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的确大受欢迎。
街头巷尾无人不在议论这即将举办的诗会，可诚如那嘀嘀咕咕离开的年轻人一般，都是在说——
“这诗会听说邀请了许多咱们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人，一个也就罢了，偏生还有这么多人，该不会只是个噱头吧？”
“谁说得准呢，不过听说这次诗会背后的人是华阳长公主，想必应当是不会骗人的。”
“……”
柳思韵微微蹙眉，一旁的楚寻舟也叹了口气：“这是正常的，咱们若要求新，过程中势必得受些冷眼和嘲讽，如今众人都只奔着柳大人和那些大儒去，倘若届时诗会真搞出名堂了，不也能惊呆他们？”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
可柳思韵却依旧忧心忡忡。
倘若这件事从一开始的出发点便是错的，到后头岂不是要弄出更大的误会？
她望着那一册册诗册，忽的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张掌柜，烦请雇几位说书先生，在几条热闹的街道边摆个摊子，每日午后念几首诗册里的诗，说些见解吸引听众。”
“同时，在摊子周围熬些热茶，免费分发给过路的路人。”
“最后，这些诗册，全都免费赠送，凡是想要的，不收一文钱。”
她的声音不大，可却同时震惊了身边的两人——
张掌柜瞪圆了眼睛，险些失声：“先不说前两条，只说这最后一条……这可是一千册诗册呀！柳大姑娘，您要三思啊！”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时脑热的主意。
然而，柳思韵却抬起眸子，显出坚定的神色：“我已然三思了。”
此话一出，周遭陷入寂静，半晌，就听楚寻舟啪啪两声拍了手：“柳大姑娘魄力十足，临危之际能想出这三点绝妙之计，我实在佩服。”
他抬手止住张掌柜尚未出口的话，随即勾唇道：
“设摊说书，人们向来都喜欢凑热闹，这样一来不管是对诗会有意还是无意，都会听上一听。”
“熬煮热茶，大热的天本该是凉茶，免费发放，路过的人们都不会放过这一小便宜，而热茶又不能直接一饮而尽，需要细细吹凉，此举更是能叫人们无意识的停下来听。”
楚寻舟三言两语就将柳思韵话中的意思说了个明白。
张掌柜恍然大悟，看向柳思韵的眼中充满了敬佩，忙的便行了礼，亲自带个几个小二找人去了。
此时，书坊内就剩下楚寻舟和柳思韵二人。
柳思韵毫不意外他能听出自己话中之意，一双美眸中闪过悠悠笑意：“宸王殿下曾说过一个伯牙子期的典故，我虽从未听过，可今日一瞧，我与您……”
她正说着，却是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蓦地住了嘴。
一张小脸上也漾起一片可疑的红晕。
楚寻舟不觉有它，顺势接嘴：“柳大姑娘思想先进，敢为人先，又有临危不乱的魄力，是我心中值得钦佩的人，正如柳大姑娘所说，我与你实在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宸王，此话慎言。”
话未说完，二人身后便扬起一道沉冷的声音。
楚寻舟尚未反应过来，柳思韵已然惊出一身冷汗，转过身去头都没抬就弱弱唤了声：“父亲……”
“你父……啊，柳丞相。”
楚寻舟也顿然卡壳，抿唇转身看去，门口站着的那个身着藏青长衫的，不是柳昌言又是谁？
他顿时觉得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数不清了。
哦不对，这个时代没有黄河……
二人已然僵住，惟有柳昌言满眼意味不明的负手走了过来，随即抬手给楚寻舟施了一礼，这才看向柳思韵：“为父闲来无事，正好来瞧瞧你这书坊。”
父亲能找到这来，柳思韵毫不意外。
她并未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就犹自站在了一边。
看似规矩老实，可实则敛着的小脸此刻已然红的像是要滴出血了。
然而，柳昌言并未就方才的事情揪着不放，只是负手在书坊内绕了一圈，随口点评了几句关于摆设的问题，便站在了诗册的书架前，随手从上头拿了一本诗册，悠然自得的站那看了起来。
柳思韵百思不得其解，开口问道：“父亲若是想看，女二回头送去一套就是了。”
“……”
柳昌言眼皮都没掀。
可楚寻舟却像是想到什么，当下伸手扯了她的袖子一把，随即拿了本书挡在脸上，大步出了书坊，深吸一口气便冲着外头的人群喊道：
“柳丞相都来买诗册了，不行，我也得买一本，能叫丞相大人都看的书，一定是绝顶的好书！”
一句话，周遭人顿时沸腾。
这处本就是各个书坊的聚集之地，来往路过的大多都是念过书有学问的人。
如今他们一听丞相在这儿，当下也顾不得真假，便一窝蜂的涌了过来。
“那里头的真是柳丞相柳大人？”
“不知道，没见过……”
“就是柳大人，去年柳大人主持秋闱我还曾远远见过一面，虽然没能搭上话，可我敢保证那就是柳大人！”
“天啊！”
“……”
书坊外议论声纷纷。
柳思韵惊诧的看着喊完一句又大步跑回来的楚寻舟，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拉住手朝后院儿跑去，直到站定，她才晃过神来：“王爷您这是……”
