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比爱长久。
或者爱比恨长久?
谁也说不清楚,毕竟人和人不一样。
甚至连相似经历的人都会走上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镜流、应星生于恨,都给自己恨得堕入魔阴了,却显然有完全不一样的精神状态。
送走了好奇的彦卿,星自己反而有点睡不着了。她都有点想当神策府门口蹲着的石狮子,顺带听神策将军讲那过去的故事。
唉,好奇心害死小浣熊。
主要这事说起来真扭曲。在一开始接触云上五骁的时候,开拓者曾一时怀疑这五个该不会就是仙舟人民硬凑个组合,实际上也就是塑料同事情吧。
可他们毕竟熟悉丹恒。
这世界上除了丹恒自己,剩下同他最亲近的就是列车组成员。
就算是景元也得排第三,想起某些猫试图撬墙角的行为,开拓者发出了一声高冷的哼。
丹恒不管怎么算都继承了丹枫的一些记忆。光是他继承的部分,就足以让实际上心软得跟他胸肌一样的丹恒老师在发现刃的真实身份后画起了三分无奈四分凉薄两分凄然一份惆怅的饼状图。
所以才让星核精迟疑地怀疑起,难道他们真是朋友?
地位、性格、身世都不相同,人要凭什么成为朋友。
际遇只能让人相汇。是否要被捆绑在一起,是人自己的选择。
可另一方面,异类同异类才能互相理解,互相报团取暖。
“如果是这样,倒也能解释……”开拓者的手指敲着他们画得一团乱的屏幕,有些迟疑。
越是情真意切,破碎的一刹那恨意才会越深切。
毕竟?三年之后又三年,而今相对却无言~?
在这些方面星核精仍然年少,不由自主会被人性复杂命运诡谲吸引。
而另一位好奇宝宝只是想知道镜流是怎么挥出那一剑的。他现在大概知道了当年发生过什么,一些独断专行,一些惨痛教训,一些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可惜他还在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的年纪,仅仅能从中悟到镜流一定是一个非常渴望强大的人。她一定非常非常努力,甚至到现在也一样勤勉,才能做到一剑摘星夺月的地步。
恨意真的能支撑一个人走那么远吗?
年轻的孩子被养得阳光开朗,生机勃勃的像春天的树,浑身上下都冒着天真自然,却不失一棵树该有的稳重坚韧。
景元说他又像大人又像孩子,一是夸奖,一是担忧。
所以一时竟得徒弟询问往事,他倒真不是装出来的惊讶。不过神策将军脑袋瓜子一转就知道,小徒弟显然被人有五名打不过的有四个这件事伤害了感情。这会儿想必卯着劲要成长为仙舟的顶梁柱,管什么从前故人故事,包在自己手上有来无回。
他于是没讲那些年跟着师父出征,如何九死一生、枕戈待旦。他讲起一件小事。
人的记忆总是由这些小事组成的。
那时候景元拜入镜流门下,又在云骑中崭露头角。罗浮上下逐渐传出风闻,说景家时代为地衡司效力,野心逐渐不能满足,竟是要养出位将军来。
景元无法同无形无色的谣言争辩。何况暗中的人就是等着他争,好安一个欲加之罪在他头上。
出头的东西总是先被攻击。优秀有时候就是一种过错。
白珩最是看不过去,每每听到这种说法都要和人争论一番。她也知道不闻不问假装不存在是最好的选择,但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
应星和饮月一开始还能同景元一个态度,随时间日久,也多少有些不耐烦了。这事的当事人换成他们任何一个,他们也会像景元一样压根不放心上。
偏偏是景元,偏偏是朋友遭了这种阴招。
反而让人气短。
镜流是最沉得住气的。
在其他几个被白珩撺掇着开始伸出调查的手腕时,她依旧在练剑,顺带着练景元。
谣言愈演愈凶,她操练景元就越凶。
搞得本来不是很在意的景元都想,要不然把背后的人揪出来把事了了。
“再练下去要出猫命了,师父。”他喘着气把湿漉漉的头发全部顺到后脑勺。
猫塑景元这事吧,云五人人有责。但考虑到本人也非常愉快地接受了,且非常不要脸地用此卖萌,大人们就越发肆无忌惮地调侃起来。
还是除了镜流。
无论是饮月操纵云吟术治疗时顺嘴调侃“镜流养的小猫”,或是应星拎着锤子在工造司门口骂街“死猫崽子”,还有甚者如白珩跳下星槎奔过来大力揉搓“好猫快让让姐姐捏捏”,都影响不了她。
她永远喊那两个不近又不远的字,“景元。”
相处一段时间,景元已经能从她的话语里读出不同的意思,知道师父有话要问,立刻变回了乖巧正经的模样。
“你想当将军?”她的话如同她的剑一样直接锋利。
“我才不要。”大白猫把头摇成残影,“当将军有什么好的。”
风也不是从空出来。景元要当将军这事能传开,也与景家公子对外一贯成熟周全风度翩翩的形象脱不了干系。
