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充满期待的寂静。聚光灯下,身着黑色短裙的演员从舞台下方缓缓升起,节奏鲜明的爵士乐在观众耳边敲起鼓点。
“好吧,”阿洛特压低声音,“我就把这当作‘不’了。中场休息时我们再讨论这个。”
坐在他一左一右的金牌收尾人和私法制裁者保持了沉默,阿洛特的话语也很快被剧院里的欢呼喝彩声淹没。舞台下的报幕员高声宣布,“女士们先生们,玛瑙夜总会隆重推出芝加哥最火辣的歌舞双人组合,配合完美,浑然一体——凯莉姐妹!”
如果在这种时候思考别的事情,那将会极其遗憾地错过《芝加哥》的视听盛宴。阿洛特的注意力迅速回到20世纪20年代,那时这座城市黑白颠倒、纸醉金迷,在席卷全场的爵士乐中,演员将纵情声色发挥到极致……
中场休息。灯光再亮起时,部分观众暂时离开了席位。阿洛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起身加入了他们。约尔迪和皮尔斯坐在同一排,相顾无言。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看音乐剧,皮尔斯。”约尔迪说。他换了个挺直一些的坐姿,好让自己的眼睛盯着空荡荡的舞台,不要总是滑到私法制裁者脸上。
“你不了解我的事情还有很多。”艾登只说。
“啊,当然了,”约尔迪抱起手臂,“因为我们还没熟到那个地步。这很合理。但也许我应该谢谢你们的票,你知道的,出于社交礼仪的那部分;然后你就会说不用谢,巴拉巴拉。好了,让我们跳过这部分吧,你有多了解阿洛特,皮尔斯?他不会真的要我俩讨论‘这件事’的,对吧?”
当他说“这件事”时,手指在艾登和他之间徘徊了一圈。艾登终于转头看向了他,而约尔迪也恰到好处地侧了侧脸,对上他的目光。
“你也不了解阿洛特,约尔迪。”艾登说,“我认为他很有可能这么做。”
约尔迪叹了口气,“早在我知道他会免费替你工作的时候,我就该料到这一天的。你们太奇怪了。”
“现在这么说也晚了。”艾登不再看他,“但别想太多,约尔迪。我没告诉他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可能只是以为我们吵架了,或者什么别的。”
约尔迪没说话,只是嗯哼一声表示他在听。
“他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因为你今晚出现在了这里。”
“事实上,我——”约尔迪竖起一根手指,试图说些什么,但艾登没理他,自顾自地继续,“所以只要你表现得正常点,约尔迪,他回来之后不会抓着我们问发生了什么。”
“我?你认真的?”
“得了吧。是谁一直在看我?”
“真是观察入微,皮尔斯,你说得好像你没在看我似的。”
隔着一个空座位的对话很难控制音量,尤其是当他们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的时候。艾登有那么一两秒陷入了沉默,约尔迪正想乘胜追击,忽然注意到坐在后排的老妇人正以严苛的视线打量着他们。仅比他的良心多那么一点的公共场所礼仪驱使着约尔迪闭上了嘴,换上一个胜利的微笑。
“好啦,”约尔迪比了个暂停手势,“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
艾登冷哼一声,“什么共识?”但这次轮到约尔迪宽容地无视他的意见,“——那就让我们对下口供吧。”
“认真的?你的完美主义非要在这个时候发作?”
“为每件事漂亮地收尾是我的职业信条,皮尔斯,虽然你总是不理解。”约尔迪说,“从你刚才说的我们吵了一架开始,直接快进到结尾,你原谅了我,我们和好了。就是这样,圆满结局!”
艾登看着他。“我原谅了你?”
“没错。你原谅我了。”
短暂的沉默。“行吧。”艾登扭过头去。这表示话题结束了。往常约尔迪都会不管不顾地继续发表演讲,但这次他配合地停止了对话。艾登没什么幅度地瞟过去一眼,约尔迪仍然是那个懒散的姿势,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合拢的幕布发呆。
“你又看我。”他突然说。
艾登懒得和他玩这种“抓到你了”的小游戏。他也看回幕布,决定这次是真的不再看约尔迪。但这不代表他们的对话结束了。艾登想着,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把面罩拉了起来。
“我没怪你。”
灯又熄灭了。中场休息即将结束。约尔迪一声不吭,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艾登抓着椅背往后望了望,随后今晚第无数次转向约尔迪。“阿洛特还没回来。”
“哦,这是有点奇怪,”约尔迪像是刚刚回神,但很快接上了他的话,“他刚才看得可起劲了。他说过是去干什么吗?”
