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监位于马邑郡西北方向,距离不算远。宽广的草原一望无垠,难以看到尽头,最适合养马。
“殿下,退下来的战马还剩下一千匹左右可供调用,剩余的皆送去了朔方的牧马监。”监牧使一路点头哈腰奉承,实在没想到五皇子竟亲自莅临此处。
萧临随意扫视着,对此处的设置似乎有些不满,“此处虽地势广阔,却太过寒冷风大,朔方牧马监战马由一万奴役进行养护。你此处的战马,别说防寒,这么多战马居然区区二十人奴役到。”
监牧使心中一颤,在萧临面前总是有些发虚,“殿下有所不知,小的也考虑过此问题,曾向朝廷寻求拨银,可无奈这马邑战事虽多,却难有如此次这般重大的战事,所以一直都不被重视。据小人所知,每年大部分的钱银都拨给了朔方以及河西附近。而这马邑的奴役也时常不够,常常得从榆林借人。”
萧临颔首,不知在思索着何。
这时,竹青上前问道:“这牧马监最近的奴役可少了什么人?”
监牧使不明所以地摇摇头,解释道:“这牧马监的奴役一直都施行轮流制,就像小人刚才说的,朝廷派来的徭役太少,所以基本所有徭役都是从其他地方轮流调派而来。并无少人一说。”
此话一出,萧临忽然一声冷笑,摩挲着袖下的手指,半眯起眼睛。
萧临道:“将近日半月内在这里的奴役和轮换名单给我呈一份上来。”
监牧使不懂萧临寻这名单做甚,却还是恭敬应下。
他忽然定了眼睛,看着远处一柔弱身影,手持半桶马粮,因着太重,走得很慢,一瘸一拐。另一个老妇人跟在她身边,手里也拎着一整桶马粮。
草场风有些大,她的裙摆翻飞着,让人很容易便联想到那夜月色下的鸟儿。
只是这胆大包天的女奴,竟敢骗他,说什么认识牧马监所有人,便是为了保命在他面前扯谎。
他定会拔了她那身羽毛,让她生不如死,知晓欺骗自己的下场。
监牧使见萧临一直盯着前方没动,当看清是云夭后便了然,看来传闻中不近女色的五皇子见到那小女奴也会为之倾倒。
他立刻开口道:“殿下,那人叫云夭,是白道驿的奴役,也偶尔来这儿做活。最近不是突厥的关系吗,缺了人手,就来的勤了些。”
监牧使细细观察着萧临的神色,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此人依旧面无表情,但散发出来的气场不知为何,越发让人恐慌。
萧临没有再在牧马监逗留,直接带着竹青离去,“等这个女奴回了马邑,给我把她抓过来。”
先留着她的命,看看被他识破后她又要耍什么把戏。
……
云夭力气不足,终于提不动半桶马粮,将其放置在了地上,忽然后脖颈没由一凉,打了个冷颤。四周环视一圈,并未见到一人。
“诶哟,冷了吧,我的乖乖,快把披风穿上。”徐阿母见她忽然发抖,想到此处如此风大严寒,立刻将一直放在怀中的披风为她穿好。
云夭虽身体寒冷,却是心中一暖,倒在了徐阿母身上,“阿母跟着我受苦了。”
想到前世,徐阿母一路都在护着她,甚至最后为她而死,她心感难耐,“阿母,我一定会想办法拿到我们的身契,离开这个破地方。等脱离奴籍之后,我们去江南,听闻那儿气候宜人,文化风雅。”
“姑娘说什么苦不苦的。”她抬手揉了揉云夭的发顶,“姑娘去哪儿,婢子便去哪儿,就算分离天涯海角,婢子也会找到姑娘。”
云夭听此一言,忽然想起前世她自被突厥人掳走后便一直与徐阿母分离,后来是萧临将徐阿母找了回来送入宫。
那算是她对他最感激的一件事,只是后来才意识到,主人赏给宠物的奖励,不过是为了让宠物更卖力讨好主人罢了。
可是如今的境遇,她除了利用萧临,似乎已走投无路。作为罪奴,目前有能力能带她离开,并脱籍的,只有萧临。
……
两人在牧马监待了三日后才回到马邑郡,夜深人静之时,她一如既往睡在徐阿母身边,身上盖了一条厚厚的被褥。
云夭陷入一个梦境之中,四周白雾散去,她转身环视一圈,似乎是大兴宫的一处陌生寝殿,她前世从未来过,为何梦到此处?
