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羁绊
    他的声音头一次带着明显的不愉和压迫,惯性的温和显得假惺惺地令人作呕,池暮将迈出一步的沈榆拉住,站在原地没有动。

    “总是大晚上来,是不是有点儿不太礼貌啊?沈青辞?”池暮拎着一袋子食材站在原地,拦着沈榆的步伐。

    而沈榆居然也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没再动弹了。

    真是荒唐。沈青辞居然觉得自己像个来拆散小情侣的坏家长。

    “阿榆,我们单独谈谈。”沈青辞终于还是拗不过,先走上前来,妥协一般说道。

    他找来的可真快。

    沈榆让池暮先去做饭,池暮哼着歌儿钻进了厨房,她自己则是候在原地,等沈青辞开口,“谈什么?”

    沈青辞顿了顿,“你今天去找他了?”

    他?郭嘉俊,那个性格奇怪的大叔。

    沈榆应道:“嗯……”

    “阿榆,我其实……”

    “等等。”沈榆踮脚,捂住了他的嘴巴,不给他退路,“哥,你坦诚一点,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漆黑的瞳孔映着他身后的灯光,揉进眼底,像是要看破他隐藏的一切。

    “阿榆讲,我都听着。”温热的唇在手心摩擦,搅乱了沈青辞的思绪,眼神愈发浓稠,沈榆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我的记忆是哥动的手脚对吗?”沈榆松开了他,等待他的答案。

    不过和之前一样,只是几秒的停顿,沈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沈青辞垂着头。

    他今天戴的还是那条红色领带,黑色的西装,精致的发型,看起来像是刚刚谈完什么大合作赶来的,疲倦的面色染了些许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的确是很忙,忙到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也让沈榆意识到,如果没有自己的主动,聊天框大概会一直空白下去。

    但即使聊天框被塞满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继续解释啊,哥。”沈榆扯了扯唇提醒道,“我前天发的消息也看到了吧?为什么不回复呢?”

    沈榆发消息说以后就不再搬回去了,话里话外都是要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沈青辞当她是小姑娘,难得闹脾气。

    最近的所有反常,他都当做了她在闹脾气,对于沈榆的下一步做法,沈青辞似乎总是有绝对的自信,哪怕是“池暮”的出现带来了一点危机感。

    但他和阿榆的羁绊,这么多年的陪伴,怎么会是他一个突然出现的外人可以破坏的?

    沈青辞不慌不忙,将买好的礼物吩咐郑尧拿过来,拉着沈榆的手掌摊开,亲手放在上面。随即又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眨了眨眼睛:“阿榆,出差回来给你带的巧克力,你先消消气。”

    又来了,这些故意混淆的肢体接触和对话,总让别人觉得两个人亲密无间。

    也让沈榆一直那么以为。

    沈榆转手将巧克力递给了郑尧:“郑哥辛苦了。”

    天天加班,确实辛苦。

    沈青辞顺着沈榆的动作看了眼郑尧。

    郑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直到沈青辞发了话:“阿榆给你,你就拿着。”

    郑尧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立马低下头去当背景板儿。

    沈青辞眸光闪了闪:“阿榆,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之所以更改你的记忆……是害怕你会接受不了那场大火的真相。”

    那场大火的真相?

    他在说什么东西?

    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新闻上记载得清清楚楚,电源老化,意外失火,不过是命运使然,总要有人倒霉,而倒霉的恰好是他们一家。

    沈榆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然而他说——

    “你的父亲,才是那场大火的幕后凶手。”

    耳边的一切忽然静止了,只剩下沈青辞的声音。

    密密麻麻的声音转变成文字符号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大脑,挤占着她冷静的思考空间。

    “你的父亲,不是你记忆里那个走南闯北却赚不到钱的潦倒生意人,那个老实本分的形象,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

    “实际上,他是一个格外忠诚的赌徒,欠债,还不上,盯上了你和你的妈妈,策划了这场大火,是为了骗保还债。他针对的只有你和你的母亲,却没想到……”

    “用力过猛,也算错了时间,伤了其他人。”

    “他更没有想到,你妈妈怀孕了,肚子里是他的亲儿子。而他,亲手害死了他的亲儿子。”

    “阿榆,你的记忆,都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这里是你想要逃避的现实。是我帮你,打造了一个乌托邦。”

    “相敬如宾但都很宠爱你的父母,美好的童年,即使有一些不完美,但更显得真实了不是吗?”

    “修改你的记忆,让你在记忆里早早地被沈家收养,物质富足,还有哥哥陪着你成长,你不是很喜欢吗?”

    “阿榆,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沈青辞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他总是轻易地许下诺言。

    沈榆身体颤抖,明明有画面从脑海里闪过,却全部是模糊的,就像他所说,那些真实的记忆躲了起来,为了保护她,躲了起来。

    “哥,证据呢?”沈榆嗓音沙哑。

    她的父亲害死了她的母亲,证据呢?

    沈青辞眼神发暗,接着说道:“郑尧,把文件给阿榆看一下。”

    沈青辞摆了摆手,郑尧似乎一早儿就准备好了,飞快地递到了沈榆面前。

    曾经只要沈榆一个电话,老板立马下班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兄妹两个人吵架冷战,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是他这个打工人啊!天天加班看老板那张臭脸,没有谁比郑尧更想让两人快点儿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

    秋风又不合时宜地吹来,文件哗啦啦地翻动,沈榆迟迟没有动作。

    “阿榆?”沈青辞试探地观察着她的反应,身侧的指节轻轻蜷缩在一起,随后插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沈榆深呼吸,接了过来。

    几张纸而已……

    几张纸而已。

    不需要她动手,风早已经帮她摊开。

    照片,监控截图,当年被沈家撤下来的新闻头条,沈榆爸爸投保的记录,白纸黑字分析得清清楚楚,与那场大火的席卷,高度重合,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无罪释放以后,他早就去了国外生活。

    而沈家把这些事情全部压了下去,说是为了可怜的孩子沈榆。

    “当年手术以后,你的身体条件虽然有所改善,但精神状况一直都不太好……我这样做,是不得已。”

    “阿榆,你相信我吗?”

