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床
    铁甲摩擦的响动准时出现,看来这个叫人的办法非常有用,以后可以继续敲。

    容黎又出现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似乎那是什么刷新点,在角落里放个草笼就能捕获这个超大只的猎物。

    “还有事?”他简短问道。

    吴遥想知道这里有没有更安全一点的地方,澜樟宫全是虫子,有一堆酒缸的浮梁宫也不安全。

    万一哪天出门时被九丹强灌不明酒水,就死得太冤了。

    “我对这里很不满意。”她毫不客气地点评,“看起来非常危险,其他魔宫应该也是这个水平,待在这种地方让我没办法安心。”

    吴遥顿了一下,继续使用命令式的语气,生硬地说:“我要住你的宫殿,睡你的床。”

    图穷匕见。

    凡人难以克制自己的生理反应,微微出汗的掌心以及闪烁的目光泄露出她不像表面上那样镇定。

    但她很会忽略自己的感受,卯足劲往目的地冲,所以脚步一直向前,逐渐逼近容黎,凭着气势将他堵在墙角。

    幽黑的金属护臂下,那双怪异尖锐的手微微收合,蜷成一团,吴遥差点以为他想揍她一拳,却听那个沙哑又局促的声音道:

    “我没有床。”

    ??

    “你每天是睡地板……不对,你、你们这些魔修都不睡觉的?”

    不仅不睡觉,他们还不吃不喝,被封印后就纯粹靠着魔气生存,在深渊底下硬活。

    吴遥深觉她和这群修士有不可逾越的代沟,他们躺地上绝不会得风湿,也不会腰酸背痛腿抽筋。

    她忍住叹息和吐槽的冲动,为了争取一点相处的机会,硬着头皮说:“那我要睡你的地板。”

    该死,这话说出来,气势弱了一大截,一点都不凶。

    戴着密不透风的面甲的男人沉默许久,仿佛被沙砾碾磨过的低哑嗓音道:“……你还需要什么?我不懂该怎么对待凡人。”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不确定地抬头,望向高大阴沉的魔界之主。

    总觉得这种时候不能嘴贱,吴遥陷入沉思,如果为了任务忽悠他动手,干掉自己,那么当这位魔主离开深渊,其他凡人也极有可能丧命于此。

    自己死了倒是无所谓,反正可以回去或重开,不能把别人拉下水。

    “凡人很脆弱,像你这样的魔,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杀死一个凡人。”她抿唇低语,“所以如果不是非常生气,不要对他们动手。”

    至于她自己,有鬼域在,倒是不需要其它物品,只是想获得和大气运者接触的机会,最好经常能遇见容黎。

    拥有七情六欲的生灵应该都有自己不容冒犯的地方,只要逐渐深入,洞悉这位魔界之主的内心,就能发现他的逆鳞,对症下药。

    “而我需要……需要了解你。”

    那副冰冷的面具后,究竟是什么表情?为什么他有时候很粗暴,对自己的态度却还不错?

    直到现在,面对吴遥的所有试探,容黎都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排除那些惊吓之外,这只魔可谓是有求必应。

    隐藏面容的魔主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的意思,但他什么都没说,既没让她打消这种“不敬”的想法,也没透露任何和他有关的信息。

    也许,他的目的是反过来,通过倾听吴遥的请求,进一步了解她。

    浓黑的雾气笼罩了容黎的身体,旋转的风挟着群鸦飞舞般的墨雾飞离,徒留尚且愕然的吴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男人的心思太难猜了,容黎简直是她见过最难搞定的家伙!

    一具无法修炼的身体让吴遥处处受限,抓不住魔界之主,也没办法飞去他的宫殿,现在被丢在原地,她只能生气地走来走去。

    走了没一会,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房梁上传来,一个小黑点扑下来,身形迅速膨胀,变成一个壮硕的大汉。

    “我们终于把那个麻烦甩开了,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澜樟宫宫主翡怜热情地和吴遥打招呼,仍然捏着嗓子。

    隔着门和一堆虫子待了好几天,又差点从高空摔下去,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那些小家伙挺可爱的吧?”

