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阿清这一晕便是大半日,昏迷中发起高烧,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再清醒又是入夜。

    他晕过去时没有安全感,心慌得什么都想抓住,可四肢动不了,最后惊醒了满身是汗,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躺在软榻上,被褥被他攥在手心,已经褶皱了。

    家具的轮廓糊在一起,他花了好些时间才适应昏暗。

    他难受,呼吸也很乱。

    床头一盏红烛,一个身影背光而坐,三指搭在他手腕上,他察觉时对方松开他的手,眼神看过来。

    “醒了?”

    周遭很安静,只有烛火燃烧声,阿清撑着身子半坐起,腕上仍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解里尘……”

    声音温软,许是病中之故,阿清那手虚虚握了握,他见解里尘已是换了身衣裳,束身黑衣,只在衣襟和袖摆处绣了金纹。

    他迷迷糊糊:“你的手为何这样冷?”

    解里尘答非所问:“你的身子倒挺热。”

    阿清额上低烧未退,坐起时身子发虚,梦里的仓皇向深处褪散,他只记得晕倒前六座仙像金光乍显,要将他们压成肉泥,五脏六腑都难受得紧。不过既然解里尘在这儿,应当暂且不必担忧安危。

    床边人敲了敲熏台,那里摆了碗药。

    “喝了。”

    药还温着,阿清从善如流,摸着碗沿喝下去。

    一碗下肚,浓烈的生姜味绕在口中,掺有金银花的清苦,是用来驱寒降烧的。药渍还未舔干净,眼前又是一碗,他心里疑惑,还是伸手接了。

    他听见解里尘在旁边笑:“这次怎么这么听话?”

    “……”阿清端着药碗,半截手腕露在外边,黑暗中也能见着一抹白,不理会对方的揶揄,“那个人呢?”

    “谁?”解里尘看着阿清再灌下一碗,唇边抿开药渍,“你说徐微垣?”他指了指对面那墙,“隔壁呢,非要跟过来,连同玄霜宗和符镜宗的小鱼小虾也挤在那儿。”

    阿清刚放下空碗,腹中熨帖了些,却眼见那只手又伸过来,一碟新药在碗壁上泛着漪。他探身一看,只见解里尘身旁三盏药壶还用炭火炆着,现下连半盅也没有喝完。

    心里登时发怵:“要这么多么?”

    “这一壶,”解里尘手上一支药匙,长柄小头,在药盅里搅了搅,“安神驱邪,疗惊厥之症。”

    阿清正想问自己哪来的惊厥之症,又见解里尘将药匙取出来,在陶口扣两声:“这一壶,发汗散热,降燥避寒,治你发热之症。还有这壶,”他拇指捻着匙柄,目光往他下身一扫,“通浊补气,专治腹寒。虽然动不了根本,但想想总归聊胜于无,还是让那医修给配了份。”

    另两盅还在汩汩冒着热气,阿清听得头晕,只觉得额头又热了几分,可这还没完,解里尘伸手将柜上的药盒拿下来递与他。打开,里头都是治外伤的药,零零总总,又七八副。

    阿清叹了口气,从里边挑了些自己认得的。

    他也不避着解里尘,将肩上里衣褪下来敷药上去,四肢溃烂处也重新抹上。缠白绫时动作娴熟,期间喝完了一盅药——那药看着多,实则去了药材药渣也不过两三碗,尚在阿清接受范围内。

    如此半个时辰,解里尘坐在床边,手上一本书,翻了十数页。阿清不经意瞥了眼,上面有图画,像是本医书。

    ——是为了他?

    他扶额靠在床头,鼻息是热的,手脚捂在被中,眼前只有火烛与暖笼的红光,就这么坐一会儿,灌药,再歇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药盒放在一边,往身上摸索,不过须臾皱眉抬头,看向解里尘。

    解里尘的目光从书中抬起,觉得他这迷糊的样子甚是有意思,像是在生闷气,将书扣在案上,托了下巴看他。

    “怎么了,这表情,我是欠你钱了还是又骗你了?”

    阿清竟然点点头,手心朝上,吐出两个字:“碎银。”

    他这么伸手腕,是完全不知道那里是经脉要害,不可轻易示人。解里尘心里被挠了一下:“这东西记这么牢……外边案上放着呢。”

    阿清眯着眼往屏风外瞧,没瞧出什么名堂,狐疑地又来看解里尘,见对方笑,眉头皱得更深了,很快又泄下气去,被褥一掀,缩回床中。

    “你现在打算去哪?”脚趾抓了褥套,双腿在被窝中滑了滑,他太久没有睡床了,一时竟还有些贪恋,“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还去贾府么?”

    “去啊,”解里尘舀完最后一勺,起身靠近他坐,手上一只钱袋子在阿清眼前晃,“这不等你么。”

    阿清一只眼睛露在外面,伸手要去拿,却被解里尘避开,于是那五指又缩回去。解里尘还要逗他,他不理,手指也不出来。

    “我也要去么?”他身体还在发热,被窝暖烘烘的,声音闷在里面,“我还病着,想跑也跑不远。”

    钱袋子在面前晃几圈,掉放在他枕边,解里尘双手往后一撑,长腿伸在暖笼旁:“既然我的禁制对那老妇没用,要是我去了贾府,你又遇着她该如何?”