宫殿宽阔,走廊冗长,四周装潢华丽,玉柱矗立,天马金雕排列正厅两侧。可光线却昏暗异常,无一宫女内侍,只听到黑暗深处传来“哒哒”声,回荡在空殿之中。
云夭搓了搓手臂,寻着那声音的方向走去,渐渐看到一丝烛光,越来越明亮,点亮榻前的景象。
是两个人,一个带着胡人五官的中年女人,和一个低着头看不见脸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光着膀子,身后的女人双眼通红,面色狰狞,手持藤条,“哒、哒、哒”一声声抽打在他的脊背上。
除了那后背,前胸也布满被藤条抽打过而留下的红痕。
“住手!”
云夭蹙眉,三两步冲上前想阻止女人的行为,肢体却穿过他们,无法碰触。见此情形,云夭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每一次抽打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可小男孩竟无痛觉一般,连发抖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巨响后,那沾着鲜血的藤条直接断裂,掉落在地。身后的女人忽然掩面痛哭起来,那哭声震耳欲聋,诡异到魂体几近支离破碎。
小男孩依旧低着头,慢慢转过身,一点点擦去女人满脸的泪水。她忽然崩溃着将小男孩抱在怀中,手挤压到他背上的伤口,又涌出了丝丝鲜血,让人胆寒。
云夭一步步走近两人,女人仍在痛哭流涕,小男孩的背部早已血肉模糊,一处完好的皮都没有。骤然间,小男孩转过头,正正对上了云夭的视线。
云夭被猩红的双眼吓了一跳,反应过来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直到女人嘶吼尖叫了一声,“五郎!是母妃对不起你——”,云夭被那刺耳的尖叫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用力呼吸的同时,还没有机会回忆梦境,便忽然发觉屋内一黑色人影。
“啊——”她刚想尖叫却立刻被点了哑穴,而徐阿母睡死在一旁,似乎也是被点了穴的原因。
月色暗沉,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便被其卷上铺盖,直接飞天遁地带了出去。她不敢睁眼,一阵心惊胆颤,一上一下,唯有寒风吹过脸颊。
不知这样的恐惧持续了多久,云夭似乎被带到了一处寝室内,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那人粗鲁地将她往地上一扔,她从那床厚厚的被褥中滚了出来,身上捂出一身香汗。
她感受到那人将自己扔在此处后,便又翻窗离去,她有些呼吸困难,捂着心口感受着四周,将右手的簪子死死攥紧。
她平日睡觉,为预防有贼子半夜翻窗采花,手中会握着一支簪子睡觉。可没想到面对绝对武力面前,根本毫无用处。
云夭直起身,黑暗中的听觉异常敏锐,终于缓缓站起来时,忽然感受到正前方走来一人,即使他声音很轻,却直觉到对方朝她伸来一只手。
她反应迅速,直接抬起簪子便刺了出去,那人似乎没想到她竟会作出此等举动,迅速将手收了回去,半晌没有声音。
她没有将手放下,似一只炸了毛的猫,随时准备狠狠挠上一爪子。
没有等待多久,对方终于用火折子点亮了几盏灯,直到看清面孔时,云夭才震惊地收回自己的手。
很快,整间房亮堂了起来,萧临的右手手心一大条伤口,正在滴着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忽然笑了起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来,“挺野啊。”
云夭实在不懂,为什么这只疯狗大半夜要将自己绑来。若是说他想要做一次采花大盗,让她重生十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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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不会相信。
她呼出一口气,压下鹿撞的心脏,轻声笑道:“参见殿下,不知殿下何事,竟大半夜将奴绑来?若殿下想见奴,让人说一声便是,奴怎敢不来见?”