    圈养了一大堆虫子的魔就在眼前,说起虫群时,他看起来很高兴:“我本来想让它们陪你玩一会,但少主让我不要这么干。”

    “是吗?那真是谢天谢地。”吴遥嘴角抽搐,连连摆手,“可能我比较小众吧,从小就对虫子不感兴趣,和它们玩不到一块。”

    “太遗憾了,它们都很可爱,说的话很有趣。”壮汉边说边随手揭开一个酒缸的盖,里面是一团可疑的黏糊糊的液体,像黑色浆糊。

    浓郁的酒气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翡怜深吸一口气,感慨道:“九丹的技艺又进步了,怪不得那些小家伙一闻到味,就叫我回来拿酒。”

    说罢,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既然你不想和它们玩,那我就一个人回去了,等我把酒搬回宫再找你。”

    虽然他经常让属下和自己一起哭丧,但翡怜没有强迫她接受虫子,于是吴遥得出结论:那些魔修是自愿陪哭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可能是澜樟宫的习俗,不理解但她选择尊重。

    多愁善感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壮汉弯下腰,然后轻轻松松举起数人宽的酒缸,走出门。

    没一会,门口有张脸飘进来,看了一眼房间里的酒缸,也走了。

    场景虽然诡异,但吴遥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能吓到现在这颗强大的心脏。

    只要九丹不会半夜的时候,悄悄飘到自己眼睛上空……

    算了,如果容黎不让她进他的宫殿,就一直睡在鬼域里,反正都是躺在硬邦邦的地上,躺在哪里都一样。

    “走,我带你去找床。”没想到,翡怜回来后的第一句话就解决了吴遥的困扰。

    “你真贴心。”她由衷地赞叹道。

    “是少主让我这么干的。”澜樟宫宫主笑着说,“我们少主可细心了,就是容易害羞,非得让我来。”

    他顿了一下,担心伤害到吴遥的心灵,又补充道:“当然,我自己是很乐意来的!你现在是魔界的一份子,也是我的‘家人’,我会把你当家人照顾。”

    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吴遥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那个盔甲男会“害羞”?她暂时持怀疑态度。

    澜樟宫的魔修都是翡怜发展出来的,他则是深渊被封印后才修炼成人形的魔修,浮梁宫则从始至终只有九丹一人,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床。

    “七魔宫以前被……被毁去了一大半,包括三个宫主在内,一共只有二十个的魔修幸存了下来。他们都在其它五个魔宫里,那些地方说不定保留了一些古老的家具。”

    翡怜解释完,带着吴遥往剩下的宫殿飞去。

    第三座魔宫内部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落地之后她完全是摸瞎状态。

    翡怜介绍说:“这是勾心宫,宫主犷川之前从那场浩劫里活了下来,但样子有点吓人,你不用看清这里,我带着你搜一圈就走。”

    能有多吓人?哪怕只剩一张脸,吴遥都能承受,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翡怜的建议,用散发着微光的金色薄片当手电筒。

    空气里充斥着古怪的腐烂的气息,不知道是什么物体在腐烂,脚下的地板一直在吱呀吱呀地响,耳边时不时就响起一声痛苦的呻.吟,像大型动物喉咙里发出的喘息。

    一阵阴冷的风从身后袭来,她下意识回头,一张苍白扭曲表情兴奋的脸在眼前极速放大,那人笑着的嘴不自然地咧到耳朵,半边皮肤正簌簌落下,底下一片血肉模糊。

    “住手!犷川,这是少主要保的人!”

    几乎是在即将接触到吴遥皮肤的那一刹,浓郁的黑雾爆开,将那只无皮的肉手连同来者的整个身体包裹成一团圆球,重重抛到十米外的房屋上。

    !!!