但他偏偏喜欢在朋友面前展现自己幼稚的一面。
镜流忽略了他后半句话,知道了徒弟的态度。她没有说什么,又举起了剑。景元知道这是继续练习的意思。
这事顶多是练武期间的一句闲趣,景元都没往心上去。直到腾骁将军召他们去府上,问景元是不是真想当下一任将军。
腾骁是个更纯粹的武人。带兵打仗横扫千军是他擅长,可当将军还有更多的意味,例如同暗流涌动的持明族虚与委蛇,安抚狐人情绪维持盟誓,调和各方势力维持罗浮平衡。
最难懂是人心,最危险是人心。
腾骁不会做,所以一直惦记着给罗浮找个会干这些事的下任将军。
景元那时候真没想过要当将军。他做这一切的驱使来自兴趣与高尚节操。他有能力,可以护佑战友。他学本事,可以荫蔽百姓。
除此之外,他真没想过要去争什么。
脑袋瓜子转得很快的年轻人想起久久流传不息的谣言,想起所有人对此放任自流的态度。
在他想的时候镜流开口,“他不想当。”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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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景元觉得他们师徒关系很别扭的一点就在于,镜流作为师父从来不为徒弟做主。
不蛮横独断当然好,可不把徒弟当自己人就不太好。
而此时镜流当着将军的面替他回绝,似乎证明了一点,她那天不是随便问问,也从来不是听过就算。
她只是沉默着去做。
说好听的话很容易,做对应的事却难。
只说不做是常态,只做不说更罕有,至于景元这种又说又做的算人精。
当师父的开了口,尤其是镜流这种性格的师父开了口,腾骁也不好当着她的面明目张胆的继续挖人。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整个罗浮上下景元就是最适合接任将军的人选。
故事很短,景元三两下讲完对上彦卿别扭的脸。
孩子始终是孩子,不知道这故事有什么意思。要说将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彦卿也还没那番优秀的阅读理解能力。他心中惭愧,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回去多读点书了。
景元放下手里的杯子耐心引导,“你问我你这位师祖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是想知道些什么呢?”
“彦卿想知道她如何挥出那样的一剑!”毕竟还是孩子,说起自己喜欢的东西时眼睛都在发光。
他用许多言语去描绘他见到的那一剑。
如天上的星河倾倒,如月亮落下,又或是万里冰封千里雪飘。
他重复的是仙舟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文化。他没见过真正的月亮、星星,也没见过冰雪。
他还太年轻,没见过天外天,山外山。
但彦卿也只是太年轻。
他以为自己需要追赶镜流,实际上他不比镜流差什么。天赋、耐性、坚定他都有,他需要的只是时间,或者换种说法,阅历。
他需要走出去,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景元知道,恰恰是这一点最艰难。古往今来多少惊艳才绝之辈在此折戟沉沙。
就好像镜流望向他一样,他望向彦卿,看见一只雄狮、一只雨燕、一株新苗。
你知道只需要等待雄狮学会搏杀猎物的撕咬,雨燕振翅穿越雷暴,新芽长为栋梁。只是等待的这段时间从何而来?
唯有长辈站出来去替他们争取。
所以他们选择温和地步入良夜。
直到数月之后呼雷在演武仪典前夕逃离幽囚狱,景元布置人手时彦卿主动请缨。
有生以来第一次,年轻的天才对着手中断剑感受到了绝路二字的含义。
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绝路,他当然可以逃,可以弃剑。
然,身后是罗浮与诸多前来观礼的游客,身前是措手不及的云璃与三月七。
人在紧张的时候大脑会转得特别快。
他想起丹恒老师说“只要有当初向我与刃举剑的勇气就好”,想起那位笑眯眯的粉发狐狸军师对自己说的“上过战场”不置可否,想起自己同三月七感慨“只有做了师父才能稍稍感觉到将军的心态”。
最后想起那个用黑纱蒙上双眼的女人。
她说:“接我一剑。”
如是,飞光流逝从天地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