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辩黑白
    镇魂塔内安静得连根针掉落都能听见,众人屏息以待,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庭云身上。

    见他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符咒却迟迟不开口说话,几个急性子仙君渐渐开始不耐烦了。

    玉清最先等不及,从人群中往前挤了几挤,脖子伸得老长,一双眼仿佛钉在了那张字迹斑驳的黄符上。

    他比谁都希望听到这张破纸是张假符咒的消息。

    作为司禄殿殿主,几千年来能从他手中领到职务的哪个不是上仙以上的修为?

    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要给凡人授天宫官职,简直荒唐至极!

    碍于天帝的威严,他本不好拒绝。

    可现在有了个绝好的机会,只要庭云说出这张符咒是假的,他便可以一脚将姜冉踩死,直接将她赶回凡界。

    想到那个趾高气扬的小丫头灰溜溜下界的模样玉清就忍不住想笑,连带着对庭云磨叽的模样也多了几分不满,催促道:“庭云仙君,如何?”

    说罢,还蔑视地瞥了一眼姜冉。

    见状,姜冉只扬起嘴角,冲他微微一笑,而后便将视线重新落回庭云身上。

    “禀天帝。”庭云终于开口了,神情有些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如实回禀道:“姜冉姑娘所言非虚,这张符咒确实是镇魂咒,且墨迹未消,按理剑修魂魄还能再维持半月。”

    姜冉嘴角扬得更高了,还朝着玉清挑了挑眉。

    只是她的笑带着冷意,随着一声轻哼,又添了几分得逞的挑衅。

    只瞧了一眼,玉清的胡子都气炸了。

    心中暗自发誓,既然赶不走,定然给这个丫头找个“好”去处,好好搓磨她一身锐气!

    文昀一时失笑,几千年来,他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玉清仙君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轻轻扯了扯姜冉的袖子,压低声音逗她道:“别气他了,小心他给你安排个洗恭桶的差事。”

    姜冉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他大可一试!回头我就把恭桶搬到他司禄殿正殿内刷!”

    玉清:“……”

    云庭的话让准备借机发难的众人偃旗息鼓,也让天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他唯护姜冉,还是有些私心的。

    天帝原名萧羽,萧氏并非仙界名门望族,相反萧氏在五千年之前是凡界人族。

    五千年前,萧氏祖先拜入闲云宗,传闻萧氏刻苦修炼,日夜不辍,但无论如何努力,修为总是难以突破修士。

    而后三代亦是如此。

    直到四千年前萧羽出生。

    他自幼便展现出了非凡的修仙天赋,不仅领悟力惊人,且体内似乎蕴藏着一股力量。

    十岁那年,他拜入闲云宗,在门派试炼中意外激发了这股力量,修为一跃千里,直接突破到下仙。

    而后不过百年,又突破到化神之境,成了仙族修为最高之人。

    起初,仙界那些名门望族的老顽固们并不接受他,看不起他人族血脉,说什么也不同意他飞升九重天。

    萧羽一身傲骨,硬生生接了九道天雷将冤情告到神宫。

    此事惊动了神女,神宫派了掌事来传话:天宫之职,能者居之。

    神女之言,虽只短短八字,却无人敢不遵从。

    应神女之召,仙族举办三界试炼会,无论是何身份皆可参与。

    萧羽便是从这里开始,一步步踏上九重天,迈入天宫,坐上天帝之位。

    仙族对凡人的歧视之心从未消退,看到姜冉,他便忆起了从前的自己,也起了维护之心。

    “行了。”天帝扫视过一张张憋着气的脸,心中竟生了几分痛快,“此事与姜姑娘无关,众卿此后不得再为难。”

    众人虽不情愿,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陛下。”沉默了一路的天后忽然开口道:“姜姑娘的符咒没问题是好事,可这也恰巧说明,剑修鬼魂消失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望陛下下令彻查轮值守卫。”

    不对呀!

