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废弃别院从外看去与丽贵妃的仙阙阁占地面积相近。
红墙内早有成片的络石藤攀附其上，雨瓦高悬，她无法从外窥探其间。
陆十一绕至苑门一侧，门上铜锁早已堆满青苔。
朝门缝处往内望去，可见范围略小，只能将宫苑景致瞧个大概。
此宫苑布局简陋，中央未置水榭，单摆凉亭一案，亭上牌匾早已叫人卸去，唯有涂了漆的木柱上留下斑斑划痕。
庭院内无人打扫，荒草丛生，看不出有人曾经闯入的迹象。
陆十一朝蛱蝶聚集的位置探望，视野尽头只有堆放杂乱的废弃木柜，柜门大敞，里面什么都没有。
只是再往下看，木门外不远处，有一腐烂大半的草兔，敞着身子倒在地上。
会不会是她想太多？
实际上这里根本没有死尸，气味的主人只是误入宫门的什么野猫野狗的尸体罢了。毕竟若真是宫中之人惨死，不可能不派人去寻。
“陆姑娘？你还好吗？”点清瞧见她情绪不对，立刻悄声问道。
陆十一收回视线，拉着点清离苑门稍远了些，思量半晌，开口道：“点清，你有闻到这股臭味吗？”
“闻是闻到了，只是这气味有什么奇怪的吗？”她侧过头来，不解道。
陆十一瞧见她这般反应心下里明了了：“难道这废宫舍以往就能闻到这种臭味？”
“是啊，我入宫的时候就听说这宫殿名为甘霞宫，数十年前乃是宠妃所居，后因故变成冷宫。据说从几年前开始，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这种恶臭，再加上它地理位置较远，因而大家都不太喜欢往这里跑。”
她有些错愕，这样的情况竟然维持了数年，若真是人体的尸臭，恐怕不会猖狂到如此地步吧。
但为了以防万一，陆十一还是问了一句：“沈掌事不清楚这件事吗？”
“沈掌事公务繁忙，若是连这点小事都需要他操心，那未免也太累了些。况且我记得沈掌事是去年这个时候才来宫内，恐怕并不知道甘霞宫吧。”点清说完，方才的泪已干透，早忘了扰人的思绪，只好奇她凭何问起。
点清说得也有道理，后宫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沈郁离来管，恐怕作为他师父的白太医也会置气自己收了个这么不顾学业的徒弟。
陆十一又道：“那除了沈掌事，就没人叫其他公公查查吗？”
“好像听闻有个小太监查过，但什么都没查出来，就再没人管过了。”点清说罢往方才陆十一张望的方向看了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心里不免疑惑，终于问出臭味缘由。
可陆十一却摇摇头：“罢了，也许是我多虑。”
她虽能明白点清想帮她的心思，可残酷来讲，她的观点仍是未变，点清到底没有显赫家世，就像她一直担心点清会被分配给哪个妃子做奴一样，这样的孩子在风谲云诡草菅人命的后宫，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是的！”
点清忽地出声打断她：“陆姑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不告诉我真相，让我少知道些东西便可以在后宫中活得久一点。可是姑娘，我知道后宫是个什么地方，在我来这里前，曾是坊间花楼的养女，那里不比宫中日子容易半分，我有能保护好自己的决心。况且，有时候知道得多了，反而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少女说着，喘了口气，却是紧紧逼着自己不要落下泪来。她平稳声线，继续道：“陆姑娘，你总是说沈掌事不将事情告知与你，你觉得恼火。如果陆姑娘也像沈掌事一样什么都不与我说，我也只会觉得难过。所以，你不要总是顾及我，点清也想为姑娘做事。”
陆十一眼眸微暗，伸手替点清拢上衣衫。她往日里不知点清是从花楼里来，现下才能明白初遇对方时，少女眼底的警惕和不安。
她对花楼内部不甚了解，不敢想象点清曾经遭遇过什么，但对点清而言，或许进入后宫，反而是一种幸运。
她沉默半晌，松开了手，转身道：“此事，我还想找沈掌事汇报一下。点清，你要与我一起吗？”
身后的点清愣了些许，很快便笑着追了上来。
往南直行则可回到太医局，路上点清一直在聊她与阿蝶的相遇，说阿蝶比自己小些年岁，之前在山沟沟里被爹爹配了童子婚，不愿成亲跑出来，半路上被人救了。
“说来人心隔肚皮，那人救了阿蝶，转手就将她卖入了宫中。”点清为此愤愤不平。
陆十一听来却心里发毛，阿蝶才多大岁数，比点清还小，恐怕十二左右的年龄就要被亲爹卖去配婚，跑了是一线生机，不跑是连活着的希望都没。
她听完点清所说，更是在心里下定决心要保她周全。哪怕是求沈郁离，哪怕她干白活不要工钱，都希望沈郁离能够加强后宫的管理，起码奖惩有度，别再让宫人这么容易年华早逝。
