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千层计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呜呜呜……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么多烂摊子,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啊?”

    外表年幼的女孩蹲在地上,止不住地抹眼泪:“好不容易填了一百二十座山,都塌了,我……我不该把破虚印的其它封印都解除的,现在损失这么大,怎么办?”

    太阳高悬在空中,地上到处是沙砾焦土,山脉烧得秃黑秃黑的,一片狼藉,令狐盛曾经亲手建设起这里的一砖一瓦,此刻只剩下废墟,她不忍去看,兀自伤心。

    “就让别人笑两句呗。”她身边的狗腿子兼副掌门劝道,“反正他们也不敢当着尊上的面,议论我们炼天宗。”

    令狐盛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又不甘地摇晃副掌门的肩膀:“坛子,你怎么不提醒我?早知道,我至少应该再留十道封印的!反正仙盟大比在十年后,时间分明很充裕。”

    “我正庆幸没有呢。”

    坛子发出了职场老油条的声音,悄悄凑到掌门耳边说:“如果有别的封印被解开,丢了破虚印,那就是咱们的责任,但是破虚印上只剩那最后一道封印。

    “现在它丢了,不就完全是尊上的责任了吗?”

    “别说了。”令狐盛忽然紧张地捂住他的嘴,“去干活。”

    “掌门,我知道你很负责,但我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毕竟尊上他……”

    女童猛地咳嗽一声,指了指坛子的身后,他不明所以地回头,赫然有片熟悉的衣角出现在后方的地面上。

    浓如墨画的眉眼居高临下地看向蹲在地上的两人,话题中心的男人周身散发着冷峻凝寒的气息,脸色苍白得像个不久于人世的野鬼。

    四目相对,庄坛背后刷地一下冒出一堆冷汗,默默缩成一团,结结巴巴地道:“尊、尊上,我不是故意幸灾乐祸的……不不不,我没有幸灾乐祸,就是……”

    这段时间被整个修真界议论了个遍,席玉对此都漠不关心。

    他只是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扫过蹲着的两个萝卜中间的缝隙,带着幽怨开口道:“你们俩,贴得太近了,给我分开。”

    ???明明隔了十几寸,令狐盛摸不着头脑,努力揣摩尊上用意。

    直到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她大惊失色地蹦起来:“尊上,坛子只是我的跟班,我对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庄坛也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后撤:“我也没有!!尊上,我这么努力完全是因为令狐掌门立了遗诏,说等她累死了就让我当下任掌门,她不能死啊!”

    他俩大呼小叫,引得路过的炼天宗修士纷纷侧目,等大家听清内容,惊呼声便此起彼伏,一时间灰头土脸搬土的提砖的都伸长脖子,把神识凑过来听八卦。

    “……真的吗?”“他俩有一腿?”“我的天呐!”

    作风非常散漫,语言毫无逻辑,席玉并不在乎。

    宗里这股自由奔放的气氛就是他一手惯出来的,放养到现在,每个修士都非常神经大条,哪怕刚刚经历了一次坠岛事件,大部分人都还是乐呵呵的。

    炼天宗仙尊却自顾自沉浸在莫名其妙的低气压里,平时不理俗事的他突然吩咐令狐盛:“以后宗里所有人都必须保持距离,不得少于四尺。”

    这条命令的用意是什么?想间接导致乾摩长老脱离徒弟的控制,迷路到后殿的锅里?

    令狐盛暂且蒙在鼓里,她见尊上转身要走,连忙抬手恭送,但又看见他回头,像想起什么一样,补充了一条指令。

    *

    “大家都没事吧?”

    忽然收到来自炼天宗的问候,须弥宗掌门认为其中定有蹊跷,赶紧集结了他的长老团。

    接着,老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第二条通讯。

    “没事的话,就来帮我宗尊上做事。”

    消息是群发的,态度是嚣张跋扈的,老人陷入沉默。

    “他们未免太狂妄了。”某个长老愤怒地拍桌,“仗着有渡劫期修士撑腰,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老头淡淡瞥他一眼:“你也知道他们有那一位撑腰,所以炼天宗为什么要将我们放在眼里?”

    所有修士都有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共识,只要席玉仙尊在,炼天宗就能掌握整个修真界的话语权。

    仙尊要所有宗门都出人出力,去鬼界取回破虚印,他们就得去。

    须弥宗没有渡劫期修士作靠山,需得低调发育,老头权衡利弊,选择将这个使命托付给正好在鬼界的二弟子,并忽略了阙竹“怎么到哪都要打工”的怨言。

    表面上老人忍下了此事,私下无人处,清德大长老见那只树皮般的手拿着一块黄布,若有所思地摩挲。

    “掌门,您这是何意啊?”

