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便道:“究竟是何事?”
申二哥方才道了原委。
这事关节却在先头太太上,因诸葛洵承蒙岳丈青眼,倒赔数千金装奁,把大女儿嫁与他,虽她身死,自个做了官后,也替她追增了一个敕命孺人,教会画的描了个像供在家里,逢时遇节,叫家人烧香。
因妇人未曾生养入不得祖坟,便教她旧时的贴身丫鬟与她做了养女,倒赔了妆奁把她嫁与一个商人,如此方入了坟。
这事需得从这里说起,先头太太娘家娄家原是个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因那年自己的女婿好容易做了个官,自己同女儿却无福消受,内中便郁结一段悔恨之意,不消三两年便死去。
这生意原就是诸葛洵岳丈一头撑起,两个蠢儿子不过假仗家中余威,围附他两个的不过是些蝇营狗苟,如何能帮衬得起。
凭他甚么样的富豪之家也要穷了,幸而还有两个家中旧仆帮衬,便把那衷言与这两位公子说了,大公子吃喝照常,唯独这二公子自觉有些意思,况自父亲久去后,家中一日不如一日,便是有再大的家身也撑不下去。
那旧仆便与他出了个主意:“公子何不到金陵去?那里有咱们家的一处盐店,那里的管事先生因先头老爷看中他人又极正气、做事又十分老道,只是这几年生意都不好,二公子立意革新,何不去那里走走。何况咱们先头姑奶奶与姑爷一项极好,投奔了去彼此倒有个照应。”
那娄二公子便说道:“阿翁,你不要难题目与我做。咱们这位姑奶奶早已仙逝,并没有子息留下,你却教我投奔,这又是何意?”
那旧仆说道:“公子不要着急,咱们这位姑爷我先时也见过的,却是一个极和气之人,虽这些时日没有往来,过去我们极好的。我现已打听清楚,诸姑爷后续娶了京中李府的小姐,银子是不缺的,你何妨过去一试。况诸姑爷为着姑奶奶的事,特意教娇杏那丫头做了姑奶奶的养女,这便是极看中咱们两府交情,你又是姑奶奶的侄子,还怕他不肯出银么。”
娄二公子一听,大为合情,便把这话记在心上,回府禀了他母亲。娄母原也是个精明强干之人,只是因丈夫过世,不免溺爱些这两个儿子。因听了她儿子的话,便说道:“你爹十四岁便跟着他叔叔走川广贩药,挣下这个家业来,苦于我是女人家,倒不好抛头露面,如今家里生意眼见的一天天不好,你有这个心也是好的,只是我总不放心你。你若要学做生意,就在这里也可以,何必要去金陵。”
那娄二公子便把旧仆劝他的话说了,他母亲才松口:“可惜你姑妈没福,你若投奔了你姑父,我倒还放心的下。既如此,我与你打点几色礼物,切记保养身体,万不可与人相争。”
娄二公子欢喜去了,那里知道诸葛洵因恐家业之事,早把金陵的房子卖了去,旧时的铺子也折变。他空欢喜一场,每日只顾吃酒玩乐。
这么消磨大半年,娄二公子身边的银子所剩无几,便向家里的盐店要些开销,那管事看不过眼,略劝几句,反被骂了一顿,便不肯继续做,非要另找东家。那娄二公子也不肯相让,盐铺便有一个小伙计日日巴结,时常与娄二公子孝敬,娄二公子便点他做了管事。
自那日起,娄二公子更得意了,时常呼朋引友、嫖风戏月,开销越来越大,找盐店支帐越来越不顺手,他其中有一个朋友便说:“敢是这个小子掠了去,不然世兄这样大的家业,如何连银子也支不来。”
娄二公子仍旧吃吃笑笑,心里便有了猜疑,他算账本事由父亲亲口传授,看帐的本事更是一流,只是不肯用心,因着这事便支了这管事,自己下店把帐一盘,却亏空了一千多两银子。娄二公子正要问个明白,那管事却指手画脚,说原是他开销太大,怨不得他。娄二不听则已,一听便恼了,送了一张呈子到县里。
那县父母见是盐务之事,原是要把这管事压进监里追比,讨完这注银子才许出监。不想那里来了个公府家的公子,与县父母递了帖子,吓得他屁滚尿流,赶忙把自己师爷叫过来共商此事。
“此一时,彼一时,虽是盐务,只消有人替他把这几两债负弄清了就是,并不是甚么难事。”
县官却说:“我如何不知,只是这注银子却向那里讨。”
师爷便说:“老爷怎的忘了,这公子既然拿帖子来了,何不教他做个保状添过,想来银子也是有有些的。至于银子要凑齐确实不易,何不再教那个娄家公子过来,把厉害与他说清楚,诈他几笔就是。”
县官果然道好,便教师爷与他说,那里想到这娄二公子名声虽赫,这银箱里只得三百两。那边公府公子又教家人送了保状过来,里头只有一封二百两银子。县官又犯了难,没奈何,只得再与师爷商议。
师爷又道:“这个却不难,这公府公子拿的却是自己的帖子,想是不愿意叨扰他家老爷。我听得这家母亲极是疼爱儿子的,何不同这夫人讨这余下的银子。”
县官便有些犹豫,纳闷道:“你说这话可有把握?”