    岚衣的话让姜冉起了疑心。

    其实剑修身上已经审不出什么了,这道理仙族看不透,魔族不可能不明白,就算放任不管,半月之后他自然魂飞魄散了。

    此前,她想了很久都没明白,魔族为何要如此冒险。

    直到现在,岚衣提议要严查此事,姜冉才乍然醒悟过来,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藏在袖袍中的手缓缓攥紧,姜冉转头看向那道蓝色的身影,未承想,岚衣也在看她。

    镇魂塔内光线并不明亮,却也足以让她看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暗,而后又迅速恢复一如既往的清澈。

    姜冉只觉得头皮发麻,眼皮也跳得厉害。

    看来有倒霉蛋被她盯上了。

    天帝抬手挥了挥:“按轮值名单,将这几日守卫都押下去审问。”

    “等等—”芙照拨开人群走上前来。

    姜冉听到声音猛一抬头,在看到她决然的眼神之际,心底有道声音缓缓传来:这个冒牌天后要针对的人是芙照?!

    芙照走到天帝身前,行礼回禀道:“禀陛下,雀翎宫闹鬼那夜,我追着一道黑影来过镇魂塔,那时候,剑修还没有消失。”

    天帝微微蹙眉,而后问道:“那黑影何在?”

    芙照眼神闪了闪,回道:“臣……跟丢了。”

    众人:“……”

    这不说了也等于白说吗?

    岚衣嗤笑一声:“本宫还以为阁主抓到了打散剑修的罪魁祸首,原来不过是虚晃一枪。你说入镇魂塔之际剑修还在,可有法子证明你没有说谎?不然,若是阁主打散剑修,还在这里编个黑影混淆视听,那可如何是好啊?”

    “我……”芙照看着陌生的天后,只觉得百口莫辩。

    黑影之事本就无凭无据,甚至除她之外并无人再说起过,镇魂塔也是她执意要开的,一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她。

    在百雀湖那几日,姜冉一直在打听天后仇家之事,她虽然不说,芙照大概也猜到了几分。

    她带瑶宇回蓬莱阁时,就听他提起过敖麟被“鬼上身”之事。

    鬼魂入体,操控意志,行丧心病狂之事。

    雀翎宫闹鬼后,天后性情变了许多,也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想。

    只是想到她芙照竟中了一只鬼的圈套,便觉得浑身难受。

    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做过的也抵赖不了。

    芙照忽然想起了雀翎宫内姜冉给她的那张符咒,她说只要贴上此咒,任何鬼魂均可灰飞烟灭。

    如若她给天后用上呢?

    她悄悄掐了个诀,那纸黄符悄然出现在手中。

    姜冉的视线就没从芙照身上挪开过,自然也瞧见了她的小动作。

    黄符出现的一瞬间,她便后背一凉。

    鬼魂有肉/体相护根本不怕这张符纸!

    剑修之事尚有转圜余地,但若真贴了此符咒,天后拿这事大做文章,芙照可就真的麻烦了!

    姜冉伸手抓握住长鞭。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芙照抬眸看着天后,捏着符咒的手蓄势待发。

    姜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抹透着朱砂的黄/色,随时准备出鞭。

    一双手轻轻按住她紧绷的手臂,姜冉下意识侧眸看去,撞上了文昀的视线,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好似当真一点也不担心。

    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而后听到一道熟悉却不怎么讨喜的嗓音穿透虚空而来——

    “陛下,娘娘,臣可以证明!”

    火红的身影落在芙照身侧,按住她那只蠢蠢欲动的手,玄焰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而后继续回禀道:“那晚臣与阁主在一起,臣也看见黑影了,一同追到镇魔塔附近便跟丢了。臣担心塔中剑修安危,所以才邀请阁主一同进塔查看。”

    说罢,他还呈上了礼兵殿的腰牌:“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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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用这块腰牌开门的,陛下可以核查,门外守卫也可证实。”

    芙照侧眸去看他。

    那晚明明只有她看到了黑影,也是她执意要入镇魂塔的,玄焰在说什么啊?

