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月盈猛地抬头,便瞧见司所照正踏进自己的院门。
这三年来,司所照对祝月盈的态度有目共睹,小满谷雨身为祝家陪嫁来的侍女,自然是站在自家娘子的这一边,私下对司所照也颇有微词。
搬账册的下人们见状连忙抱着东西离开,司所照全然不觉对面主仆三人脸上的微妙表情,他轻佻笑着。
“祝月盈,我方才在母亲院中说了些混账话,你不要在意。”
他摸了摸下巴:“反正对我来说,祝月盈你永远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其他娘子都比不上你。”
祝月盈被他这话激起一身不自在。
司所照眼高于顶惯了,向来瞧不起不如他的那些人。先前三年祝月盈不管受了什么委屈,他都绝不会关心半分。
今儿他竟专门来服软,虽然态度还是有些强硬,但还是让祝月盈心生疑惑。
司所照本以为,自己说完了这一番话,祝月盈再怎么生气起码都要露出点感动的模样来。
未曾想,她和那两个下人依然站在那里,面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司所照有些装不下去了:“祝月盈!本世子好声好气和你讲话,你怎的跟聋了一样!”
祝月盈心中已有打算,她缓缓走上前仰头道:“世子方才所说,可是真心话?”
她直勾勾地望进丈夫的眸中,看得司所照不自觉移开了目光。
他想到母亲的谋算,闭目忍下心中不快,换上一副笑容。
平心而论,阮正柔生了一副美人面,宁顺侯司金名也称得上俊朗,二人的儿子司所照自然也是样貌不俗。
他举止不羁,眼尾微微下垂,嘴角随意扬起,衬得整个人周身围绕着一股由内而外的慵懒贵公子气质。
可祝月盈上一世已经看够了他这张脸,她面无表情地追问道:“外面的娘子都比不上我,那世子又为何要去寻那位‘莺莺’?”
司所照背出母亲给他的答案:“月盈你误会了。莫为莺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我与她不过是平常往来而已。”
“你也知道,我年已加冠,自然要寻一份仕途出路。恰巧需要莫尚书的门路,故而借着莫为莺的口探查几分罢了。”
他笑得真诚,与祝月盈拉进了距离:“月盈在我心中当然是好的。莫家小娘子年未及笄,我怎能看得上呢?”
“说到底,我不过是为了也给月盈争一份荣耀啊。”
祝月盈听出对方话中的求和之意,她也笑了:“世子这么想,便是我误会了。”
司所照点点头。
祝月盈往后退了一步:“世子的心意我明白了。今日月盈亦莽撞,改日必将亲自向母亲赔罪。”
她微微俯身行礼,而后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女回屋歇息。
司所照见她抬步也自己转身离开,他心中还在窃喜,道是母亲本还担心自己需要好好服个软才能挽回祝月盈的心,没想到才说了两句就完成了任务。
他从未想过祝月盈是否是在曲意迎合,毕竟这三年间她一直乖顺得要命。再说,一个普通商户女,又有什么底气和侯府相抗衡呢?
祝月盈回到院中坐下,她便真的气定神闲翻开今日从铺子带回来的账本开始看,像是把世子那一番错漏百出的话当真了一样。
小满和谷雨候在一旁,小满悄悄给谷雨递着眼神,生怕主子因为轻信几句话而吃亏。
谷雨相信主子的判断,对小满的目光视而不见,惹得对方瞪了她一眼。
祝月盈一手捧着账本,另一手单手打着算盘:“好啦,我能看到。”
小满立马立正站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祝月盈把账本倒扣在桌面上,她偏头有些无奈地道:“小满,我们三人本就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有什么话是你不能直接和我说的呢。”
小满被戳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娘子……”
祝月盈索性转过身,招呼二人过来:“我知道,小满是担心我相信世子说得那些话,是在关心我。”
小满的头愈发低了,谷雨适时打圆场:“娘子这么说,想必心中早有思量。”
祝月盈毫不谦虚地认了:“还是谷雨沉得住气。我当然不会信他说的那些话,非要和勋贵女子交往才能得来官位,司所照他入的是什么仕?”
“再说,”她忆起上一世越定还所过的那些事,“陛下早就下旨开科举,近来的朝堂新人,多数都是科举入仕的。司所照要是真想光耀门楣,还不如把和莫娘子幽会的时辰匀出来多看几本书。”
小满听罢更加羞愧:“娘子早有分辨,小满却不相信娘子,小满无地自容。”
祝月盈笑着拉过她捂脸的手:“说到底,小满不过是担心我啊。无需愧疚。”
谷雨笑看这一幕:“为了感谢娘子解惑,我和小满便帮娘子把账册都整理了吧。”
她们二人做事,祝月盈自是放心。她转回身去,重新拿起账册打着算盘,心绪却因甫才的一番话而奔向了别的地方。
祝月盈想着,陛下偏心科举入仕而非勋贵举荐的人才,故而上一世的祝时安以及夫兄司所善都是通过科举入仕的。
那么……那位令人闻之色变的步郎君呢?
