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的突然。
柳思韵一时不察,险些撞在身前的桌上。
她皱起眉来,未等说话,柳承枫就已然不耐烦的吩咐马夫:“绕开走,一惊一乍的,稳当些!”
车夫的应声从外头传来,随后马车再度驶动。
这儿是京城的闹事,平日里就少不得有些邻里纠纷在大街上闹起来,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不知怎的,柳思韵却因着那妇人的话,多了几分心思,掀帘看去,就见边上站着个清秀削瘦的小姑娘,小姑娘身上穿着红布做的衣裳,脸上却蕴着浓浓的不甘,怀中还抱着本书。
“姐,别看了,估摸着就是不愿成婚,和家里人闹脾气呢。”
见她在意,柳承枫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小脸上漾着一副他就知道的表情。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不愿嫁人,难不成还想做官不成?”
这话是随口而出的,柳承枫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
可柳思韵的眉头却蹙的更紧了,一双眸子盯着他,冷声问:“这话是谁教你的?”
小弟今年尚才启蒙,这种话他自个儿是断然不会说的。
“自然是夫子,夫子还说你们那女塾就是闹着玩的,一个从宫里出来荣养的嬷嬷摇身一变成了夫子,简直就是侮辱夫子这两个字,再说,你……”
柳承枫年纪小,口直心快,肚里有什么都一骨碌的吐出来。
原本说的起劲,可却又忽的哽住,心虚的看向柳思韵:“姐,我就是说着玩儿,这都假的,你别在意……”
“停车。”
柳思韵的心情骤然降至谷底。
她面色复杂的看了眼柳承枫,在马车将将停稳后,便起身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刺眼,胶热的空气只一瞬就叫人热的发汗。
可柳思韵却觉得寒彻刺骨。
她垂眸冷笑,原来如此。
她就说,为何女夫子从来不讲四书五经,也不教君子六艺,整日除了讲些女戒女则,便是列女传一类的烈女,孝女事迹,绕来绕去,总是逃不出夫家,孩子,出嫁。
若非今日小弟说漏嘴,只怕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或许也正因若如此,母亲当初才那般放心答应她,又在现下轻而易举的反悔,只怕是觉得在那“女夫子”日复一日的熏陶之下,她已然歇了那些不着实际的心了!
桩桩件件在此刻皆串联起来。
心中豁然开朗,柳思韵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最终,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既如此,她更不能轻易被这些“规矩”迷惑,束缚……
柳思韵抬眼看着那个倔强抱着书的小姑娘,她已然拿起一把匕首,在寒芒之中,要刺向她的喉咙。
“总得有人先做些什么,才能将这些处处不公的境况所改变。”
“倘若只有空想而没有行动,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认命。”
只一瞬间,柳思韵扬声开口,眸子直盯着那个小姑娘:
“且慢!”
“你谁啊你,多管闲事,滚一边去。”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那小姑娘已然停住动作,含着泪的眼睛看向柳思韵,可随之响起的,还有那刻薄妇人的辱骂。
妇人骂骂咧咧,见柳思韵非但没有让开的动作,反倒还挡在她女儿身前,口中愈发的不客气。
柳思韵知道这样的市井泼妇光靠讲道理是没法的,索性朝边上站着的马夫使了个眼色,马夫顿时会意,冷脸上前:
“这位是丞相府的大姑娘,你且放尊重些。”
此话一出,妇人的脸都白了。
柳思韵并未说话,只转身走向那小姑娘,抬手轻轻将那匕首拿开,随后从她怀中将那本书拿了出来,翻看了几页,悠声开口:
“这是考学的书,你想科举入仕?”
小姑娘眼前一亮,可随即又撇撇嘴:“你怎知道,这……哦,也是,你是丞相的女儿,上着堪比国子监的家塾,自然是知道这些的。”
“真羡慕你们,能和男孩一同上学,不像我们这种穷人家,女子是永远不可能上私塾的。”
听着小姑娘艳羡又略含几分失落的话。
柳思韵觉得讽刺极了。
看着眼前这个虽清瘦可眼睛却清亮的小姑娘,她觉着,从某些方面来看,其实她和她们,都是一样的。
“科举之路漫漫,你既有心,我便帮你。”
柳思韵眸光闪闪,她并非是那等多管闲事之人,今日贸然出手插足别人的家事,只是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其实并非离经叛道,或许同在一片蓝天之下,也有许多人同她有着一样的想法。
众人拾柴火焰高,想要改变一些东西,惟有她一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陈叔,麻烦你记下她的住处,每七日叫一位秀才去考校她的功课,直至她考取童生。”
说罢,将那本已然破旧不堪,却半分未曾折了页脚的书,轻轻放回了愣在当场的小姑娘手中。
在那妇人又惊又怕的眼神当中,重新抬脚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直至走出一里地,那小姑娘才恍然惊醒,不顾妇人冷凝的目光,跪在马车离去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头。
……
马车内,柳承枫自知方才说错了话,叫姐姐不开心了。
故而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本着少说少错的念头,再没有说一句话,倒也让柳思韵的耳根子清净了许多。
她乐得清闲,索性闭眼假寐。
待到马车停稳,马夫唤了声:“大姑娘,大少爷,到地方了。”
这才睁开眼,施施然的下了车。
开光的手串本就是临时想出来的噱头,如今来了自是没有的。
可虽然没有,却并非是不能有。
柳思韵心中早有了盘算,随便将柳承枫给支了开,便信步走向了寺院后头的大殿,随口问了小僧弥,知道了主持所在之处后,就加快了脚步。
越往后走,人就越少,两侧高大的竹林和松树长的茂盛,将光都挡住了不少。
柳思韵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会儿见了主持的说辞,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跟上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林荫小道中,静悄悄的,惟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忽的,一阵细风吹过,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男声:
“这给我干哪来了?”
