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熙看不到秦愫的表情,但大抵能猜出来,她一定很得意吧?被这样一个清隽儒雅的男人护着,一个本不属于她的男人,三更半夜裹上他的氅衣,就算再冷的天也会觉得很暖和吧。
自己不该轻敌的,就算声名狼藉又如何,她是愫愫,一张脸就能勾住人心魂,占尽所有风头。
秦熙站在台阶上,静默地看着这幅画面,美的令人恶心。
“母亲不放心愫愫,便叫我来瞧瞧,偏就等到沈郎君送愫愫回来,也是巧了。”
闻声,秦愫转身,看到秦熙已然来到自己跟前,眉眼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你呀,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出门时便该带上斗篷的,省的麻烦别人。若是明儿沈郎君病了,咱们可如何使得,难道用你那三脚猫的医术给人看诊熬药?”
边说边伸手去解那氅衣,秦愫看见她微笑的唇角,以及竭力压制着情绪的眸底,不由跟着一笑。
笑声很轻,秦熙几乎立时瞥来眼神,警觉和厌恶在短暂的凝视中散去,她复又低下头,继续解开绸带,将氅衣抱在手臂递还给沈从简。
“愫愫孩子心性,今夜让沈郎君费心了。”
沈从简接过氅衣,并不急着穿,只看着秦熙温声回道:“秦姑娘见外,只是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两人面对面站着,秦愫在他们说话时避开风口,走上高阶。
方才她有种很奇怪的错觉,像是在过去某个地方某个时间早早认识了沈从简,或许是因为他过于熟稔自然的动作,没有避讳的从容,让她恍惚,脑中闪过破碎污脏的画面,转瞬而逝。
现下细想,只觉得匪夷所思,自己怎么能将沈从简看成三年前破庙里那个男人,他们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其实那晚苍穹如墨,大雨滂沱,她根本没看清那人长相,只记得他很脏,头发蓬乱遮面,浑身破衣褴褛,卧躺在草堆里,靠近时,才看见那双眼睛正透过碎发像夜枭似的盯视自己。
正是因为那双眼,秦愫才将心一横,打算破罐子破摔,彻底堕落给他们看。
但她俯身后,又被几声滚雷惊醒,爬起来便仓皇而逃。
旁人犯的错,凭何要惩罚自己!
冷风卷起地上的雪,灯笼晃了几下,将他们凝成一团的影子倏地拉长。
秦熙说话时低头抿鬓边的发丝,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沈从简说了什么,但秦熙显然很欢喜,面上浮起恬淡的笑,不是方才客气的假笑。
“若无事,我便先回国公府了。”
沈从简冲秦熙拱手作揖,自始至终没有再看秦愫一眼,上了车,沿着来时的路驶离在风雪中。
“我以为你清高桀骜,不成想到头来还是要抢我的。”秦熙拎着裙子走上高阶,笑冻结在唇角,发出一声类似鄙薄的气音。
“你装着不在意,其实心里是嫉恨我的吧。”她站在那儿,挡住了昏黄的灯光,眉眼间的憎恶此刻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知道自己不能嫁到国公府,便也要毁了我的婚事,不想让我好过,对不对?”
秦愫弯唇,但并不答她。
秦熙冷笑着,拽住她手臂,用极低的声音问道:“被我未来夫婿照顾,呵护,虚荣心得到满足了吗?”
秦愫挣不开,也有些恼了:“你知道我今日为何与他同行,又何必胡思乱想,将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到我身。”
“莫须有吗?”秦熙攥的更紧,“你同他三番五次单独相处,是知分寸懂廉耻的吗?”
“只这一次,没有三番五次。”
想起那盏灯笼,秦熙欲说又止,胸腹中的闷气让她失了礼数,在门口便与秦愫拉扯争执,尽管已经用最小的声音,可门房内的小厮还是偷偷探头,想听是非,但又碍于身份缩了脖子。
秦熙松开手,秦愫退后两步从左侧进门,秦熙跟了上去。
“愫愫,你别逼我。”
秦愫走的更快,她觉得秦熙疯了,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游刃有余地游走在端庄大度和疑神疑鬼之中,像惊弓之鸟,一刻都不得安宁。
“愫愫!”秦熙忽然停住,语气变得冷决,“若非要如此,我也必不会再顾及姐妹情分,我说过,不许再抢走我的任何东西,包括他。”
秦愫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桃花眸中沁着薄薄的水光,似被秦熙的话勾起了胜负欲。
“他是你的吗?”
清楚挟笑的语调,几乎立时击溃了秦熙好容易垒起来的防备,她用舌尖死死抵住上腭,不让秦愫看出一丝胆怯,瞧,她露出真面目了,她果然从沂州回来那刻起便心怀叵测。
“姐姐,什么姐妹情分,三年前污蔑我的时候,你想过姐妹情分?”
秦愫走上来,快要靠近秦熙时,秦熙下意识退了步,然后猛地抬头迎上她那双眼睛。
“你做错事,何必说我污蔑,难道你和吕颂之间没有逾矩,没有对不起我?”
“我没有。”秦愫笑,“可你不敢相信。”
“吕颂当着长辈面退婚求娶,所有人都是见证。”
“荒唐,想娶我的人多了,难道这是我的错?”
