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对不起
    于是池暮眼中的沈榆,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离他越来越近,身影又重合,变成一张放大在面前的脸,池暮心脏一紧,屏住呼吸。

    直到沈榆站定在他面前,像恶霸一样又推了他一把,笑得弯下了腰,似乎跟他反着来是件格外有成就感的事情。

    “哈哈哈哈……不要肢体接触?”

    “嗯?这样算吗?”

    池暮的脚步趔趄,身形勉强还站得稳,也不还手,就这么由她欺负。

    无意间对上那双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眼睛,沈榆莫名地下不去手,脸上跟池暮学来的恶劣笑容也渐渐收了回去。

    于是摸了摸鼻尖,默默收回了动作,沈榆一挥手,“走了,大麻烦,快跟上。”

    池暮没动。

    沈榆警告:“别告诉我走不了,我可背不动。”

    池暮指了指一旁的共享单车,乖乖站着:“这个。”

    沈榆的眼睛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眼睛一亮,“刚刚怎么没看到?”

    “对了,你还行吗?”

    沈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蹙起了眉。

    “我行!”池暮的声音大了几分,一双大长腿比沈榆更快地迈了过去。

    他说行就是行。

    靠着对小说里反派无所不能的刻板印象,沈榆放心地把他抛在了脑后。

    她不喜欢运动,能踩车子,绝对不愿意多动一步。

    解锁,踩上,车子摇摇晃晃地踏了出去,随即越来越稳,越来越快。

    池暮也同样跟着摇摇晃晃踩起了脚蹬子,跟在沈榆后面,凉燥的夜风吹散了些许脸上的热意。

    “喂!池暮!快跟上啊!”

    沈榆单手把车,笑着对后面的池暮招手。

    池暮抿着唇,用力踩下,跟了上去,两条大长腿蜷缩在自行车的小小方寸之内,还有些伸展不开,显得笨手笨脚。

    “芜湖~今天酒驾了!”

    “好刺激!好开心!”

    欢畅的声音将哽咽完全盖了过去,像是要抚平今晚的所有不快。

    太刻意了。沈榆。

    池暮慢悠悠地与她并着肩。

    没放松一秒,一只手握成拳,话筒头的大小,忽然出现在了池暮的面前。

    “采访一下,池暮先生,你今晚开心吗?”

    她正和自行车一起侧身,以一个一不留神就会摔得很惨的姿势靠近他。

    池暮眼神一紧:“沈榆,坐好了。”

    沈榆执着地问他:“开心吗?池暮。”

    “沈榆!”她的车子突然晃了一下,池暮的心脏也跟着重重一跳。

    她却是笑得没心没肺,不管不顾,好像喝醉的不是他,而是她。

    “真是个疯女人……”池暮冷汗直冒,掌心包住她的拳头挡了回去,“看路!”

    沈榆“啧”了一声,继续摇摇晃晃地蹬起了自己的自行车,再也不避讳着他吐槽了,而是光明正大。

    “你今晚是喝了酒本性暴露了吗?说话总是颠三倒四没个重点?”

    为什么总是避开她的问题?

    没意思。

    沈榆加快了速度,把池暮甩在了身后。

    走出没一会儿,突然——

    嘭。

    后方传来一阵人仰马翻的声音。

    沈榆身体一僵,车子一阵急刹,回头。

    “池暮!”

    人果然还是不能逞强,反派也不行。

    *

    沈榆托着大个子的胳膊撞开了自家的门。

    池暮的手臂圈在她的脖颈间,身体歪歪扭扭地被沈榆带动着往前走。

    沈榆艰难地挪到了沙发边。

    “呼——”

    把人摔下去以后,终于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沈榆坐在一旁,抄起桌面上的凉白开就是一阵猛灌。

    灌完以后看也不看池暮一眼,起身就打算回自己房间。

    把人拖回来已经仁至义尽,沈榆还不想年纪轻轻真成了老母亲。

    只是还未绕过茶几——

    手忽然被牵住了。

    沈榆挣脱他的手,扯唇道:“池暮,乖乖睡觉去,嗯?别天天刷短视频看那些霸道总裁爱上我,做梦要不得。”

    俗套的偶像剧把戏,她一个言情小说作者早已经用惯了这些老套路。

    想耍她?

    沈榆临走前又倒过来捏了块桌上的水果扔进嘴里,不新鲜但尚可入口。

    只是……这嘴巴馋得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下一秒,一阵失重感忽而传来——

    “喂——”

    伴着一阵惊呼,刚刚被叉起的水果块连带着叉子一起掉在了地毯上。

    池暮的怀里则是多了一个眼神慌乱的沈榆,她手脚忙乱却一时挣脱不得,一张脸快要熟透了。

    热气混着湿意一起落在她的后颈,触感让人无法忽视。

    “池暮!你发什么疯?”

    “沈榆……”回应她的是一声低唤,满足又不满。

    沙发的空间有多狭窄,背后的身影有多高大,腰间的力道有多紧,沈榆就有多恐慌。

    她发誓,以后绝对不会让池暮沾一滴酒精。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要逃跑,快逃跑,沈榆心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来得势如破竹,冲刷着所有的细胞,涤荡着所有的情绪。

    沈榆抓着他的手去掰去扯,却不见丝毫效果,一只掌依然紧紧扣在自己腰间,沈榆表情狰狞,唇下的血痂都裂了开来。

    ——而后果断放弃。

    他的怀抱,她没有一次成功挣脱过,哪怕是在梦里。

    真是挫败。

    他的气音离自己很近,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湿润的液体贴在自己的皮肤上,沈榆才发觉,他在哭。

    “……对不起……沈榆……”

    他的声音终于发了出来。

    带着哽咽,无助,混着眼泪,慌乱地贴着沈榆耳后响起。

    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沈榆打包扔出去,他除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没有任何能做的。

    又低又弱的哭腔,示弱的歉词,不清醒的眼泪,比起沈榆方才的狼狈好不到哪去。

    这什么啊?