他没想到这个女奴对于伤了自己一事,竟然丝毫不提,似乎也没从其脸上寻到何惧意。让本来十分期待的他忽然没了兴致。
不过他还是讽刺一笑道:“前几日,我亲自走了一趟牧马监。没想到你胆子确实不小啊,连编造谎言骗我这事儿都敢做。”
云夭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发现。这么说今夜他便是打着让她有来无回的主意,才让竹青将自己掳来的。
这可如何是好?
她两只手在大袖下不安地拧着那支银簪,面色依然带笑,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她两步上前,靠近萧临,在离得极近的地方停住。
他微微低眸,便看到正在仰头的小脸,脸颊上有些红晕,应是被那被褥给捂出来的,一股淡淡的汗味带着烦人的桃香传来,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反感。而她仅仅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烛光下有些许通透,身前的小山峦被挤压着,锁骨明显,肌肤白皙水嫩。
他无动于衷扫视一圈,看不懂这个小女奴究竟想做甚,与野男人同处一室却丝毫不知羞耻,如此水性杨花。
云夭黄鹂般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有些微痒,“殿下想要杀奴?为何?奴并算不上说谎,奴确实常去牧马监做活,做活时也认识了当时的大部分人。奴努力去寻了,奈何能力有限,或许需要更久的时日。”
“你这张嘴可真能说,你说我要是拔了你舌头,你还如此巧言令色吗?”他语气阴沉。
云夭伸手抚上他的胸膛,一点点往下挪动着,“殿下若想拔了奴舌头,或是想杀了奴,奴能反抗吗?只是,在这之前,能否给奴一个达成心愿的机会?”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萧临的意料之外,这个小女奴,似乎总能轻易逃脱掌控。
他好奇起来,道:“什么心愿?”
云夭道:“奴实在恨那唐武,若是殿下能给奴一个手刃这肥猪的机会,殿下想要拔了奴舌头也好,还是杀了奴,奴都接受。”
萧临没有说话,只是讽刺朝她一笑,不懂为何她认为自己有与他谈条件的能力。
云夭见他不说话也不慌张,她手继续往下挪动着,滑过的位置传来陌生的感觉,并不让他反感,却也未激起丝毫涟漪。
她细细盯着萧临的表情,见他没有将自己挥开,松了一口气,轻轻捧住被簪子划伤的右手,直视进他的双眸慢慢跪坐了下去。
她依旧看着他,轻轻探头,靠近他还在流血的伤口,伸出舌尖舔舐上去。
在这一瞬间,萧临瞳孔放大,原本沉寂的心脏忽然异常地狂跳起来。
这个该死的女奴!竟如此大胆,孟浪至极!
弹指间,杀死她,留着她,两种不同的思绪在脑海中疯狂地来回跳动,开始眩晕。
她的舌尖柔软湿润,也很温暖,一点点将他手心流出的血舔尽。又舔上他的伤口处,轻轻吮吸,柔软带来的刺激与伤口处的疼痛交织,似电闪雷鸣般劈在萧临脑中。
他究竟该杀了她?
还是留下她?
杀了她的原因或许是这个卑贱女奴一步步对自己的挑衅。
那留下她又是为了什么?似乎没有留下的原因。
当他的伤口停止流血后,云夭才退开,脸上笑靥如花看着他。嘴角,朱唇,皓齿上,全部都是他的鲜血。白里透红,晶莹剔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美人如画,太子口中的美人。
此刻,萧临不得不承认,满嘴鲜血的她,才是这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他眼神中带着暴戾,思绪来回旋转翻涌,终于在看了她许久后,蹙眉冷血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