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祚一年,裴容诗在云画和亭竹的陪伴下离开了靖城。
于她而言,离开小祠堂后的行程是如此的仓促,可是云画和亭竹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于是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饱含着满腔疑惑,就这样离开了熟悉的城池。
她们的车马,一路向东南地界奔去。
眼看路程靠着湖州越来越近,裴容诗才从小祠堂中的香火味中回过神来,她身边只有两个人,云画和赶车的亭竹。
满腹的疑惑和恍然才慢慢用了上来,她撩开车帘子,看着外面连绵的白色山脉,靠着东南方,雪花已经稀薄了,微微清冽的冷风扑在脸上。
裴容诗看看左边的云画,她端着一面平静的脸色,风吹得头发往后笼着;亭竹一刻不停地赶着车,连个眼神也没有歪斜。
裴容诗呐呐问:“云画,咱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她刚刚问出来这句话,小祠堂里裴元辰说出的话就应召一般响在自己的耳朵边,“到云水城去,祖母在那里,父亲和母亲也在那里。”
裴容诗来不及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她心里乱麻一样搅在一起,纷纷扰扰的思绪占据了所有的注意力。
湖州很快就近在眼前了。她们的这一路,轻便又快捷,无论到了那里,都有人立即安排了住处,置换好车马和行李,这一路快得不像样。
疏忽而过的梦境也不及。
快到年关,裴容诗记得那是年二十七,雪花如同斑驳的纹理,在云水城外消失不见。
可是马车却并没有直奔云水城进去,马车在灰扑扑的小路上轻轻一拐,溜进了竖直一片的树林里。
裴容诗有些不解,她从车窗子的窄缝里看出去,地上是在冬天失去颜色的落叶,堆在一起,厚厚的一层,云水城不落雪,但是常常有冬雨,昨夜在驿站她便听见了。
于是她眼中,天是沉甸甸的,树叶是湿漉漉的,天地又厚又重,反而只有中间的树木们孑然一身,伸展着光秃秃的枝干,落得个清闲自在。
车轮从冷凝的泥路上压过去,裴容诗也随着这动静轻轻颠簸,她收回了目光,等着马车停下来。
约莫一刻,马车就真的停下来了,云画的声音从车帘外传进来,闷闷的:“容诗,下来吧。”
裴容诗自己撩开了车帘,就在云画的搀扶下走下,她踩了踩脚下的土地,又抬头打量着四周围。
身后依旧是直溜的泥土路,走下马车,树木才显现出高大的身姿,天空被分成了几分,碎碎散散的。
她转过头来,眼前是一座院落。
裴容诗的目光从灰瓦上掠过,落在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树身上。
别的树都光净了,只有她,仿佛是因为太过于枝繁叶茂,于是在靖城铺满大雪的时节,她还有许多树叶留在枝头,只是寒风吹拂,就带走一片的扑扑簌簌。
树叶都褪色,还有的腐烂在瓦片上。
云画和亭竹也不打扰,只是等待着裴容诗。
裴容诗将目光放在了院门上,亭竹才开口:“小姐,走吧。”
裴容诗心下好奇,怎么是在这里,都说哥哥是在云水城里长大的。
但她还是跟着亭竹走进了院子,她注意到,虽然院子里摞着一叠又一叠的树叶,可是那把铜锁上却光滑而洁净,这里是时常有人出入的,并不是荒芜的。
踩着树叶走进来,她有些疑惑:“亭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容诗,你到正房里看一看吧。”云画在裴容诗身后道。
裴容诗听从了,她踩着台阶走到了门前,门上没有挂锁,伸手轻轻一推,这扇门就吱吱呀呀地往后退却。
对门的就是一排的窗子,屋子里空旷冷清,她走进来,只有两盏花灯在安静地垂着。
她往右看一看,什么也没有。
再往左看,只有青色的帷幔被束缚着,微微飘荡一点影子。
一座床榻在眼前展开。
枕头,被褥一应俱全,可是其他的却都没有,这里干净的过分了,没有丝毫的人气。
裴容诗踩着光洁的地板走上前去,她缓缓在床边上坐下,不知为何,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手下是床上冷飕飕的触感,被褥什么的,全是冷的。
床头也是一扇窗,外面的白光透进来,很亮。
裴容诗眨了眨眼睛,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似乎认得这里,扭头一看,云画站在门口,阴影里,她问:“我娘是在这生的我么?”