    老头没有回答,反过来问清德真人对有鹿之岛坠落事件的看法。

    这应该是一场自导自演,清德真人思索道,起初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之前的猜测错了,毕竟破虚印的封印打开了,那肖似席玉仙尊的人可能不是傀儡,就是本人。

    但如果往深了想,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帷帽女特意演给炼天宗看的,现在她隐在幕后,而摆在帷幕前的傀儡因为“受伤”实力大跌,真实身份再也不会受到质疑。

    至于破虚印,应该是鬼王亲自动手拿走的,帷帽女手里有鬼域小世界,她们肯定早就建立了联系。

    只是这么一来,帷帽女的目的愈发扑朔迷离,让人猜不透了。

    老头认为清德真人的推论基本合理,不过最后那个疑问——

    “若她是冲着封神榜来的,我倒能理解她的大费周章。”

    理清复杂的思绪用了不少时间,刚开始时,老头的第一反应是想从炼天宗岛屿坠落之事中得利。

    比如说,既然明面上那位“席玉仙尊”实力受损,又被炼天宗鉴定为真货,那么如果须弥宗找机会杀了他,定能名声大噪。

    须弥宗的综合实力虽然很强,但拔尖之辈都还在成长的路上,老头想着,干脆想办法凑齐半张封神榜,借神器之力……

    他就是从这里发现了整个事件的蹊跷之处,此物根本不该合聚,否则后果严重,他却突然贪念四起,险些克制不住收集碎片的冲动。

    这必然,是帷帽女的诡计!!

    老头惊出一身冷汗,顿觉自己步步危机,险些酿成大错,而这一切都在那个城府深沉的女人计划之中。

    她不知道散落的碎片在何处,所以先是故意闯进须弥宗驻地,引起清德真人的注意,让须弥宗掌门发现傀儡的事。

    然后她又借鬼域小世界激老头拿出封神榜碎片,最后搞出“仙尊受袭”一事,针对他想让须弥宗成为修真界第一大宗的理想,引诱他去凑齐封神榜。

    至此,反转再反转,艺术级推理已成,老头完全明白了一切,并把这些告诉了大长老。

    清德真人也被帷帽女的心机震撼到了,那人肯定不是曾经的饕餮之主“苍华”,她的阴险远超常人!

    他越想越精神紧绷,已将进入崇松池府秘境当成平生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这个噩梦如影随形,永远也甩不掉。

    无论是神秘的罗刹,还是诡异的帷帽女,都不是他能招架得住的,死亡的阴云似乎已经飘到头顶上。

    而原因不过是清德真人拥有,且知道一些封神榜碎片的下落。

    “别紧张。”老头安抚了他,“如今你身在须弥宗,就算是罗刹亲至,也不可能悄无声息要了你的命。”

    书生气的修士默然不语,他曾经从崇松池府幸存者们零碎的遗言里,察觉出罗刹并不想暴露真实身份和行踪。

    无论那是出于什么原因,清德真人都下定决心利用它,所以他才心一横,投靠了须弥宗。

    可是现在,第三方势力来势汹汹,自己被耍得团团转,最后真能逃出生天吗?

    “要是帷帽女真想得到封神榜,希望她能和罗刹对上,最好打起来,同归于尽。”

    *

    “啊切!”吴遥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谁在念叨我?”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奈何过去放飞自己的次数太多,嫌疑人难以锁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根本出不去这个院子,沿着走廊绕了半天,兜兜转转拍遍了所有的门,没有一扇对吴遥敞开。

    吃喝问题倒是好解决,回鬼域小世界一趟就能恢复体力,但是总待在一成不变的地方,无聊死了。

    怒极之下,她把装着魔气的铁盒用力摔到门上,试图物理开门,然后在发现空气中一丝丝的黑线飘过来时,又赶紧弯腰。

    盒子是自己飘起来的,方块瞬间变成乒乓球大小的圆球,落到吴遥掌心中。

    昏暗的角落里,寡言的魔界少主像一只黑豹般悄无声息出现,隔着空旷的石院遥遥看着她。

    “站住!”吴遥不假思索一声暴呵,高大的阴影轻轻晃了晃,竟然真的滞在原地。

    男人脸上覆盖着光滑的铁面具,神色不明,如山的身影自带压迫感,跑到他身边时,她心里不由自主地打鼓。

    要是和澜樟宫宫主一样被削掉手指,或者和刀一样粉身碎骨,那可太痛了。

    但是作死的人胆子就得大一点,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不要怕!

    给自己鼓完劲,吴遥心一横,直接抓住不知为何听话站在原地的魔界少主。

    冰冷的铁甲包裹住了容黎的手腕,那里是人体脆弱的命脉之一,此刻被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握住。

    “这里是哪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你们不是有七个魔宫吗?我想出去逛一逛。”

    她尽力摆出趾高气扬的表情,浑身的肌肉却紧绷着。

    和一开始表现得很无害的席玉不同,魔界少主作风粗暴、身形壮硕,吴遥克制不住自己警惕的本能:席玉尚且会突然发疯,何况这个一看就很危险的男人?