“没有。”
艾登掏出手机,亮度调到最低。这时候他才看到阿洛特十分钟前和六分钟前分别发给他的两条短信。
第一条:你知道奥利弗·加奈尔吗?阿布斯泰戈娱乐的创意总监。
第二条: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你想起什么就告诉我。
这个名字看起来有点眼熟。艾登对着手机屏幕回忆了一会儿,想起那似乎是一个死在他手中的罪犯。当然,是那种没人发现他有罪的罪犯。阿洛特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约尔迪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艾登没有回答。他忽然开始操作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跳动,同时搜索小加拉哈德和阿洛特的定位。结果很快跳了出来,小加拉哈德很显然正位于他黄金海岸的公寓里。另一个坐标定位正在向那里靠近,艾登把定位系统从平面调到立体,很快发现他抵达了小加拉哈德的楼层。
阿洛特来过这里不少次了。他轻车熟路地翻进敞开的落地窗,换作以往,他或许还会调侃一下这扇很少再闭拢的窗,但今天他俩都没有那个心情。西尔维奥在沙发上等着他。
“我需要你给我提供一些头绪,刺客,”圣殿骑士说,“关于他是如何在芝加哥失踪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合作与往来之后,他的态度已经和缓了许多。但今天,他罕见地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皱着眉,语调平展。
“如果你怀疑那是我做的,你完全可以直接问我。”
阿洛特走到沙发前站定。客厅没有亮灯,刺客带来的阴影完美地覆盖住圣殿骑士。偶尔的,窗外徘徊过的一阵闪光间歇地照亮他们对视的脸。
“很好。所以是你做的吗?”
“不是。”
沉默。那阵光又闪了过来。尽管距离相当靠近,但他们只有这一刻能清楚地辨别彼此的神情。圣殿骑士评估性的目光在刺客脸上转了几圈,没表现出明确的怀疑,也没表现出明确的信任。在那阵稍纵即逝的光芒中,他的虹膜闪过一瞬鲜艳的钴蓝。
而刺客俯视着他。
“听着,小加拉哈德,”阿洛特说,“如果你不相信我的回答,我不会对你太生气。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怀疑我。如果你想知道他是怎么失踪的,我可以去调查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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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刚从百老汇赶来的阿洛特没有费心遮掩自己的面部,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挂着微笑。他平时的亲和度悄无声息地蒸发了,明确的不悦压下了他的嘴角。
“但是,我会顺便调查他本人。”他继续,“如果我碰巧发现了他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会说他失踪得恰到好处。即便他还活着,我也只会确保他再也不会出现。如何?你还想调查这件事吗?”
他们都知道阿布斯泰戈娱乐是做什么的。明面上,那是个做游戏的分公司,但隐藏在幕后的每一个圣殿骑士和刺客都知道那些游戏从何而来。它们来自历史,来自血液,来自他们体内。作为阿布斯泰戈娱乐的创意总监,奥利弗·加奈尔几乎不可能是清白的。
“我仍然坚持你这么做。”小加拉哈德说,“但别误会了,刺客。我不是真的在乎他的死活,尽管他活着对我更有用一点;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及,无论你查到了什么,记得和我共享。”
“真的?”
“我看不出有什么欺骗你的必要。”
“很好。记住你说过的话,圣殿骑士,”阿洛特说,“因为如果我发现你也有参与的话,我会对你非常生气的。非常,非常生气。”
他在句末的“非常”加重了语气,但不是“我现在很生气”的那种表达方式。与此相反,阿洛特歪了歪头,甚至冲西尔维奥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差点冲淡了他们之间紧绷着的氛围,如果西尔维奥没有紧盯着他的话。
转瞬即逝的闪光点亮了刺客的双眼。那让西尔维奥想起草原上的狼,他们在黑暗中亮着同样冰冷的眼睛。盯着猎物。
“生气到杀了我?”他说,“多么令人惊讶啊。你会发现你杀过的人远远比我的多,刺客。信不信由你,我的手绝对比你的更干净。”
刺客有一瞬间默然。如果不是他很快反击的话,加拉哈德几乎要以为他被这事实刺痛了。
“你没有这么说的证据,加拉哈德。”他轻缓地反驳,“我们只是杀人的方式不一样。但总的来说,那没有什么分别。到了死亡的殿堂,自会有神明将我们的罪孽判决。”
加拉哈德挑高了眉毛。“你有信仰?”
“这重要吗?”阿洛特叹气,“你关注的重点总是让我感到意外。”
他们之间的氛围似乎软化了一些。刺客侧过身准备离开,他看了眼大敞的落地窗,又回过脸,对加拉哈德指了指那里,“还有,别总开着窗了。你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如果是其他刺客找上你,我可不会为你说好话。”
“真伤人。”加拉哈德说,“不过别担心,特里斯坦。我没有总是开着窗,我只是在等待你的到来。”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阿洛特以为他只是和往常一样,打算和他一起走到落地窗边缘,所以没有看他。但加拉哈德路过茶几,走到他面前,摊开手。
“这是什么?”
“门禁卡。”加拉哈德挑眉,“别那么惊讶。冬天到了,我还没有无情到让我的合作对象每次都只能跳进冰冷的河水里离开。还是说比起温暖的电梯,你会更偏好信仰之跃?”
其实阿洛特也没有每次跳河。他会通过爬到下层阳台的方式离开,但这就没必要说出来了。他看了看那张小小的磁片,又看了看加拉哈德,后者的耐心正在显而易见地迅速流失。
阿洛特拿走了它,“你知道我有一天可能会杀了你的,对吧?”
“别以为我不会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