云画点了点头。
裴容诗抖着,她低头拂过手下的床榻。
眼泪逐渐灌满了四肢百骸,沉甸甸地,动一下都酸胀着难受。
云画轻轻走过来,搀起她,“我们到后山去吧。”
裴容诗点了点头,二人走出了屋门,亭竹正在大树下挖着什么,他见裴容诗出来,只道:“小姐先上山去吧,我在这里找东西。”
裴容诗看着树下翻新的泥土,簇新的气息涌上来,湿润的味道惹人战栗。
她和云画一起顺着屋后的山路朝上走去,她已经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座山依旧没有名字,孤零零的遮掩在一片昏沉的树林后,除却雷声和雨露,很少再有人光顾。
裴容诗闻到了湿润的泥土气息,她往上看去,一片平缓的地界,两座墓碑安静地矗立在此。
墓穴已经用砖石垒了起来,四周围是翻新的泥土,除去的杂草埋在下面,微雨后激发了气味。
裴容诗走到墓碑前,这是合葬的墓穴,应挽之之墓,裴允澈之墓。
只是里面躺着的,只是裴允澈的衣冠。
裴容诗无法抑制地哽咽着,哭出声来。
云画安静地等待着,她一样泪流满面。十几年的春秋掠过,她很久没有回来了。
秋山的阴影仍在此处。
在墓碑上投下往日的旧影,在墓前哭泣的孩子换成了小猫一样的婴儿。
裴容诗的哭声在山林里飘荡,当她们终于走下山坡的时候,连夕阳的颜色都消失了大半,裴容诗看到了在院子里等待的亭竹。
他的手里捧着一样东西,泥土已经腐蚀了外壳,但是还有原本的形状,少年在夕阳灿灿里笑,“容诗,你来看。”
银杏树好像重新染就了颜色,裴容诗踏着一地的金黄走上前来,“这些是什么?”
“是秋秋的东西。”亭竹捧着,脸上的笑容不变。
裴容诗伸出手,一点点打开盒子,酥烂的木头在少年手心碎开,露出里面的锦袋子,轻轻抽开拉绳,一柄闪闪的刀把落在裴容诗的指尖。
她一用力,抽了出来,红宝石依旧璀璨夺目,可是连带着,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她一边揭开,一边问:“秋秋是谁?”
裴容诗的话戛然而止,小包裹里,是用红色的编绳缠在一起的乌发,头发很难在岁月里失去色泽,年少的长发乌润,安静地呆在此地,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天。
裴容诗愣愣的,她喃喃:“秋秋······的头发?”