    被暗中划进最高威胁档案的魔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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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公事公办地道:“某些宫主不欢迎你,你会被杀死。”

    吴遥倒是能预料到这种情况,不过——“你不能管管他们?我记得魔修十分依赖坤渊魔气,几乎为它所控,而你正是他们天然的统治者。”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容黎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开口。

    “你说吧,我一定答应你的条件。”但答应是一回事,照做又是另一回事。

    吴遥寻思着,老赖该死,所以可以试试当老赖。

    乌黑面具后,那个沙哑沉闷的声音酝酿了好一会,最后却只是说:“回答我,‘狗狗’是什么?”

    吴遥恍惚地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人怎么还叠词啊??

    老赖计划宣告失败,这么简单的问题毫无挑战性,路上随便拉个人都能告诉他:“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忠诚热情,躺平任撸,小狗会永远爱它的主人。”

    狗门永存。

    “你脑子里没有常识吗?”随口解释了几句,吴遥嘲笑道,“难道是被打傻了?”

    她本来想刺激一下这位魔界之主,然而盔甲男只是莫名其妙地扭头,移开视线去看柱子,一声不吭。

    因为他真的是被打成这样的。

    年轻的魔界之主什么都不懂,他不久前才诞生,不仅做不到生而知之,脑海中没有任何常识,而且连形态上也出了很大的问题,被迫用玄甲包裹全身。

    一切都拜那道残酷的银光所赐。

    看容黎那个样子,吴遥怀疑他有一个没上过学的清澈愚蠢的脑子,不由生出几分安定感。

    文盲好啊,好就好在好忽悠,可以……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猝不及防间,黑漆漆的大个子再次消失了,吴遥抓了空,不甘心地握紧拳头。

    魔界少主的行为处处透露着怪异,似乎对她避之不及,态度也是时好时坏,看不到他的表情,她现在一头雾水。

    好在院门终于打开了,她迈过古旧的门槛,一脚踩空,差点摔死。

    ???

    这房子怎么是挂在悬崖上的,这合理吗?

    吴遥心有余悸地扶住门,缓缓往院子里退,然后发现身后每个木屋的门也都打开了。

    里面是一堆堆黑乎乎的东西,定睛一看,好像会动。

    那一堆活物涌动着,有几只掉下来,又展开翅翼飞回去。

    ……全是虫子,密密麻麻一大团比人还高的昆虫!每个屋子都有!

    吴遥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惊魂未定,余光看见宅屋上方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澜樟宫。

    找到罪魁祸首了……

    记仇的本子上瞬间多了两个名字,回过神来,她气得咬牙切齿。

    就知道容黎一来准没好事,第三次了,每一回都能吓到自己,吴遥顿时觉得那只魔坏得很。

    说不定他就是故意的,生性恶劣!

    她真的不想踏进那些堆满虫子的房间,于是回头,小心翼翼地望向悬崖下方。

    一百米远的地方有片密集的建筑,寒风送来一阵阵浓郁的酒香,细碎的翅翼摩擦声因此愈发响亮。

    吴遥正左右为难,忽然有堆金色的麦穗将身体托举而起。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漫不经心道:“魔主命我来接你,你可会饮酒或酿酒?”

    一张兴致缺缺的脸飘在她面前,因为真的只有一张脸,吴遥刚开始没吱声,直到想起翡怜说的话,才哑声道:“你是浮梁宫宫主九丹?”

    “是我。”飘着的脸毫无变化。

    名为九丹的女人将她送出澜樟宫,在下落的过程中,为了争取到更好的待遇,吴遥昧着良心道:“我能喝一点酒,也会品酒。”

    只是酒品不好,喝多了容易发疯,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听说她会品酒,那张脸上终于不再是百无聊赖的表情,九丹笑意满满地说:“那你一定要喝我的酒,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发挥作用了。”

    鬼知道魔修会用什么东西酿酒,吴遥强笑着婉拒:“我只是个弱小的凡人,怕是承受不了那些酒的‘作用’,万一发生意外就遭了。

    “你们魔主应该说了吧,不能伤害到我?”

    搬出容黎显然是有用的,九丹失落地唔了一声,不甘地说:“我现在就去酿酒,新的酒肯定可以让凡人也能承受‘作用’,你等着吧。”

    到底是什么作用?吴遥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暗道如果九丹要让她喝酒,一定立刻逃跑。

    万幸地是,酿酒需要时间,九丹把她接回自己的宫室后,就埋头闭关,钻研新酒去了。

    浮梁宫没有虫子,只有一些无害的大酒缸,吴遥挑了一间不算拥挤的房间,又觉得无聊。

    得想个办法再见到容黎一次,回忆了一会,她故技重施,把铁球往墙上砰砰砰地砸。

    里面的坤渊魔气很快就被砸懵了,它的主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