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原是听不到任何杂音的。
心有余悸时,陆十一才发觉,杉树林中的蝉鸣竟是如此震耳欲聋。
在现代,她虽是未来法医候补,与各类凶杀案算得上是有所接触,但说到底也不会危及性命。
可方才若不是伏析的出现,恐怕今晚她真的在劫难逃。
伏析恰此时已跃步翻身进屋,见她还未缓过来的模样,便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她,未等陆十一道谢,他就转身与沈郁离交谈两句去处理起了地上的两具尸身。
她也只好将帕子收下。
守在暗处的侍卫很快赶来,沈郁离安排好现场遣人禀报丽贵妃方才发生的一切,转而请她前来查看那细支白玉瓶内的物什。
陆十一接过侍卫递来的火折子,将窗下方桌上的烛台点亮。
文妃娘娘暂居的阁楼上除了必备物品和那幅已被血染红的女眷扑蝶图外,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用物。
她忽地感觉这间阁楼的氛围有些沉重,不像是受宠待产的嫔妃应该待的地方,反倒更像是一间摆放旧物的仓库,一个积尘已久的储物间。
陆十一不愿与这个时代产生太多共情,立刻收回思绪调整好呼吸,干起沈郁离交代的事来。
她将伏析的手帕收好,取过桌上的方巾用方巾隔着细口白玉瓶端详起来,几乎无需确认,瓶内放置的就是水银。
此瓶瓶口较小,吸入挥发的水银也有中毒的风险,陆十一放下瓶身时,便将方巾盖在了瓶口。
“果然是这样吗……”沈郁离见她此举,便明了了她的意思。
她回过头去,沈郁离正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微微探身来看她的动作。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了,他呼吸时温润的气流吹过她的耳畔,有些痒痒的。
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沈郁离面色惨白,晕血怕黑的症状似乎在危机解除后反倒更严重了几分,此刻不顾社交距离的礼数靠过来,更像是趋光的本能使然。
她收起开玩笑的语气,放下花瓶后,自动拉开距离:“沈掌事下次还是派人来处理这种小事吧,若是在暗中晕倒,臣女可不敢负这个责任。”
说话有些直白,对方若听了生气,她也认了。
但沈郁离只自嘲般笑了笑:“多谢陆姑娘提醒,下次我会注意。”
灯影摇曳,若是再沉默不语,反倒会觉得她失了态。
陆十一端来烛台,斟酌道:“沈掌事怎知今日必会有歹人前来?”
“我也只是猜,”沈郁离放低了些声音,“自那日你在白姑娘屋内发现水银,我便猜想歹人一定是想借着白姑娘与文妃的关系,以白姑娘为棋子对文妃下死手。但我不愿打草惊蛇,于是仅在尚食局内浅浅威胁了对方,并未深究此事。但白姑娘从竹林偏院转至太医局医治后,对方无法陷害白姑娘,计划也就无从开展。”
“今日是太子妃选秀结束前的第二日,我对外放出消息,说白姑娘病已无碍,午时回偏院休养,同时叫三个暗卫在偏院看护白姑娘周全,也间接能够证明白姑娘清白。若今日歹人再不动手,白姑娘这个棋子明日出宫就再也派不上用场,所以我今晚才来寻你。”
原这三日,沈郁离果真也在干活。
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开始时怀疑对方摸鱼有些没有礼貌。
于是,她便放低了些姿态,继而问道:“文妃娘娘现下安好?”
