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吉枝低头看着自己始终没办法化作人类双腿的鱼尾，不由得懊恼几分。“是这样的么？可是……没有阿姐，我在海底过的真的很是无趣。”
叶书意抬手抚上她的头，放缓了声音道：“那便像我在时那样，寻海里的几个伙伴一起玩。我不在时，他们会同你一起玩耍的，也会照顾好你。”
“好罢……那阿姐甚么时候会海里呢？”吉枝抓住她的手，期盼地询问。
“阿姐还——”
话说了一半，叶书意余光却蓦然瞥见薄雾散去的不远处，她原本出门来寻的人正站在那里。
礁石正巧挡住了吉枝的鱼尾，从顾阳策的方向看来，吉枝就如普通人无异，但侧身着，长发散下瞧不清她面容。
叶书意压低声音叫吉枝快些回去，而她缓缓朝着顾阳策走近，决定带他离开，以免瞧见吉枝后暴露她们的身份。
只是走了好几步，叶书意才乍然发现了不对劲。
昨日已经很是蹊跷，今日的顾阳策却再次陷入失控之中。
“玄浪？”叶书意加快了步伐，匆忙朝着顾阳策方向小跑而去。
伸出去的手眼瞧着愈来愈近，叶书意却和顾阳策的那双眼眸对上。
双眼的腥红可怖的吓人，但望的不是她这个方向。
——而是吉枝。
刚开始只觉奇怪，没走几步后顾阳策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鳞片，黑色掺杂着银色的鳞片仿佛如刀刃般锋利无比，竟脱落至顾阳策的掌心。
叶书意猛地察觉了异样，当即转身看向还未动身的吉枝，几乎顷刻间朝着吉枝奔跑而去。
她仿佛扯出了这辈子最响亮的声音：“阿妹，回海里去——！”
可她还是说晚了。
顾阳策掌心的一个个鳞片旋转而成凝聚成了把满是杀戮气息的利刃，眨眼间便飞过叶书意的身边，毫不犹豫地冲着吉枝而去。
叶书意耳边利风吹过，疾跑时扬起的发丝被削断，在她眼前落了地。
身边的声音仿佛静止，唯有这一阵利风恍如掀起惊涛骇浪，于叶书意的眼前离开。
叶书意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刺穿吉枝的身体，大片殷红缓缓将她穿的那件外衫染透。
“阿妹！！”叶书意嘶吼出声，踉跄几步有些身形不稳。
吉枝从礁石上摔落而下，那成股的鱼鳞仿佛完成使命般散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几声。
吉枝的血流了满地，拂来的海水被浸染，红的怪异。
叶书意不可置信地跌倒在吉枝身旁，抬手捂住吉枝流血的地方，喉咙干咽酸胀，脸颊上的泪水化成珍珠砸在地上。
每一声都仿佛鸣钟般刺激着她。
“阿妹？阿妹……”叶书意不知所措，她将自己随身带的药喂入吉枝嘴里，“你不能有事的，阿妹。你不会有事的……我有天下最好的药，我能起死回生——千叶莲，对，我有千叶莲。”
叶书意慌忙从自己身上拿出千叶莲，掌心的血将其染红，她慌忙地要将千叶莲炼化，却在此时能量不稳。
父王总斥她修为很差，她向来不察。
“不、不……”叶书意紧紧握住自己发颤的手，她没想到自己在如此关键的时候，会出岔子。
吉枝呼吸逐渐微弱，扬起的指尖堪堪够握住她的衣角。
“阿姐……”吉枝唤她道。
“阿妹，可以的，可以的。我会救回你，你不会有事，你不用害怕。”叶书意胸膛剧烈起伏，她总觉自己下一刻要窒息，嘴里已经无意识地始终重复着同样的话。
阿妹的血将她也染红了。
许是她难以平静，便更难对千叶莲做什么。叶书意只余绝望，她看着吉枝的面色一点一点地惨白，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不停地说话，试图将吉枝喊醒。
“不要……”叶书意跪在地上万分无助，“求——”
“金鼎！”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小妹怎么了？”
叶书意抬头看去，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她将千叶莲抬起，祈求着道：“阿姐，救阿妹，快救阿妹……”
阿姐依旧镇静自若，抬眼去看远处已经回了神却呆愣在原地的顾阳策，面色骤然凝结成冰般冷冽。
“阿姐，我炼不了千叶莲，你快出手。”叶书意仰头望她，很是狼狈。
她这才撇开眼，弯腰将吉枝伸手抱起，才对叶书意道：“千叶莲不可用，立即随我回去。”
叶书意跟着她起身，入海前回头看去，顾阳策缓缓低了头不敢瞧她，双膝跪了地，却无言。
她毫未犹豫，回了海底。
父王大怒，殿内大批鲛人前来，什么灵丹妙药都试过了，却都不管用。
阿妹睡着了，叶书意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可能醒过来。
那身染红的外衫被阿姐带回，随手丢在地上。叶书意就在吉枝的身侧坐着，她有些发怔，却始终抓着吉枝的手。
为何会这样？