一种猜测缓缓浮上心头,她咕噜一声咽下口水,却怎么也不敢直接问出口。
云画和亭竹没有作声。
这一日并没有在这个庄子停留,这里距离云水城实在不算远,于是踏着夕阳的余韵,终于走进了云水城。
云水改变了很多,但是安宁巷的第一家,依旧是许雁的房子。
这里常年打扫,回到院子里,正厅里已经燃起了碳火,暖烘烘的,小柴房里垛满了柴火,窗沿下的风铃编绳掺杂着红绿的色彩。
亭竹到厨房里做饭,云画带着裴容诗到应秋的房间里去。
裴容诗傻傻地走进来,小房间里一切都好好的,右边的架子上放满了不同的物件,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只木雕小猫,比起来裴元辰做给她的那只,要灵巧精致太多了。
小猫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又湿润又温和。
她走到架子前,一样样看过去,指尖拂过小猫的额头,小猫软软地承受着,旁边是陶艺的玩偶,小人大大的笑脸夸张又喜庆,浓郁的色彩在黄色的光线里格外耀眼。
再往下去,是一套小巧的茶盏,水墨点就的兰花纤巧,翩然欲飞的蝴蝶振翅,大小正合适一个五岁的孩子使用,可是拿在十三岁的裴容诗手里,就有些太小巧了。
浅蓝色的茶盏在女孩瓷白的手心来回翻看,不经意就承载了一滴圆润的泪。
裴容诗捏着,抬头看去,那是一面美丽的刺绣摆件,嫣红的牡丹绚丽,绿叶浓厚。
而在眼前正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盒子,她打开,里面摆着一方小小的砚台,山和水围绕着,旁边却还压着一张小画,她翻开来看,上面画满了杨梅,浅淡的青绿划过,代表着其中的枝叶。
水红色的杨梅画的太多、太大、太密,几乎占满了整张白纸,于是赠画人的题字,只好挤在边上。
那是歪歪扭扭的一竖字,写着——许凝画赠秋秋。
裴容诗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身后天色落寞,灯火被点燃了。
她朝着床榻走去,衣橱打开,里面仍满满当当的,只是太久不打开,樟木的味道浓郁。
每一件,全都是小姑娘的衣裳,从春天薄薄的披风,俏丽的下裙,再到秋天冬天厚厚的斗篷。
裴容诗轻轻拿起来了一件裙子,甸子蓝在岁月的长河中没有洗去色彩,裙边上,一朵一朵桂花在绽放。
衣裙陈旧干净,因此是柔软的触感,轻薄明丽,那裙子边,落下来一只五彩缤纷的丝线蝴蝶,轻轻在那堆花开一般的布料上摇晃着翅膀。
斑驳的彩虹落在裴容诗的裙面上,她噙着泪,转过头去看站在灯火旁的人,“秋秋是哥哥,对不对?”
灯火下的影子晃了晃,点了点。
裴容诗眼睛里很快就漫上了雾气,她看着手中的裙子,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脑子里纷杂的思绪终于在此刻拨开了,一种名为酸痛的感受占据住了心扉,她忍了泪,道:“秋秋一定很辛苦。”
没有被隐瞒的谴责,没有得知真相的诧异和诘问,有的只是一颗心,在温软地跳动着,透过这颗心,目光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云水城。
裴容诗脸上滚下圆圆的泪珠,她又酸涩着声音道:“许凝画···姐姐?”
灯火边的人轻轻答应了。
“你也很辛苦,是不是?”裴容诗无法克制,她觉得泪怎么也流不尽,“这里离靖城好远啊,你们怎么到的?秋秋,怎么到的?”
她几乎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了,小姑娘是如何成为小公子的?她是怎么一路到了靖城的?
爹爹和娘亲,冷不冷?
这么一想,裴容诗再也止不住酸酸痛痛的感受了,她跌坐在衣橱里,樟木的香气朝她涌过来,温软地包围了她,裴容诗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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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声痛哭起来。
许凝画立在门边,泪水也流了满面。
她走到裴容诗身边,轻轻环抱了她。
外面又下雨了,云水城的雪不到地面就变成了薄薄的雨丝,悄无声息落在瓦片上,土壤上。
开春的时候,裴容诗已经在安宁巷度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云水城的人都认识了她,见过她的人,都道,这孩子长得像应挽之。
也像秋秋。
她去祭拜了祖母,和亭竹、许凝画一起。
云水城是个好地方,拂不平的心扉会成为新生的嫩芽,流不尽的泪水会化作春雨。
三月底,山上的树木已经郁郁葱葱,这天清晨,亭竹难得又拉来了马匹,裴容诗换上了俏丽的春衣,她清晨到河边去买李子,这时节,有的甜,有的酸,可是都一样的多汁。
她问:“亭竹,我们到哪里去?”