况且，是她要将点清卷入危险之境。对方就算说了是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但她仅仅十多岁出头，大脑发育还不完全，又怎么能懂什么叫自我负责的含义呢。
叫她以第三人称的角度看，分明就是她陆十一故意引诱点清入局。
想到这里，陆十一不禁握紧了拳。
这一刻，她深切地觉得，自己的命运与点清纠缠在了一起。
点清再不是一个书中的人影，而是她的责任。
*
由于这东北角的废弃皇宫她们以往并未来过，去时也因两人不断闲聊加上她惹点清落泪的原因没记住路。
陆十一的确是想往南边走的，只是天上恰好白云蔽日，地上无影，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眼瞅着站在左右前后一模一样的路口，她有些头大。这个路口，好像已经快路过三回有余了。
四周全都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宫女太监能问路，大白天的鬼打墙，也是把她搞得没了想去找沈郁离查案的闲心，只愿立刻回到临凤阁喝上一口甘露解渴。
回望身后，点清显然已快到极限，她转过身叫住点清，让她在路口边的门槛上稍坐片刻，自己来想办法分清东南西北。
陆十一在路口处来回兜圈，想着沈郁离曾说给白迁延安排了三个暗卫，也想对方在签订用工合同的时候答应她会保她安危，那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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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现在也有暗卫在跟着自己？
虽说平日里若知道这个消息必然会觉得隐私受到了上司侵犯，但此刻，陆十一反而合十双手默默祷告，甚至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来回踱步：“拜托拜托暗卫小哥，麻烦你告诉我哪里是南边啊！”
“陆姑娘要去南边干什么？”熟悉的声音在下一秒于耳畔响起。
陆十一吓了一跳，抬眼看去，竟是伏析。
她立刻热泪盈眶地朝伏析回行一礼，险些就要握住对方的手，激动道：“没想到伏析大人就是暗卫。”
伏析神色未变，只是在听到暗卫两个字后略有挑眉，他轻咳道：“陆姑娘误会，沈大人公务繁忙，除必要时刻，是不会在后宫中扦插暗卫的。在下只是恰好替太医局的答安公子往尚服局中送药，这才在路上遇到了你们。”
“尚服局？那不是在西边吗？”陆十一有些怔住，见伏析点头后，她又道：“沈掌事最近没在宫内？”
“沈掌事出宫替丽贵妃娘娘请药了，陆姑娘找沈掌事有事？”他声音平淡如水，同初见时那般冷静，可言外之意却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伏析既然能问出她找沈郁离何事，就说明对方在沈郁离的事上有着绝对的知情权。
陆十一恍然想起之前陈尚食落网那日，在浣衣局外沈郁离和对方的对话。她不想深究那么多，便将今日同点清看蛱蝶的全过程讲了出来。
“沈掌事每月处时，各宫负责者都会给他汇报宫院情况，巡夜太监也会，但这一年来，的确是未曾听过甘霞宫内有腐臭一事。”伏析沉声说完，也印证了陆十一对伏析知情沈郁离所有事的猜测。
“不过，有时，宫内掌事太监在出宫采买奴隶时会提上几本近期宫中失踪的人口，因后宫私刑严重，且多无法查证，这些失踪案也就只能按下不表。”
伏析说着忽然沉默下来，再开口时，已将计划安排妥当：“既然如此，伏析会将此事如实禀报沈大人。陆姑娘且回临凤阁休息几日，到时，我会亲自邀您一同前往。我相信，彼时陆姑娘也定通过了太医局的考核，在后宫中行事身份也会更加方便些。”
陆十一歪了歪头，伏析是在提醒她，千万不要私自调查啊。
不过也是，几年都有这种恶臭了，也不差这一两天，况且，还真不一定就是人类的尸骨。若是在这期间惹出事端来，太医局恐怕再不会要她。
陆十一点头默许，又忽地转移了话题：“伏大人，说来，你知道在我考核成绩公布往后点清姑娘会去哪里吗？”
伏析沉声，仔细想了想，这才回复：“抱歉，在下的确不知。”
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末了，伏析再补了一句：“今日，答安公子也问过我这话。”
陆十一站直身体连连摇头，嘴里还囔囔着不可不可。
伏析未听懂她什么意思，却见自己问不出来缘由，便闭了嘴领二人朝临凤阁的方向走去。
三人一路未说几句话。
只有陆十一脑子里像是爆炸了般不断在想。
难道答安当真是对她家点清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