秦熙最厌恶她这种高高在上的模样,被人捧在手心尽可以挑三拣四,对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傲慢,她简直厌烦至极。
“姐姐,且不说你跟沈从简尚未定亲,就算你们成婚,那又如何,不是你的,你怎么强求都没用。”
秦熙冷笑:“终于肯承认了。”
“承认什么,承认你的喜欢卑微廉价,还是承认你的恐惧。”秦愫平静地反问,“你既怕他不喜欢你,又怕他的喜欢不够长久,不够专一。你本该同他坦白自己,解除困惑,却非要执着于我如何如何,仿佛你不如愿都是我的缘故,他不与你定亲也全是我的过错。
你该是何等的殚精竭虑,一个男人而已,至于吗?值得吗?
你喜欢便去争取,别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作践我,再有一次,我不会原谅你。”
沉默中夹杂着喘息声,彼此纠缠着,如斗兽般厮杀着。
秦熙冷冷望着她,忽然开口:“晋国公要回京了。”
“届时公府设宴,贵妃娘娘也会亲至归宁,这是圣上特许的恩赏,京里达官显贵都会前去恭贺,或许那日我和他的事会定下来。”
想必是沈从简方才同她说的。
秦愫道:“放心,那日我必不会去公府叨扰。”
秦熙:“你不去,难道让旁人看我们秦家笑话?说我狭隘为着三年前的旧事迁怒于你,至今耿耿于怀吗?你去便是,正如你所说,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晋国公是三月初归朝,边境大捷,民心所向,百姓自城门口起夹道欢迎,圣上至城楼亲迎,驻足时晋国公早早翻身下马,一路疾走跪在圣驾前,落在众人眼中是君臣和睦的景象。
尤氏打理着公府,自然也在得知晋国公要回来前张罗了接风宴,凭着跟礼部侍郎的关系请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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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写了邀帖,前些日子便由小厮分别派送出去。
傍晚晋国公总算得空,尤氏侍奉他脱卸甲胄,换上宽松绵软的常服,屋子里的下人全都屏退,合上门,只国公爷和尤氏斜卧在榻上。
“家里事情都辛苦你了。”
尤氏卧在他身后捶打肩背,闻言柔柔一笑:“比起老爷征战在外,我这点苦都是享福,何况还有简哥儿帮衬,我只消料理好内宅之事,旁的一概不必操心。”
晋国公沈昌蹙拢眉心,反手握住尤氏的手,往身前一拉,尤氏软趴趴伏在他肩头。
“你受委屈了。”
尤氏用帕子擦了擦眼尾,摇头微笑:“妾为了老爷,做什么都不觉得委屈。”
“圣上特许的排场,你此番做的很是妥帖,他要皇恩浩荡,咱们总不能折了他在群臣面前的气量。后日招待,女眷那边你盯好,别吃酒说错话。”
尤氏道:“妾知道了。”
沈从简叩过门,等了盏茶光景才见尤氏出来。
进去时,晋国公还斜躺在榻上,满面疲倦,眼皮沉重地坠着,他问了几句宫里的事,又特意提到贵妃,沈从简一一答了。
晋国公掀起眼皮,忽然轻嗤了声:“听闻你对你母亲挑中的妻子很满意,好像姓秦,是将作大监秦明景的长女?”
沈从简坐在斜对过的圈椅上,啜了口茶,回望着他冷厉的眼神,点头:“母亲喜欢,儿子不敢不从。”
晋国公哼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凭你想扳倒秦明景,未免太小看了他,仔细搬起石头反砸了自己的脚。”
沈从简摸索着杯沿,神情淡淡:“父亲高瞻。”
“俞家的事过去了,秦家不是赵刘何那三家,圣上倚仗他,他根深叶茂,不会再像那三家一样被你做局弄垮。
而且,如果秦家垮了,你会成为众矢之的,旁人都会恍然大悟,就算没有证据也会认为是你在为俞家报仇,太多视线集中在你身上,在公府身上,得不偿失。”
沈昌的话不怒而威,更带着几分警告之意。
沈从简嗯了声,道:“儿子知道轻重。”
沈昌笑:“你娶谁都好,娶秦家女也无所谓,横竖不过几年而已,等熬过去,全天下的姑娘你尽可随意挑,到那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娶几个就娶几个。”
沈昌重重拍在他肩上,语重心长:“为父对你,期望颇深。”
沈从简低下头:“儿子愿做父亲马前卒,鞠躬尽瘁。”
……
晋国公府清早起正门开,奴仆忙的脚不沾地,前头迎客,后院招待,尤氏喝了两壶热茶,仍觉得口干舌燥,方送人进屋,又得出来应酬。
官眷们都说她能干,好福气,张罗的席面无不妥善精致,尤氏听了很是痛快,疲惫的双腿也不觉得沉重,轻快地奔走在前厅后院。
贵妃与晋国公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后,去往临风阁,丫鬟侍奉茶水果子时,贵妃忽然开口,要见见各家未出阁的姑娘。
尤氏怔住:“娘娘,那些小娘子们都去花园里玩了,恐一时间张罗不全。”
贵妃端坐在罗汉榻上,拨弄着纤纤玉指,长眸微挑:“无妨,本宫今日可在家中留用晚膳,母亲尽管慢慢张罗,不打紧的。”
尤氏笑:“如此,便劳娘娘多等些时候了。”
转头出了门,尤氏先去找到秦夫人,将她拉去僻静角落:“你家二姑娘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