许凝画收拾好了包袱,走出门,锁上了大门。
她迎着裴容诗好奇的目光,笑着道:“去百丈山。”
百丈山名不虚传,山上已经通了路,大大小小起起伏伏的亭子建了不少,有翼然而飞的,有端端正正地四方的,或伴溪流潺潺,或伴空谷悠然。
起初裴容诗以为今天一样是要到山林里踏青,可是马车越走越久,也不停下来。
人烟罕至,山林浓密,裴容诗依偎在许凝画怀里,马车渐渐颠簸起来。
就这样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只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许凝画的裙边是珊瑚红,眼前晃晃荡荡的车帘是标准的湖水绿,交织在一处,裴容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姐姐,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啊?”她眯出了点泪水,顺着白嫩的脸颊滑落。
许凝画一面温柔的擦去泪珠,一面道:“快了,只是过一会,容诗还要再走一段山路。”
裴容诗对此倒是没有异议,她乖乖地点点头。
终于,马车停住了,亭竹喊道:“下车吧。”
裴容诗和许凝画下了车,许凝画一只手提着二人的包裹,另一只手拉着裴容诗。
二人一起看向眼前,四周围已经被草和树木围严实了,甚至马蹄下的路也狭窄极了,裴容诗回头看去,蜿蜒而下的山路在草丛里消失不见。
亭竹解了马车,车架稳稳当当落在地上,马儿嘶鸣一声,亭竹松了手,拍了拍马背,那枣红马就一扬蹄子,朝着回城的方向奔去。
亭竹接过许凝画手里的行李,撩开身前的草窝,露出来鹅卵石点缀铺就的一条羊肠小道,裴容诗被护在中间,三人朝着山脉的更深处走去。
这小路,歪七扭八,还有许多浅色的石头隐没在泥土中,辨认不出,但是亭竹还是带着身后的二人往深处走去,就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不等裴容诗喊脚痛,便见眼前的土地忽然平坦。
潺潺的溪流顺着山间流下,三人跨过,便见眼前是往上而去的山石台阶。
裴容诗看了看脚边裸漏的泥土,许凝画笑道:“这时候还没怎么下大雨,下雨了这里可就是一条宽宽的小河了。”
裴容诗左右看看,都没有尽头,于是牵着许凝画的手,又顺着石阶往山上去了。
这里似乎有人居住,山头上一片摇曳的青绿,可是树木繁多迷人眼。
忽然,走到半山腰,却见重重山脉中有数缕袅袅炊烟升起,那掩映的山窝中影影绰绰有着人家居住,裴容诗正感惊奇,又回头在缝隙中寻找云水城,哪知这里太远了,连大海都被山脉遮挡。
再一回头,却见山路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定定地看着裴容诗,道:“画儿,你们来了。”
许凝画应了,笑着道:“三叔,这里越发远了,我们好走了一段路呢。”
男人眉眼温和下来,接过来亭竹手里的东西,道:“快些走吧,大家都在等你们。”
裴容诗有些莫名,但还是跟着往上走,这次没有多远,就抵达了山顶。
这山顶一片平旷,适才看到的青绿摇曳正是大片的竹林,这时候已经是午时后的时间,太阳正热烈,一片都是耀眼夺目地反光。
竹林下,一座四合院子坐落,这次已经可以看清楚了,往左看去,一大片的民居竹楼在山间错落有致,中间一条石头路蜿蜒而下,将一切景致串联。
许凝画轻轻摸了摸裴容诗的脸,裴容诗回过神来,小院的门已经打开了,只听许凝画轻声在她耳边道:“进去吧,容诗。”
裴容诗点点头,松开手,走近了小院门。
她眼前被竹叶上的光晃花了,只好眯着眼睛往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墙下的蔷薇花开的正好,可是裴容诗在一派春光明媚中,一眼看到了院子中心的人。
那里坐着一个小少年,一身鹅黄颜色的衣裳,春衫薄,涟漪似水;而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瘦弱如一汪新生的春水,眉眼盈盈笑着,望向了裴容诗。
裴容诗愣愣地舒展了眉眼,光线灿然,惹得她眼中又落了泪。
春风裹挟着花香朝她扑来,裴容诗在这细细的风中,只听眼前的少年笑道:“二姐,你来了。”
春天实在是个多水多泪的时节,连人都容易落雨。
这一声二姐,直喊得裴容诗和那小少年一起落下泪来。
太阳暖烘烘的,裴容诗唇边尝到了蒸发的泪水滋味,这次是甜丝丝的蔷薇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