“安好。”沈郁离只回了这两个字,言外之意便是不会再与她透露更多。
陆十一自是识趣,正打算就这么结束了这段对话时,只听沈郁离又开了口。
“陆姑娘,今日之事确实是我唐突。我不承想灵珠竟会背叛文妃娘娘,若是你未曾修过武术,恐怕我要被丽贵妃责罚了。”
她稍有警惕地回望过来,对方话中诡异的试探感强了几分,陆十一即刻答道:“臣女幼时丧母,不爱听父亲的话读书学女红,自是那时跟着院内的奴仆学来的,算不上修过武术。”
跆拳道是她舅舅教她的,不过看沈郁离略显了然的模样,还是证明她扯谎的水平还算不差。
小心为好,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年代女子习武,多少会让人觉得其父辈有什么不轨居心。
不为原主家人惹事端,算是她借对方躯壳的一点小小报答。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是我欠佳考虑,明日后,我会调查这位尚食局女官的身份,陆姑娘想如何行事,只管去做即可。”
陆十一对这个补偿还算满意,没有白费功夫,起码在沈郁离这里得到了一块免死金牌。
*
缘因昨夜文妃藏身处遇袭,圣上得知后龙颜大怒,下令要彻查此案并封锁后宫,因此太子妃的候选者也被全部留下。
毕竟此事算是后宫管理不善的丑闻,因此传到后宫人的耳中,便成了十日后要邀请众人参加夏末赏灯宴,但因宫规森严,不得与外界通信。
众人倒是没有异议,反而对赏灯宴会期待异常。
毕竟往年宫中并未举办过什么灯宴,所有女眷都期待能在晚宴上结交好友,甚至结识些太子亲王以帮衬家室。
选秀和比赛差不多,如果一人当选,那人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果无人当选,那么所有人都可自怨自艾而不会心生怨恨。
陆十一与点清得知这消息后,点清却是比她还着急些:“就怕沈掌事在灯宴前查不出什么,那歹人再在灯宴上生什么事端。”
“点清你宽心就好,我也会帮沈掌事一臂之力。”陆十一拍拍对方的手,现在想来还不如不告知她昨夜的真相,反倒不会惹得点清担忧。
那传信的人说完便离开了,她未等到丽贵妃的口信,想是二人的约定并未简单废止。
见天色还早,陆十一想去白迁延的屋内探望,却不愿点清再和此事纠缠过深,免得自己不幸离开后宫,点清再惹人记恨丢了性命。
陆十一便找了个极好的借口,叫点清替她去太医院中抓点药草,熬制一副龙脑姜汤。
听到这药要送给沈掌事,点清这才愿意拿了方子离开。临走时,陆十一还特地嘱咐这是她私人道谢用勿要让沈掌事察觉,以拖一拖点清办事的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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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清前脚刚走,她便出了房门往白迁延的厢房处赶去。
这里地偏仍旧是冷清,想是白迁延病好后不愿搬出,才继续住在这无人的地方。
她走到门口,并未见奴仆,想起沈郁离昨夜说派了三个暗卫守护,恐怕看不见奴仆才是正常。
陆十一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打算,没想到敲门后,白迁延便许了她入内。
对方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只是看起来下床活动还是勉为其难。
“你身体还好?”陆十一问话之时,顺势再次打量起白迁延的居所。
这里虽也有些陈旧,但能从物件的摆放顺序,以及窗边新摘的野花看出,屋子的主人倒也有雅趣。
床侧檀香木的书架上了了放了两本书,似乎是对方未来得及收回的藏书。
陆十一细细瞧去,认出上面的字,一本是诗词集,一本是志怪故事野谈。
她忽地觉得白迁延也是个可爱的姑娘,前几日来时,陆十一还想白迁延是否是故意不愿医好伤寒,以顺其自然地让身体走向毁灭。
但现下看来,对方想寻死恐怕并非自愿而是另有原因。
见陆十一盯着自己的书看久了,白迁延有些愠色:“我虽感谢你与沈掌事对我的关心,但我们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要陆姑娘评判我的喜好吧?”
“没有,你误会了,只是我也对志怪故事有所兴趣罢了。”陆十一的笑不经意间慈祥不少。
白迁延见了这诡异的笑,很认真地盯着她看了几秒,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好话来:“烦请陆姑娘还是将书递还给我,让我收回柜中。我可不愿被外人看到,再传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蠢话。”
“好好好,递给你也好,但是得由我来帮你收好。”
陆十一没忍住与对方拌嘴,笑笑晃了晃手中的书:“毕竟白姑娘要是病好了出去,再听到有人说自己闲话,第一个就该怀疑起我了。那我多不值当。”
没有风。
竹影倒映在窗上,白迁延正想说些什么回嘴,却又咳嗽了起来。
陆十一拿着书往对方说的藏书柜走去,听到咳嗽声响,连连回头,惹得白迁延指责她不当心。
那扇藏书柜就放在距离床榻不远处的墙边,顶高的地方做了镂空雕花,精细得很。
打开柜门,那雕花小扇没有随之开启,陆十一原以为那是道做死的隔栏,却又看到了中央镶嵌进去的两块璞玉把手,那玉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了淡淡的白光。
将书放下后,她便踮脚伸手打开了木门。
白迁延的咳嗽声仍旧未断。
陆十一却在看到小扇门内的物件时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与昨夜尚食局女官放在文妃娘娘处一模一样的细口白玉瓶!
她立刻将瓶子取下,瓶身很重,显然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就在她刚将雕花木门关上的那一刻。
院内忽地传来一阵吵闹人声。
只听一个尖细刺耳的男声传来:“白姑娘,奉皇后旨意,奴才特来传旨查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