    啪。

    文件掉在了地上。

    沈青辞走上前几步,捡了起来,而后上前一步,把她抱进了怀里。

    像以前一样,安静地抱着她。

    他等着沈榆的手自然地放在他的腰间,等着她攥着他的衣服慢慢圈紧他,等着她在怀里蹭动,汲取着他的气息去依赖。

    而他,享受这种依赖和掌控。

    “你想怎样都可以,我不会再拦着你,医院的检查本就是为了帮你加固记忆,既然阿榆不需要,我就不会再做……”

    “我只是希望,你相信我。阿榆。”

    沈榆的身影依然没有动弹。

    沈青辞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像在抚摸乖巧的宠物,“阿榆,乖,跟我搬回去好不好?”

    沈榆只是像个木头人一样被他抱着,眼泪渐渐沾湿了他的衣衫。

    “阿榆不哭。”

    “我保证,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忙。等你考试完,想去什么地方,我都陪你,好不好?”

    不会像以前那么忙,自然是因为,该忙的,都忙完了。

    剩下的时间,他终于可以好好地陪阿榆了。

    沈青辞的眼神愈发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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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声控灯随着安静下来的环境一起灭了下去。抱在一起的身影隐入暗中。

    高大的身影将沈榆的影子完全吞噬,温柔的哄和从前相比,好似变了味道。

    至少在郑尧听来,很不对劲。

    郑尧抓着怀里的巧克力,悄悄观察,心念一转,一个可能性电石火光般闪过脑海。

    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对上沈青辞看来时暗沉的目光,又赶忙慌乱地低下了头。

    他入职不到两年,一步步晋升到如今这个位置,靠得就是有眼力价儿。

    上一个离职的助理是如何被炒鱿鱼的,他始终铭记于心——

    老板就是老板,是沈青辞,而不是沈夫人。

    对,要有眼力价儿。

    郑尧屏气凝神——

    他什么都没看到。

    “沈榆。”门口突然出现了池暮,倚在门框上,似乎是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才喊上了这么一句。

    沈榆身体一顿,赶紧抓着沈青辞的大衣将自己的眼泪擦个干净。她格外讨厌在池暮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几乎形成了一个本能。

    虽然也次次没藏好。

    沈青辞适时地松开了沈榆,仿佛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安慰的拥抱。

    他也看向了池暮,对上池暮淡然的表情,笑了笑,一副不明显的胜利者姿态。

    池暮冷嗤一声。

    沈青辞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帮着那个男人脱罪的事情已经暴露在沈榆面前了吧?

    在那之后……

    烂掉的白月光,还能算是白月光吗?

    可是事情早已悄悄脱了轨,在池暮毫无察觉的时候。

    正是在沈榆要走向池暮的一刻,沈青辞嘴唇转而凑近沈榆的耳朵,轻声说道——

    “阿榆,你身边突然出现的‘朋友’,最近似乎在跟不少人接触——包括我们刚刚的话题人物,你的亲生父亲。”

    “不信的话,阿榆明日可以跟去看看……”

    “只是郭嘉俊已经被我解雇了,我也不好再那样细致地保护阿榆了,自己上点心儿,不要被朋友骗了。”

    沈榆的视线还是模糊的,脑袋也被这几句话砸晕乎了。

    沈青辞笑了笑:“阿榆,晚安。”

    说完以后,郑尧开了车门,沈青辞坐进了车里,隐去了身形。

    留下沈榆一个人风中凌乱。

    池暮,背着她,跟很多人接触……他要做什么?

    沈榆看着门口那个黑沉沉的身影,围裙勾勒着腰线,看似松弛地倚靠着,但挽起的衣袖上青筋尽显,可见他攥着手里的那把菜刀刀柄使了多大的力气。

    沈榆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看了眼郑尧走之前帮她带上的大铁门。

    月光倾洒的小院儿似乎成了另一个囚笼陷阱。

    时间倒回几分钟前,再让沈青辞问她愿不愿意搬回去试试呢?

    她愿意。

    沈榆不会犹豫一秒钟。

    “吃饭了,再不进来要冻傻了。”

    “本来就不聪明……”

    池暮见她迟迟不动身,喊了一声,转而嘀嘀咕咕着回了房间。

    沈榆迈开沉重的步伐,走了自家门,换上拖鞋,再次留了个门缝,以免大半夜呼救却没人进得来。

    晚饭早已摆好,是她白日里报出的那串儿长长的菜名,他一样不落地做了出来,热腾腾的全在桌上了。

    池暮正坐在椅子上削水果。他的刀功愈发熟练了,用这种家用小刀也能雕刻出和以前一样的水平来,而不是以前送到她嘴边的那坨“粑粑”。

    桌上有他雕成的一只狐狸,一只兔子,他手上还在继续动作着,表情阴森森的,笑得让人毛骨悚然,看着手里半成型的“艺术品”,下一个大概是只大尾巴狼……

    就在沈榆的脚步迟迟不动,钉在原地的时候,那勾起笑的脸庞突然对上了她。

    “怎么不过来?真给冻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