    吴遥惊出一身冷汗,心跳和呼吸险些一起停止。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神志,抬起沉重的腿往壮汉的身后躲,谨慎地探出头。

    碎石瓦砾中的男人抽搐着站起来,像丧尸一样摇摇晃晃,破风的喉咙低低笑着,断断续续地说着:“皮”、“新鲜的人皮”“剥开”……

    他的话语不成片段,兴奋的眼神却直直刺向吴遥,恍然一瞬,吴遥以为自己闻到了其中的血腥味。

    但这里没有新鲜的血,只有腐烂的……想到散发腐烂味的可能是什么东西,她有些想吐。

    “吓到了?”翡怜关切地问,用蒲扇大的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安抚道,“少主不会让你受伤的。”

    然后,壮汉又四周张望,想找到那个身着玄甲的身影,结果哪里都没有容黎的踪迹。

    “少主,别紧张啊,你要主动出来,别人才能知道你干了什么,然后感谢你。我以前就说过,做好事一定要留名,这可是我想到的第一条魔修新守则……”

    翡怜对空气念叨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但意图扑过来袭击吴遥的勾心宫宫主又被魔气笼罩,这一次,墨黑的雾气化作数刀,直接将他的四肢统统斩断!

    怕血溅到脸上,刀落下的那一瞬,吴遥赶紧缩回脑袋,等犷川的身体砰地一声倒地,她缓缓探出头,发现地上全是黑乎乎的液体,从那个七零八落的躯体中潺潺流出。

    绝了,比红的还恶心。

    疯癫的剥皮者躺在地上神经质地哼哼,犷川没死,看起来也死不了,零落的四肢正缓缓被吸回躯体。

    席玉在魔渊大开杀戒的时候,怎么偏偏漏了这个魔修?

    幸好魔界的封印没有被破坏,这种变态真该死啊。

    仗着有容黎保护,变态没办法对她下手,吴遥公然投去愤怒的目光,谴责道:“嚷嚷什么?这么喜欢剥皮,怎么不继续剥你自己的?不是还剩下一半吗?”

    神经男猛地瞪大眼睛,脸不自然地抽搐,将嘴唇啃食得鲜血淋漓。

    “那不是他自己剥的。”翡怜小声地说,“是……是炼天宗那位打过来的时候,随手弄的。”

    壮汉在空气里竖着比划了一下,描述得很到位,吴遥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打到魔界的席玉肯定还是那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表情,漫不经心地挥出一击,将挡路的“障碍”全部斩杀。

    轮到臭名昭著的勾心宫宫主时,席玉或许会不含感情地看犷川一眼,指尖捏诀,送剥皮者一次永生难忘的体验。

    然后,大概是剥到一半时,他就顶着那张无辜淡定的脸,被自爆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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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魔主突然创飞了。

    犷川则侥幸活了下来,在深渊里苟延残喘。

    亲身体验了一次被活着剥皮的痛苦,这个变态却还是毫无同理心,看见吴遥后又犯病了。

    此地不宜久留,她催促翡怜离开。

    壮汉仍然试图从空气里找到自家少主,然而最终毫无线索,深渊里处处是魔气,它们都能充当合格的掩护。

    走的时候,翡怜还不甘心地嘀咕着“少主别怕,你脸红也没人能看出来”之类的话。

    吴遥干脆问起壮汉对自己的印象,得到了一堆“小可怜”、“以前过得很辛苦”、“需要好好保护”的评价。

    之后他形容任清风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些评价。

    懂了,这人有八百米滤镜,看谁都是可怜可爱的小动物。

    翡怜的评价根本不能当真,吴遥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对他形容的“害羞腼腆版魔界少主”嗤之以鼻。