叶书意不明白。这次顾阳策失控分明和往常很不一样，她无力阻止，还生生看着他出手杀了自己的阿妹。
阿姐来回拿了几趟鲛人族的各种宝贝，最终看着吉枝毫无血色的面容，她终于不再平静，抬手将地上的外衫撕碎。
“他本是要杀我的。”阿姐紧握着衣裳的碎片，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叶书意看向她，她的目光放在地上的碎衣上，恍如呢喃地说：“他将小妹认成了我。”
叶书意不懂，她无心去听，只是将手中紧紧攥着的千叶莲举起，问她道：“千叶莲为何不能用？”
千叶莲是他们鲛人族的至宝——能够救人的宝贝。
阿姐看向她，一颗珍珠从眼尾滑落，“他乃玄鱼族。”
一个好几百年前和鲛人族并存于海内的族类。
千叶莲归属海域，生长于海底，是海中所有鱼类的“定海神针”。
彼时鲛人一族与玄鱼族互相争斗，都想成为这片海域的霸主。可奈何他们天生互相牵制，玄鱼族的鳞片对鲛人来说是没有解药的毒，而鲛人族的珍珠则是玄鱼族死亡的催命符。
鲛人族的珍珠碾成粉末涂于利器表面，可让玄鱼一族在三日内衰竭而亡，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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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玄鱼族的鳞片化作利器，只要见了血，无论伤了哪，鲛人必死无疑。
在这两种情况下，千叶莲将不再是能够救命的东西，反而会叫他们的族人尸骨无存。
他们如此制约百年，但因鲛人族的居所之处离千叶莲更近，吸收百年灵气后，鲛人后族数量翻了番的涨，数量上便已碾压玄鱼族。
以是玄鱼人识趣地挪了地，将这片海域留给鲛人。
而鲛人族野心难消，将千叶莲据为己有。从此，玄鱼族也算落寞，只有那么些族人生活，传了几代愈发落败。
他们便想借一借千叶莲，也吸取些灵气。
鲛人族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小小的隐患留在这世间。于是假借送千叶莲之意，派出玄鱼族人两倍不止的鲛人，将其灭了族。
这方海域的霸主，只能是他们鲛人族。
而经手这场灭族的为首之人，便是阿姐。
这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玄鱼族漏了一人的消息，也是她近日才得知。但她也是调查多日，本欲将那漏网之鱼灭口，但正巧遇上金鼎的困境。
想来那剩下唯一的玄鱼族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金鼎尽快将人带回，便不会出问题。可谁知……偏偏就真的出了事。
“倘若小妹没拿这件衣裳，便不会有今日之事。”纵使那顾阳策袭击的是她，也不至于此。
叶书意垂着眼沉默了很久，后只是问道：“父王让你去的？”
她自然说的是灭族一事。
瞧着阿姐点了头，叶书意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干脆将一切都抛之脑后，看着手里的千叶莲，她想——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她靠在保养吉枝躯体的冰棺壁上，一垂眼，却瞧见自己衣摆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片鱼鳞。
那片墨色的鱼鳞坚硬无比，边缘锋利如刀，沾着血，却隐隐泛着光亮。
是玄浪的鱼鳞。
试试吧……叶书意心里蓦然起了个念头。
片刻后，叶书意将鱼鳞握在手心，忽而站起身，盯着吉枝看了许久后，她双腿疲软，踉跄离开了这里。
她回到了自己的殿内，这个她用来炼药的地方。
叶书意的心头宁静几许，她将千叶莲放在桌上，又捏着那片鱼鳞，试图将其一起炼化。
一整日，她都没有停过。可千叶莲终是和鱼鳞相斥，两者只要靠近半分，便会自动震开，就连叶书意都未能幸免。
直至海底漆黑，和海岸上同样的入了夜，叶书意忽地停了手。她抬头望着看不透的海面，带着桌上的东西转身出了殿。
阿姐和父王都在吉枝那里，叶书意站在门口停留，最终只叫门旁的守卫于一个时辰后进去通报。
——说她去了岸上，记得带着阿妹来寻她。
嘱咐完，她头也不回地向上游去。直至出了海，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
她的鱼尾化作双腿，吉枝流血的地方已经被海水冲刷干净，鱼鳞不知被冲去何处，如今只剩下零散的几片。
她一一捡了起来，再起身看去时，玄浪依旧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