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园内的临时署衙,众官员异常沉默,屋内炭火的烧灼声便显得尤其突兀。
秦愫进来时,秦明景正坐在书案前翻看下属重修的图纸,一一翻看过去,都是些没甚新意的保守建议,他扶额揉了揉太阳穴。
“父亲!”
秦愫搭着门框,呼吸急促,从下马车到署衙这段路她走的飞快,直到停下才觉得喉咙发疼,她上前一步,想起身后人,回头冲沈从简福了一礼,而后从内将门合上。
“愫愫,你怎么来了?”
秦明景倒了盏茶,起身递给她:“有事找我?”
秦愫喝完便连连点头,边说边往桌案处走,“父亲,我记得幼时在你书房看到一卷图纸,仿佛有类似的案例,也是横梁断掉后临时救急,但我方才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秦明景蹙眉:“哪种图纸?”
“旧纸张,不是现下时兴的用纸,柔韧细滑,纸白如雪,好像是前朝常用的剡藤纸。”时隔多年,秦愫已经记不清细节,但脑中依稀有模糊印象。
她看着秦明景,见他神色骤变,便知自己顾虑的对,此事是不该让外人知道。
在秦家崛起前,其实是俞家独当一面,不仅承揽修建大多数敕造园林,王公府邸,就连登峰造极的皇家寺院前朝道观都出自其手,俞家是当之无愧的百年造园世家,就算当初群芳争艳,他的高度也无人企及。
只可惜俞老大人在主造避暑苑时发生坍塌,因死伤众多而获罪,俞家自此在造园界一蹶不振。
父亲曾说过,俞家图纸擅用剡藤纸。
秦愫犹疑着开口:“父亲藏有俞家图纸?”
秦明景颇为疑惑:“怎么可能?当年俞家败落,俞家人不愿让图纸落到觊觎者手中,便放火烧屋,所有图纸付之一炬,从此天底下再无俞家画纸。”
“可我真的看见过,就在您书房,不管是纸张用料还是所画内容,应该是俞家的东西,父亲当真没有一点印象?”
秦明景几乎立时摇头:“不可能。”
此刻纠结于此无用,秦愫扯过空白纸张,按照记忆中的断梁构造草草几笔复画出来,她记不清具体细节,但主梁和承托不会有错,这也是至关紧要的位置。
秦明景看后大惊,秦愫自幼不曾学过园林建筑相关,但现下画的横梁图却言简意赅,虽后续需重重细致计算,却为他们提供了极其精妙的法子。
“这件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
秦愫点头:“女儿知道。”
诸官员以秦明景重提方案为起点,开始分工测量设计,尽管此刻天色已黑,但养心园内灯烛通明,谁都知道此梁的重要性,更知断梁一事若不能妥善解决,在场官员都会受到牵连。
沈从简凤眼微眯,桌上的这张复刻虽是秦明景画的,但主意大概是屋里那人出的,如此巧妙的设计,不是她一个不通造园的人能想出来的。
外祖父家不翼而飞的图纸,沈从简陆续搜罗回不少,剩下那些想必都在秦家了。
一群虎视眈眈的饿狼,擎等着外祖父含冤病死在牢中,便迫不及待分食了俞家画纸,充当其顶起自家门面的东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么多年也只有秦家达到鼎盛,其余各家早已消弭匿迹。
半个时辰后,各官员图纸初现雏形,当中冲突点为接合的两截断木承重问题,仅用悬挑式显然不够稳妥,外观上也差强人意。
沈从简和秦明景的设计不谋而合,改悬挑式为挑梁式,依靠斗拱做成琵琶吊和棋盘格形式来分散承重,既能解决木料短缺问题,又不影响观赏效果。
“后生可畏。”
秦明景长舒一口气,将反复确认的图纸交给承造司后,才觉得后背一身冷汗,此时乍一松懈仿佛被抽走筋骨,整个人瘫坐在圈椅上。
沈从简站在对面,看他额角冒出细汗,便斟茶端到他手边:“大人润润嗓子。”
“你有当年俞老大人的风姿。”
沈从简跟着坐下,微微一笑说道:“我没见过外祖父,只是一介罪臣,何谈风姿。”
秦明景摇头:“斯人已逝,遗作却将流芳千古。”
“纵有再多遗作,避暑苑坍塌尽可悉数抹灭,罪臣的名声洗不掉,俞家也再也爬不起来。”
如今的俞家偏居剡溪,族中人大抵平庸之辈,想要重整旗鼓有番作为恐是极难。
当年俞嘉宝嫁给尚未封爵的晋国公,凭着沈家军功护住了俞家弟妹族亲,后俞嘉宝为晋国公生下一女一子,在第三子临盆之际,血崩而亡。
俞家感念俞嘉宝的大义,至今都将其牌位供奉在祠堂之内,香火不断。
秦愫去往正殿大门时,断木已经修整过,匀出来的木料正好做周遭斗拱承托,匠人们纷纷松了口气,做工之余难免就有人提起当年俞家承造的避暑苑坍塌一事。
“今儿完工后我得喝碗酒定定心神,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当年的厉害,几乎是一样的状况,那是给先帝修筑的暖阁,用的都是顶好木料,可一场大雪,暖阁塌了,几十个工匠被埋在里头,救出来的不是被砸死就是被冻死,俞老大人经刑部和大理寺连番审查后,或许是不堪其辱,不久便病死在牢中。
当年涉事官员或被贬职或被下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年轻的匠人唏嘘,小声问道:“那雪得多大,还能压垮御木。”
“呵,刑部说木头被人调换过,以次充好,好的木头不知运往了何处。俞老大人被人连累,却是冤屈,但他是总承造,出了岔子肯定要负首责。”
“那咱们这次还真是够险的。”
“还好秦大人随机应变,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
“哈哈,你怕什么,顶多换个园子搬砖,还能拿你去顶罪不成?”