    阿清无话可说,他尚且弄不清镇子的情形,跟在解里尘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此时缩在被子里,眼前几寸是解里尘的指尖,床被温暖,可他几息后还是爬起来:“那现在走么?”

    这副身体身缠白绫,长发散落,里衣在坐起时被刻意拉拢过,离解里尘很近,让人能感受到热气。

    “急什么,”解里尘抚过他的长发,缠在指尖,对状似暧昧的距离无知无觉:“你应当还不知道,贾宇源不见了。”

    身上泛起一阵寒意,阿清眉心轻蹙:“他?”

    “他与我一道去六坟山,在暗道岔口回去,之后也不与玄霜宗众人会合。他师兄差人去贾府问,也说没回过。”

    “所以你先前怀疑他?”阿清接过最后一盅药:“他这样大张旗鼓到你面前,现在又消失,不怕遭你怀疑么?”

    “所以才要去贾府看看,”解里尘起身,踱步至窗前,“若他与那老妇,与那六仙像的事情有关,那便解释得通了。”

    “通么?”阿清拉起纬帐,放下碗,“若都是他做的,他图什么?荣华富贵,天资异禀,他都有了。”

    解里尘转过身来,伸出一根手指往自己胸口一指,在阿清疑惑的目光中:“图我呗。”

    阿清下床的动作一顿。

    “你确实样貌英朗。”

    膝上被扔了套新衣,青绿宽袖,内衬有绒,是秋冬的款式,他在镇上裁缝铺中见过。

    阿清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有新衣穿,指腹摩挲,轻声道:“多谢。”

    *

    解里尘看着阿清套上衣物,心想这人对他的处境竟然没一点了解。就在阿清昏迷的当口他又遭了轮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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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被他八块卸开喂了狗,被杀时那人还在笑,说是今生能被诡仙所杀也算赚到了。

    这几年打他主意的人越来越多,疯子也不在少数。不过所幸自那六仙像后此地由人界通往死墟的裂缝弥合些许,那启阵之人应当不清楚,上古仙阵即使被误用,也会将维序六界作为第一要务。此番想要困住他,却适得其反,不知有没有被气死。

    所以他暂且也不必着急。

    阿清穿戴整齐,拿了根布带束发,又洗漱一番,从屏风后出来时又披上解里尘送他那件袍子。袍子被清理过,脏污掩去,尚可保暖。案上一只手炉,也一并带上了。

    他轻轻咳了几声,步态仍虚,像是风一吹就会倒。

    “那个……”

    解里尘托住他腰,往窗口一带,正要飞身下去,袖口却被攥了一下。阿清看向他:“有吃的么?”

    此时为下半夜,仙宗之人远道而来为镇子驱邪,客栈主事不敢怠慢,故此刻仍然灯火通明,从窗口可闻见夜宵的香味。解里尘记起来,就算是那枣糕也是清晨的事情,这么一算,阿清又是一整天未进食。

    他携着阿清跳下窗:“想吃什么?”

    阿清也没怎么想:“有烙饼么?后厨应当会多做些……”

    糖盐在此地是贵重物,因此烙饼多是无味的。解里尘对人界各地尚有了解,闻言道:“你的要求倒是少。”

    两人往后厨的方向走去。此刻那里仍有人做工,烛光晕开窗纸,掌勺的没见着躲在后边的阿清,只见解里尘衣着矜贵,便也不敢怠慢,吩咐托盘的将刚烙热的饼包起来。

    解里尘得了烙饼,递与阿清,正要离去,只听隔壁大堂中有人在哭。

    “现在大师兄死了,小师妹还不见踪影,贾师兄也找不见人,林师兄,这可怎么办才好……”

    另一人安慰道:“你先莫慌,师尊与徐师叔正商议对策,说不定天亮便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呢。”

    阿清拿着烙饼咬一口,他发着热,其实没胃口,只不过确实饿了,嘴巴慢慢嚼着:“是先前同你说过话的那个人?”

    他也是知道林臾的,当初逃跑时没跑远,躲在后边看,这么多人只对林臾有点印象。

    须臾又一阵低哭声:“大师兄……大师兄他平日里待人谦和,怎么死得这么……这么……”

    听着这声音就是说不下去了。解里尘隔着窗往那处一看,只见中央一张人皮摊在地上,一旁是先前他杀死的男孩。尸首毕竟恶熏,近处几名弟子看这样子是第一次出山,面色难看,似有退意。林臾低头站在一边,周围围了两圈人,不少情绪低落,掩面而哭者也不在少数。

    想必那人皮便是玄霜宗的大师兄了。

    阿清跟着解里尘走出客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那人皮这么厉害,连仙宗的弟子也抵挡不住么?”

    解里尘再前边走:“小门小派,那林鹤须不知教人之法,底下弟子虽有资质,也仅仅是凭资质撑着,全宗也见不着一个能顶事的。若换成……”他顿了顿,将“徐微垣”三个字收回去,“若换成别人,按林臾的天分如今应当是合体上境,如今只跟你那贾宇源一般在元婴的化神境游走。如今身边人死伤如此,他应当也很苦恼呢。”

    阿清一手提着手炉,一手捧着烙饼,像在听故事,人皮之下是死亡的阴霾,可他置身事外,竟没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