“虽没有十分,也有六七分了。这公子旧时原有一桩要事犯在前任父母官手里,我原先也替他疏通过,如今我再上门一趟,妇道人家知晓甚么?她们定然以为还有什么事,只需晓以利害,不怕讨不回来。”
那县官果然欢喜,便命人送了十两银子的盘程与他。那师爷坐了一艘大船入京,住在庙里,打点干净衣服,便托了旧人走后门与他们家夫人说,贵府少爷要同一个人出具保单,这人原是贪下了本县盐课税一千多两银子,本要写个禀告上报,因旧时同府上要好,特此来禀告。其中又夹杂了呈条与保单。
过了几天,果然有人奉上了一封银子,恳请师爷务必周旋,又送了二十两银的盘程与他。那师爷便还了贵府公子与的帖子,切声说道:“原是我们有些交情,我是一片本心,特地来报信。既然如此,我便回去报信,销了案,免得又生出枝叶来。”
师爷打开看,见是足兑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便自去典铺兑了银子,归时只与县官五百两,那五百两银子都是师爷笑纳了。
此事便是由这娄二公子弄起的,他呈了案呈,谁知那差人反倒将他弄了去,白赔了这许多银,日常他呼朋唤友,好不威风,哪个不曾来?如今偏犯在这里,所积的银用了个干净,不好用这个这个面目回家,便向他过去那些朋友略借些钱周转,讲好借一百两银,等过两个月便奉上二百两。
那些人哪个肯借他?娄二公子吃了一通闭门羹,便愤愤自向家中仆人讥讽,说他们过去不知用了自己多少,这样的没有情谊。
那仆人便说:“少爷何不去找娇杏那丫头,听得她做了奶奶,如今好不威风?”
“你说的倒轻巧,却教我去哪里寻?”
“这个倒不难,我听的姑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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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原就是在城郊外,何不趁便去问问那里的家人,若果真弄些银子来,彼此欢喜。就是没有,公子也权当散闷了。”
娄二公子听了,心中乃想:若是以这副面孔回去,到底有失体面。何况他原想凑了份子,去杭州行主人那里买丝,拣头水好丝买了,再雇一艘船回家再由行主任人代卖,这利钱原也不小。
如今这仆人正好道着他的心事,娄二公子便取了一块双鱼鸳鸯佩与他,教他去典铺当出一二百两银子来。
那仆人不肯:“少爷,倒是不我多事,只是城里的朝奉恐都认得少爷身边这个东西,定要来弄这巧宗。”
娄二公子便叹道:“先当出几两银子,算清柴米房费再来计较。”
那仆人便拿了去,只当了三十两出来。
娄二公子便往地下啐一大口:“这些行瘟的奴才,改杀头才是!我这里原是从金玉轩那里用三百两买回来的,如何就只当了三十两。”
没奈何,娄二公子将店帐算清楚,结清柴米房费,从果烛店买了一张帖子,自换了衣裳。便雇了一辆车往城郊来了。
等到了吃茶水的脚店,便问店主人附近可有一个诸家的祖坟,他原是这家的亲戚晚辈,欲来拜谒。
那主人便说道:“你说的我也还记得,他们那里守坟山的申老爹去了城里女儿家,他二儿子申二今日要来我这里打酒,你何不在此歇歇脚?”
娄二公子与了他一钱银子,教他打了一角散酒,上了一盘炖的稀烂的猪头肉和一碟老菜叶。
等过了几盏茶的功夫,果然见那边远远有个人带着瓦楞帽,骑着驴过来。
店主人便道:“那就是申二哥了。”
娄二公子忙理了理衣裳,上前拱拱手:“敢问是姑父这边的申二哥么?”
那申二哥听的脑袋嗡嗡的,忙下来作揖赔笑道:“小的是申二不假,不知老先生是谁,我好请教。”
娄二公子便说自己是诸老爷太太的侄子,那申二便恍然大悟,忙向他拜了二拜:“原是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娄二公子便教店主人再筛一注酒,等吃的酽酽然,方才向申二请教那娇杏的下落。
申二便疑惑道:“老先生原是咱们府上亲戚,何必去找一个外嫁的妇人。”
娄二公子便向他诉苦水,申二听了便笑道:“如今正值秋闱,府里的管事周大还吩咐我父亲去城里找个僻静些的宅子,何不如去这里呢?”
“虽是这么说,我怎好平白做扰?”
那申二便拍拍胸脯,打包票:“这个不难,小弟自代了老先生的帖子上门,这样岂不美哉。”
娄二公子果然大喜,便向袖里取了二钱多银子与他,那申二便自去城里了。
周大接了申二送来的帖子,看了一眼,心中不由衬度几番,心下乃想着少爷科举的事,不愿意他下场之前分心,便说道:“原是这个事,亲戚上门相求,这事原该帮衬的。我如今与你开了领票,教你去府上领一百两银子出来与娄公子,再与他二十两银子做盘程。”
申二便谢了扰,拿了票子去铺子里取银子,再骑着他的驴儿去了娄二公子的寓所。
那娄二公子掂了掂银子,又见府里送了盘程,喜不自禁,便要留下一小块银子与申二。
自己又秤了银子,教家人去典铺赎当回来,当夜定了一艘快船往杭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