楚寻舟勾勾唇：“柳大姑娘，我再告诉你个新词儿，这叫代言，就是叫这些社会知名度广泛的人去用去吃或者去看某样东西，从而达到众人跟风购买的一个目的。”
柳思韵似懂非懂，却是蓦地察觉自己的手似乎依旧被什么东西抓着，她低头一看，顿时凌乱了：“王爷您……”
顺着她的目光朝下看，楚寻舟也顺势低头——
“啊，抱歉抱歉，柳大姑娘实在抱歉。”
“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我就是想着你不能这么快就叫他们看到你和这书坊有关系，我……”
楚寻舟连忙撒手，九十度弯腰道歉。
柳思韵彻底沉默，并未搭话，只愣愣看着自己方才因为被他略有些大力而捏红了的手，愈发沉默了。
楚寻舟是恨不得把自己这只多余的手给砍下来。
糟了糟了，听说这古代的姑娘最是重名节，自己拉了她的手，她该不会因为名节损坏而上吊吧……
坏了坏了。
楚寻舟惊出一身冷汗，嘴上的抱歉说的更勤快了。
瞧着他这模样，颇有些滑稽……
柳思韵抿住唇，竭力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往上扬。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也并非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楚寻舟反应这么大，实属是叫她有些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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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
她轻轻嗓子，幽幽道：“无妨。”
“抱歉，我……啊，没事了啊，那行。”
楚寻舟正喋喋不休的道着歉，听到这句话，他这才重重松了口气，面上重新恢复了那抹朗润的笑意：“柳大姑娘大人有大量，是我唐突了。”
柳思韵：“……”
这登徒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二人僵持了一小会儿，直到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掌柜，掌柜的呢？”
柳思韵这才如梦初醒，坏了，张掌柜出去找人去了，这会儿可不在书坊里。
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己是万万不能出去的。
又抬头看了看楚寻舟，他更是万万不能出去的。
于是乎——
柳思韵将目光柔柔投向书坊里头一个缩在边上“瑟瑟发抖”的小厮，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随后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
“这位小哥，劳烦你出去招待客人，那些诗册全都不要钱，你只管维持秩序，将诗册递给他们就是了。”
这活儿并不难。
她并不担心小厮会搞出什么乱子。
谁知，那小厮腿抖的更厉害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柳，柳大姑娘，俺，俺是来送菜的，不，不是书坊的人啊……”
柳思韵满脑袋黑线，难怪胆子这么小。
楚寻舟瞧着她尴尬的模样，强忍着笑从兜里掏出一枚碎银子，直接塞去他的手里，笑的意味深长：“这银子抵你好几日的工钱了，你现在只需要走出去，站在书架面前，把书拿下来，递给他们，然后喊下一个人，再拿书下来……”
“懂？”
小厮见了银子顿时像见了亲娘，腿也不抖了，声音也不颤了，美滋滋的揣着银子出去了：“来来来，各位排排队嗷排排队，来来来……”
柳思韵越听越奇怪。
楚寻舟率先发了话，眼里带着愈发怪异的神色：“他家里，是养猪的吧……”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笑了出声。
柳思韵用帕子掩着嘴，笑的眼睛弯作了月牙，眸子里显着清亮的光。
她这笑极感染人，楚寻舟方才由于那桩乌龙闹出的郁闷之情也缓解了不少。
他正要说点什么，刚往柳思韵身边凑了两步，谁知还没张口就看到柳昌言正抬脚跨过门槛，一张严肃的脸上显了愕然——
“咳咳。”
柳昌言咳了几声，皱眉走向楚寻舟：“王爷又要做什么？”
这次是真完了。
楚寻舟觉得，哪怕现在现挖一条黄河然后自己跳进去，都没办法解释清楚了。
柳思韵这次却没有什么异样感觉，只含着笑迎了上去，乖巧喊了声：“父亲，今日要多谢您了。”
柳昌言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情，冷脸道：“你莫要多想，为父不过是路过。”
“是，是路过，现下时辰也不早了，不若女儿陪您一起回府？”
柳思韵轻快说着，便眼巴巴的瞧着柳昌言。
柳昌言微微颔首转身走去，柳思韵在前头带着路。
见人走了，楚寻舟这才又松了口气，谁知气才吐了一半，就蓦然看到柳昌言不知何时扭过了头，一双幽邃的眼睛愈发深邃。
“咳咳咳……”
楚寻舟咳的撕心裂肺——
这回，是真岔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