    天后明显有意咬着她不放,没必要把两个人都搭进去!

    芙照还想再说些什么,那只按着她的手似乎掐了诀,接着手腕一烫,一股暖流沿着手臂的静脉而上,直锁咽喉。

    她动动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当值的守卫被传讯而来,玄焰与的话被得到证实。

    只是,岚衣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只风轻云淡道了句:“即便你们说得都是真的,镇魂塔也就那晚被打开过,如何能证明你们不是故意放入那抹黑影的?”

    说罢,她又宛如后知后觉般倒吸了口凉气,故作惶恐道:“陛下恕罪,妾身逾矩了,前些日子雀翎宫闹了鬼至今还未捉到,如今一提到魔族,妾身便不自觉话多了几句。“

    原本抬起的眉眼缓缓垂下,身侧的手却在众人看得见的地方攥紧了,仿佛真的紧张害怕了。

    天帝盯了她片刻,眸中神色不明,半晌只淡淡道了句:“无妨,众卿怎么看?”

    微弱的光线在塔内曲折,只勉强勾勒出众人的轮廓,投下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玄焰和芙照在仙族也算得上“位高权重”,众仙君并不敢妄议。

    文昀在一旁观察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在玄焰“英雄救美”后,才不紧不慢道:“陛下,臣相信蓬莱阁主与火琉山主!此剑修是他们在青桥城发现并传信与臣的,当初玄焰仙君为了抓剑修不惜放火烧了青桥城后山,这些臣都可提供证据。”

    “退一万步说,若他两人真有贼心,青桥城内多的是动手的机会,何苦要冒这么大风险入镇魔塔动手呢?”

    众仙君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姜冉反应过来,立马接过话道:“陛下,剑修事关龙族闹鬼案,蚌族瑶宇公子在青桥城连审多日却什么也审不出,您可从西厢院传他前来对峙。所以,剑修之魂散与不散已并无太大区别,比起玄焰仙君和芙照仙子故意放黑影进入镇魔塔打散鬼魂,小女子更怀疑有人做局,意图栽赃陷害他们二人。”

    附和之人越来越多。

    天帝也觉得芙照玄焰二人并无作案动机,况且魔族日益猖獗,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思忖片刻,他免去了芙照与玄焰的惩罚,并下令礼兵殿彻查此事,尽快查出黑影下落。

    *

    今日的议事从卯时持续到了未时,姜冉连午膳都没用便直接被玉清抓去了司禄殿。

    玄焰也被昊天喊住商量追查黑影之事。

    芙照从镇魔塔内出来踏入阳光之中,身上的阴霾被一寸一寸驱散。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如释重负般长长呼出。

    在天后发难之时,她没想到这事居然还能善了,更没想到玄焰、文昀和姜冉的鼎力相助。

    眼眸缓缓下垂,目光落在手中那张没用出去的黄符上,芙照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而后仰头迎着阳光,释然一笑。

    文昀从镇魂内出来,瞧见芙照正对天傻笑,轻咳了一声,带着重重的鼻音道:“芙照,你随身带药符了吗?”

    芙照转头看向他,一双杏眼半眯着:“方才我就想问你了,你这是染了风寒?怎么搞的?”

    文昀脸色一僵,语气有些不自然:“我就问你有没有药符?”

    团扇从身前划过,一只拇指般大小的木盒置于扇面,芙照递到他面前,眨了眨眼追问道:“你跟我说说呗,文昀仙君是怎么染上风寒的?”

    宽大的白色袖袍从团扇上方拂过,随着灵力一闪,木盒便被收入袖袋之中。

    文昀得了药符并不想多说,转头便走。

    只是刚走了几步,脚步倏地一顿,他并未回头,又对芙照嘱咐了句,声音带着点沙哑。

    “以后别给姜冉买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