗得止不住大笑。
一旁的太后与云姝也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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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帝没好气地看了三人,终是在旁默不作声,任由三人嘲弄。
三九时节,寒风呼朔,枝头枯叶“沙沙”作响,瞧着天色,怕是将有一场大雪降临。
云瞻与裴季负手立在窗柩前,任凭寒风侵扰,二人俨然不动,披在身上的鹤氅猎风汲汲,身后处,泥炉上铜壶咕咕,扑腾着氤氲水热气。
小仆随手撒上的一把桂圆花生噼啪作响,裂开口来,屋中飘散着一股清香。
“白圭,这天寒地冻的,不若咱们叔侄到一旁烹茶慢慢叙话吧。”终是云瞻受不住寒冷,主动道。
西郊不比京中,越发到冬日里,越发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嗯。”裴季收回目光,将窗柩合起大半,随后一道坐到屏风前的小几旁,二人就着茶香絮叨。
“白圭,如今学堂事了,陛下该是要调你入朝复职了吧?”
云瞻给二人各斟了一盏茶后,望着眼前之人道,眼中有着关切。
这些时日来,云瞻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从前打理整个药王谷也不觉有多辛劳,但换成医学堂,他才知人多繁杂、事物琐碎到何种地步。
上到课业布置、教习先生安排,下到学子们的衣食住行……
不论是医令署还是药王谷众人,大家都习惯了被人安排好一切,面对着这么一个摊开的乱摊子,除了云瞻尚算镇定外,余下之人莫不手足无措。
要将琐碎之事抽茧剥丝,云瞻尚且做不到游刃有余,绕是他将担子挑在身上,每日殚精竭虑忧思再三后,仍免不了疏忽之处。
好在裴季补救及时,这才没在开端时就惹出乱子来,一并接手了他手中的琐碎繁杂之事。
对此,云瞻对裴季感念颇深。
“许是吧。”裴季不在意地笑了笑回道,眸中情绪难辨,连带垂下的眼睑也挡住了叫人想要窥视的心思。
“白圭,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同你恩师那般,守着他们安稳幸福的过一生。”
云瞻实打实地将眼前之人看作自家小辈,不忍再见他孤单一人,孑然一身任由风雪飘零模样。
裴季闻言,目光凝望着泥炉,眸中映衬着银炭炽热火光,手指抚在触目温热的茶盏,身影久久未动。
再掀眼皮时,难得外泄的心思早已重新拾起,面上露出一惯谦和笑意来:“姻缘天定,白圭不强求。”
“这话说的,你们这些手握重权的臣子不都讲究事在人为吗。”
云瞻耐心等了半响,听到这似是而非的回答,不禁有些气得跳脚道,偏偏拿他这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无可奈何。
“不是云叔故意要数落你,而是娇娇那么好的人,你怎么会……”
“哎,算了,往事不提也罢。”云瞻心中对二人之事深感惋惜,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强扭的瓜本就不甜,他又何必在这念叨,总归二人都是好的,姻缘必定差不了。
话落,云瞻似口渴般将手边温热的茶一饮而尽,撇过头去再无话可说。
裴季怔然,脸上一惯温和笑意似被冰刃凭空划破般,眼底处迸发出的落寞将火光吞没,神情哪还有一丝淡然。
“白圭悔矣。”
裴季唇畔微张,犹豫不决间,终是轻落出声,眼尾破碎,不再强加隐忍心底的无尽悔意。
一惯儒雅温润的君子之风哪里还有半分,此时的他,满身心伤、狼狈不堪。
“你……”
云瞻闻声再探头时,眼中错愕不已,不过短短几瞬,他便将自己折磨得这般心疲神损,哪里还是人前谈笑风生、宠辱不惊的清隽模样。
“娇娇知晓吗?”云瞻身为过来人,瞧得出裴季如今待娇娇心思已然不同。
“我还未告知过她。”裴季眼眸黯然道。
云瞻沉默,依照娇娇那般性子,既知晓裴季不愿,自不会再勉强,如今能接受裴季出现在身侧,怕是心中已然放下。
“解铃还需系铃人,娇娇从前那般坦诚炙热地爱慕你,想必心中对你有所不同,她如今愿意放下你,就看你愿不愿再让她上心。”
云瞻不再愁眉,抿唇笑着道。
“只要你能挽回娇娇的心,你二人间不是不可能,何况,女儿家心思本就恋旧,少时爱慕又岂会轻易放下。”
“不过,我视娇娇如女,不可能看她再一次受尽非议,此事我不会帮你,亦不会告知旁人,只看你如何挽她心思。”
“好。”
裴季将心声吐露后,心中终是平缓不少,绕是前路再难,他已做好了一往无前的准备。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漫漫前路,换我来追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