    哪有人会一边咔咔砍手砍脚砍指头,一边脸红害羞?就算是魔也不可能。

    第四个宫殿不叫xx宫,而叫“藏书阁”,比勾心宫正常多了,只有书本的气息,只是这位魔修坚持让吴遥叫他“阁主”。

    可他的名字是葛珠,连起来叫很奇怪诶。

    葛珠阁主有双充满蔑视的眼睛,里面写着:“愚蠢的凡人快点远离我”,以及“愚蠢的同僚快点远离我”。

    等听到吴遥有魔界之主的保护时,他的眼神里又多了第三种情绪——“请愚蠢的上司快点远离我”。

    吴遥甚至发现,他一直捧着的书封面上写了:《如何消灭世界上所有的蠢货》。

    懂了,重度厌蠢症患者,走火入魔的那种。

    某个文科硕士生自信一笑,撩了撩头发。

    呵,葛珠永远不会知道,在高数面前,他也是蠢货。

    因为在数学的摧残下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她没在意葛珠鄙视的眼神,转头大手一挥,对身后的壮汉道:

    “多搬点书,我以后要枕着这些芳香的知识睡觉!”

    一脸鄙夷的葛珠瞬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在坤渊魔气的沉重压制下还是拼命挣扎,尖锐地发出咒骂声。

    翡怜被他的执着感动了,但吴遥纹丝不动,于是壮汉只能哽咽着将书打包带走,眼神始终怜悯地看着葛珠。

    最后,那颗高傲的头颅屈辱地低下了,葛珠颤抖着向她祈求道:“把书放下,我求你。除了我,没人能懂它们的灵魂,不要分开我们!”

    多么催人泪下的发言,翡怜听了啜泣不已,连连叹息。然而,吴遥只觉得……

    有点爽,好久没犯贱了,这个滋味真是令人着迷。

    上次她犯贱的对象是任清风,上上次则是游梅儿。

    吴遥就喜欢看一脸高傲却又没法对她做什么的人,被气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最后不情不愿地屈服。

    但是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因为正常情况下,她遇到的都是不正常的人。

    大家各有各的病情,论发癫,吴遥根本比不过他们,被迫老实。

    任清风和游梅儿离得太远,暂时气不到她们,第四个高傲易拿捏的正常人不知道什么才能出现。

    想了想,吴遥还是决定,不能就这样放过葛珠阁主。

    “翡怜,如果最后找不到床,你就把这里的书都搬走吧,我要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遨游。”

    葛珠痛苦跪地:“不——”

    翡怜试图安慰他,告诉他只要找到了柔软的床,吴遥就会放过他。

    但藏书阁阁主依旧痛苦,当然,到最后,翻遍了七个魔宫的壮汉领会到了他的绝望:

    这里,根本就没有床!

    可怜可叹可悲。

    可是,容黎少主选择呵护睡不了地板的凡人,下属自然要听从他的命令。

    翡怜只好挥泪搬书,葛珠却反过来紧张地盯着他,让他把眼泪憋回去,不要打湿了这些珍贵的书籍。

    吴遥悠闲地逛完了剩下的地方,把这里的魔修都认全了,补充了很多信息,逐渐找回一些掌控感,于是脚步轻快了不少。

    壮汉则很是好脾气地扛着一堆书,跟在她后面,等她激动的劲过了才说:“走吧,我带你去少主的宫殿,他说可以把西殿给你。”

    那可太好了,不用想办法飞过去,都在一个地方,接触的机会能多好多。

    而且吴遥实在不想待在浮梁宫,她本来以为那个只有脸的魔修是被席玉削成那样的。

    没想到翡怜告诉她,九丹是魔界被封印后才只剩下了脸,因为找不到其它酿酒原料,浮梁宫宫主直接把剩下的身体都拿去酿酒了。

    ……太变态了,理解不了,也尊重不了。

    吴遥完全不想喝那种原料酿出来的酒,恨不得脚底抹油加速逃跑。

    踏进魔界之主的宫殿后,她顿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壮汉被这个灿烂的笑容感染了,他乐呵呵地挠头,问道:“怎么样?你现在更了解我们少主了吗?”

    找床的旅途中,她走遍了七个魔宫,而空白懵懂的魔界少主诞生后,正是在七魔宫的熏陶下完善认知的。

    吴遥有些愣神,她都快忘了自己之前对容黎提的要求,没想到翡怜是因此被叫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