“奇怪了,学校后山还有这种地方……”
“咦,前面那小妞怎么瞧着那么眼熟,有点像梦里的那个。”
楚寻舟皱眉嘀咕着,四处打量着周围陌生的场景。
一转眼再回头的功夫,身前不远处走着的姣好女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驻足咦了一声,想着往前再走几步,可身后却忽的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随即,冰冷的匕首贴在了脖颈之上。
柳思韵紧抿着嘴唇,将匕首再朝他的咽喉按下几分,眼底冰冷一片:
“从我的闺房跟到这里,不声不响倒是有几分本事。”
“说,你究竟是谁?”
她自幼便耳聪目明,再是细微的声音和细节之处,总能极快的察觉。
这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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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同在府中响起的声音,是一模一样。
柳思韵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故而只觉得,这男子定是用了什么藏匿之术,才悄无声息的藏在了她的屋内,而现在,又悄然跟在了她的后面。
嘀嘀咕咕,鬼鬼祟祟,一定有鬼!
这把匕首是她方才从那小姑娘手中拿下来的,没想到竟还派上用场。
柳思韵心中思绪万千,忽的就听那男子道:
“哎哟同学,你这戏也太足了,你是表演系的吗?”
“咦,你这汉服的款式我没见过,这是哪个朝代的形制?”
“呀,我该不会是误入了拍摄现场吧?抱歉抱歉,我只是走迷路了,我这就走哈,不打扰你们了。”
即便是被匕首给抵着脖子,楚寻舟也全然没有半分害怕,甚至还自顾扭头看了她两眼。
正是这孟浪的言语和轻浮的眼神。
柳思韵心下一紧,手下也没了轻重,只轻轻一动,锐利的刀尖便将他的脖颈划开了道口子,鲜血溢出,她手又一抖,匕首哐当掉在了地上。
“你……”
“靠,你这不是道具啊!嘶,我该不会得破伤风吧,你到底谁啊你!”
楚寻舟这下是真恼了。
他不就是吃饱了寻思到学校后山溜达一会儿消消食,怎的还遇上了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女同学。
他皱起眉头,誓要和眼前之人讨个说话。
而柳思韵更觉一头雾水,他说的话,十句有八句是她听不懂的。
瞧着眼前这人,她思索再三,忽的觉得,他该不会是脑袋有些问题吧。
极有可能。
听阮儿说,那些傻子呆子其实并不是真的傻,或许只是在外人眼中瞧着奇怪了些,可在某些方面却是有着超乎常人的本事,就像在江南某个郡中,就曾有个痴傻的男子,算术极好,还被府衙请去做了账房先生。
一瞬间,柳思韵歇了和他问责的想法。
深呼吸了几口气,还是觉得先去找主持要更加重要些。
于是,没有再说话,而是抬脚绕过了他,径直朝着主持的小院儿走去。
然而,还没走两步,就又听见身后传来嘈乱的脚步声,随即几个衣着统一的高大男子小跑了过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宸王殿下!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咦,王爷,您脖子怎么受伤了?”
一句话,柳思韵彻底懵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四下看了一圈,除了自己,就只有眼前的这个男子了。
宸王,是陛下的胞弟,早有听闻宸王自幼身子不好,养在了皇恩寺,除了陛下和几个太妃,没人见过他。
她自然也是。
柳思韵怔神之际,视线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楚寻舟的脸上。
与此同时,楚寻舟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夸张的用手指着他自己,嘴角抽抽:“你们叫我什么?”
然而,许是风太大,又或许是他声音太小。
跪着的几个男子并未答话,而是将冷冽的视线移向柳思韵。
旋即,为首的男子便骤然起身,面色阴鹜的盯着她,以及她手中拿着的匕首。
只一瞬间,柳思韵心中漾起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等等,我是……”
还未等她自报家门,那男子已然先出手为快,闪身将匕首夺下,又顺势抬手朝着她的后颈一劈。
柳思韵软软瘫倒在地上,最后听到的一句话便是:
“这定然是宫里派来的刺客!王爷莫怕,待属下将刺客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