秦愫听了许久,才知这次事总算圆满过去,正要离开,身上一暖,她扭头,看到沈从简将自己的鹤氅披到她肩上,走上前,系了带子。
“我送你回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抬眼看她,只在走了几步后停住脚步,似乎等秦愫跟上自己。
夜风湛凉,吹得人鼻尖发疼,秦愫疾步跟上去,想将鹤氅解下来还他,刚要动作,他似察觉般扭头,声音很低:“秦二姑娘在意什么?”
秦愫怔住,听到他又笑道:“只是一件氅衣,又不是旁的信物,难道会毁了你我的清白干系?”
他们两人接触不多,但沈从简在人前都是斯文儒雅的,从未像现在这般阴阳怪气。
晋国公府的马车宽敞平稳,榻上铺着雪白貂裘,温暖柔软,红漆圆角案上有两本造园册子,翻开那本带有小字批注,秦愫正想看批注内容,一只手伸过去,堪堪盖在上方。
那手白净细长,五指像松竹般骨节分明,拇指和食指露出的指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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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的伤口,不像那人过于俊秾的脸,倒更像个粗糙匠工。
秦愫沿着那双手抬头往上看,正对上他颇有意味的凤眼。
“秦二姑娘懂造园?”
“少时随父亲看过图纸,也只是能看得懂,并不会画。”
秦愫想起父亲说的,沈从简外祖家乃原先最有声望的造园世家,就算是如今的秦家也只能望其项背,若没有那场祸事,如今在将作监的人不会是他秦明景。
沈从简轻笑,将那覆在掌下的册子推到秦愫面前:“秦二姑娘帮我看看这幅图,连檐和瓦当是不是与整个建筑房顶不搭,该怎么修改才好。”
秦愫看了眼,将册子推回去:“我不懂,便不在沈世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沈从简挑眉:“无妨,姑娘不论改成什么模样都好,横竖我枯改数日都不得心意,兴许姑娘随手几笔还能予我启发。”
沈从简靠着车壁,阖上双眸,这时的雪已经不成气候,淅淅沥沥打在车篷,像是春蚕啃噬桑叶,倒叫人生出几分困意。
秦愫听见匀促的呼吸声时,朝他看去,他似乎默认她答应下来。
案上无笔,只他腰间佩囊露出一支漆色玄铁材质的细杆,应是他用来凿刻描画的用具。
她没开口,闭眼那人似乎知道她要什么,摸出细杆放到案上。
细杆长约十寸,通体用玄铁制成,笔尖应是羊毫,末端封闭雕以云纹装饰,看似细长,但分量极重,饶是临帖多年的秦愫握起来仍觉得吃力。
她看着笔末,甫一触碰,便听到对面传来轻声提醒。
“内里有刻刀,准线,仔细别伤着。”
他分明没有睁眼,但对秦愫的举动却了如指掌。
秦愫抬头看去,他仿佛还在睡,靠着车壁以右手撑住额头,垂下的眼睫一动不动,盯视了少顷,秦愫挪开视线,在空白纸上勾画瓦当和连檐。
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不妨碍总体构造,但讲究花式调和。
这是一幅花园连廊,瓦当和连檐的花纹需得与沿廊花窗相映成彰,秦愫凭着本能勾勒出几幅小样,收笔时忍不住悄悄转动,她总觉得这笔古怪,异样的发沉。
沈从简醒来,坐直身子朝她摊开手。
秦愫只好将笔和画纸一并还回去:“若有用最好,也当回报沈世子今日恩情。”
沈从简笑:“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恩情。”
看完花样,沈从简忍不住说道:“秦二姑娘不学造园,着实屈才了。”
马车驶到秦家大门,秦愫解开氅衣放在榻上,在沈从简起身前掀开车帘,弯腰跳下,冷风兀的一吹,她打了个喷嚏。
“秦二姑娘等一下!”
秦愫转过身,沈从简撑着车辕跟着跳下来,右臂挂着厚厚的氅衣,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秦愫面前,双臂往后一展,氅衣重新披在秦愫身上。
他手臂长,秦愫没有躲开,几乎是被动地戴上那貂裘兜帽。
她仰起头,想说话,然还没开口,沈从简便从袖中掏出巾帕,擦拭她冻出的眼泪,动作轻柔自然,就像做了千百遍一般。
四目相对时,沈从简自她漆黑的眸中看到了惊讶恐慌,随后便是下意识的抵触抗拒,自然流露出的情绪真切直白。
这可不像会抢姐夫的二姑娘。
秦熙从门房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