她细细回忆着今日步九思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步九思提到他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今年秋天会参加秋闱。在上一世的印象中,步九思似乎也拥有举人功名,那么问题便出在春闱之上。
上一世的元宁十一年,自己并没有过多关心春闱,再往后一年,她便常常疾病缠身,更无从知晓一位外人的经历。
凭上一世越定还对步九思的重视,步九思未尝不能通过科举成为进士,他何苦放弃声名清白的宽阔大道不走啊。
祝月盈电光火石间又想到今日在药铺外刁难步九思的那一群人,或许……事情会与他们有些许关系。
但不管怎样,提前搭上未来的权臣于她于祝家都有益处。
祝月盈思及此处,连忙放下算盘修书一封送往祝家。
待仆婢们将三年的账册都送往阮夫人处后,第二日祝月盈也亲自去了一趟阮正柔的院子。
结果自然是婆媳二人和好如初,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司所照的妾侍桃香听罢,不由得露出恨恨的表情。
“司有桐,”她低头去看静静站在旁边的儿子,“你刚才说,祝月盈分明跟阮夫人吵得很凶,不是么?”
司有桐有些怕自己的亲生母亲,他点了点头,两手拘谨放在身前,似是因紧张而搓揉着衣角。
桃香有些生气:“那你说,为什么过了一晚上她俩就和好了?你是不是吃了祝月盈的好处,专程来骗你阿娘?!”
她发怒的表情略显狰狞,留有长指甲的手下意识抬起,惹得司有桐条件反射一般抬起胳膊后退躲避。
他有些委屈地掉了眼泪:“阿娘,我没有。我真的听到祖母呵斥母亲了,真的。”
桃香看儿子哭了,连忙收了架势找补道:“行了行了别哭了。”
“阿娘这也是怕桐儿只认母亲不认阿娘了,桐儿能理解的,对吧?”
她一把握住儿子的双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指甲已微微嵌进司有桐的手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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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有桐吃痛却不敢表露出来,他顺着桃香的话连连点头:“嗯。”
桃香这才放心,她拍了拍儿子的背:“对了,桐儿,你去问问你母亲,这个月的份例为什么有点少啊?”
司有桐其实和祝月盈并不熟,他作为庶长子,身份有些尴尬,桃香便一直把他带在身旁,生怕祝月盈暗中害了司有桐。
但是桃香此时似乎忘记了这件事,又或者是她从未关心过儿子与嫡母的关系。
司有桐不敢拒绝桃香,也不敢去问祝月盈,他一个人在祝月盈的院子旁转圈,一遍遍想着待会儿进去了要怎么和母亲说话。
还是小满先发现了他,侍女领着司有桐进了祝月盈的门,他就听到对方跟母亲交代着什么。
小满悄悄跟祝月盈说:“娘子,我方才看到小郎君在外面踌躇,便做主把他领进来了。”
祝月盈住了拨算盘的手,微微俯身与司有桐平视:“桐儿?来找母亲有什么事么?”
她自然也没怎么和庶子说过话,毕竟人家亲娘生怕自己嫌他们娘儿俩碍眼,教的这孩子不敢和自己亲近。
司有桐在祝月盈的目光中低下了头:“母亲。我阿娘想让我问母亲,那个,这个月的份例是不是……”
他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细如蚊蝇,祝月盈见状眉头微皱。
她心中暗暗摇头,明明是侯府长孙,司所照和桃香竟把他教成了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祝月盈帮他说了接下来的话:“你阿娘是想问我,为何月例减少,对不对?”
司有桐只点头,祝月盈见状放柔了声音:“桐儿,不用害怕。来,大声回答母亲的问题,母亲不会怪罪你的。”
司有桐试探着抬眸窥探着祝月盈的神情,见到她温和的模样才鼓起勇气出声。
“对的,母亲。”
祝月盈笑着打发他回去:“我若是说了实情,怕你阿娘反倒要苛责于你。桐儿且先回去,就说我明天等她来问。”
司有桐犹豫了几息,还是向祝月盈行礼离开。
小满看着那孩子离去的背影,有些不解地道:“桃香向来害怕娘子与小郎君独处,今日怎得舍得把小郎君送来。”
“当然是堵我的嘴啊,”祝月盈垂眸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再怎么说那也是侯府唯一的孙辈,桃香笃定我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自己反倒躲在司有桐身后吃好处。”
小满有些好奇:“那主子让桃香明儿过来,她真的会来么?还是说就此不纠缠了。”
祝月盈嗤笑出声:“桃香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摸清楚了。她自诩和我身份相近,可最受不了我摆主母架子。”
“等着吧,明儿怕是她要领着司有桐控诉我苛待庶子呢。”
祝月盈上一世受了不少桃香的气,最知晓对方的痛点在哪里。
果不其然,待桃香听罢司有桐转述的那一番话后,她的面庞又因为嫉妒而扭曲起来:“祝月盈不过是个商户女罢了,若不是世子宽宏,她连入府做妾都不能够,还有脸让我亲自给她问安?!”
司有桐看着阿娘盛怒的模样,他想要劝解几句,刚凑上前去,结果就被阿娘不小心推倒在一旁。
“祝月盈,”桃香紧紧咬着这个名字,“真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好,好,真是眼皮子浅极了!”
司有桐从地上爬起来,他回眸看着桃香沉浸在情绪中,本想默默退出去,又被桃香拽住了胳膊。
他踉跄几步站稳,桃香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炯炯:“桐儿,听好了,明儿你陪我一起去见祝月盈,到时候你必须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