    喂,反派醒醒,你崩人设了。

    沈榆皱着眉,一头雾水。

    “对不起,沈榆,对不起……对不起……”

    重复,再重复,他的声音断续,不给沈榆思考的机会。

    似乎沈榆不说句话,他就要一直继续下去。

    一颗脑袋也不停地在她的衣领后面蹭弄,眼泪全部抹在了沈榆的衣服上……腰间的手倒是一点儿没松哈?

    无意识中,池暮正在点燃沈榆的暴躁因子的边缘疯狂试探。

    “原谅你了。”沈榆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而后再次掰着他的手,拿出了第一次使菜刀的劲儿,咬牙切齿道,“但是……你能不能……先松手……”

    如果道歉是指向两人未相遇之前,沈榆被他恐吓出的阴影,那她原谅了,并且可以一笔勾销。毕竟她应该找那个古怪的APP算账才对。

    “我……对不起……沈榆……”

    “沈榆原谅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

    “……真想道歉的话,你就多研究研究自己的厨艺?”有了池暮以后,又美味又方便的泡面已经难以下咽。

    “对不起……”

    “我说了原谅你。”沈榆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心。

    就这么一句一句地应着,池暮的声音越来越弱,沈榆腰间的束缚也越来越松了。

    沈榆抓准了时机,一个翻滚,从沙发摔到地毯上,松了一口气,躺着不动弹了。

    这一番挣扎,比刚才把人拖回来还要累。

    沈榆撑着坐起身来,打算就这么把人放在这里。

    只是定睛一看,他的脸颊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声音弱下去的同时,带出了几阵难捱的咳嗽声,整个人的气势比往日弱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大事不妙。

    池暮他好像……酒精过敏。

    沈榆握拳,要砸未砸,最后认命地拨打急救电话,只是池暮身份特殊,还需要她哥给开个绿色通道。

    好麻烦。

    “毁灭吧。”

    *

    “多亏了他体质不错,症状来得晚,情况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持续时间可能会长一些,得多费点儿心。”

    “嗯……”沈榆低低地应了一声。

    医院的走廊上,沈榆靠在墙边,左手里拎着一袋子拿好的药,右手捏着诊断单子,一双眼睛越过面前的白大褂朝着病房门上的玻璃内看去。

    “不过……小榆,这谁啊?男朋友?”

    “你哥怎么只是打了个电话,没跟你一起来?”

    面前的女人眼底闪着促狭的光,熟稔的语气中带着试探。

    她正是沈榆的医生,也是沈青辞的大学同学。

    长相周正,典型的北方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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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着白大褂身板儿挺拔,只是眼底的青黑严重,损了几分精神气儿。

    沈榆和她并没有正面打过交道,并不是很熟,更别提现在知晓了她帮着沈青辞给自己注射邪门儿的药剂来加固什么错误记忆,就更没什么好感了。

    更何况,她对沈青辞有意思,从来没再沈榆面前掩饰过。

    沈榆从前不愿意跟沈青辞挑明,毕竟给自己多找情敌就是找份罪受。

    而现在就更没有什么挑明的必要了,因为这些都跟她无关了。

    沈榆打了个哈欠,淡淡地回复道:“我哥很忙。里面的是我朋友。”

    女医生笑了笑,“你看起来很关心他。”

    沈榆靠在墙边,语调倦怠:“谁说不是呢?”

    都说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沈榆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应验了。

    不然的话,怎么从池暮出现开始,自己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也倒霉了不是一点半点儿?

    什么狗血事儿都给碰上了。

    人生比小说精彩。

    想着想着她又打了个哈欠,是真的困了。

    此刻已经是凌晨,也只有这里的病房走廊彻夜通明,服务到位,又能保证绝对的安静私密。

    “医生,您去休息吧,今天多谢。”

    沈榆开始赶人了。

    女医生没急着走,而是迟疑地掏出了一个礼盒,“小榆,你哥最近在忙什么?”

    “你们不是住在一块儿吗?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带给他?”

    红色的礼盒,价值不菲的LOGO,真舍得送,沈榆一看便知道里面装了块儿营销成功男士的腕表。

    沈榆冷淡地拒绝帮忙:“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没住在一起,我搬家了。”

    她句句实话,女医生的笑容却开始僵硬,眼底藏不住的失落让沈榆失去了所有勉强应付一下的心思。

    “我知道了。”女医生收回了自己的礼物,捡起刚刚的笑容,故作轻松,“没事儿,你们下次再来的时候我给他就是了!”

    沈榆的眼神带了点儿不经意的同情,却又冷得刺眼,淡淡地扎着女医生的心:“没有下次了。”

    “这是……什么意思?”女医生多了一嘴,表情茫然。

    “你和我哥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每次来并不是来复查的,不是吗?”

    “所以自然没有下次了。”

    沈榆本就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沈青辞自会告诉他的老同学,这下被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的睡眠时间,眼底的躁意愈发明显。

    “我们做的事情……”那女医生的表情突然有些奇怪。

    像是在一瞬之间迟来的羞耻心爆发,说话也变得没了方才的底气:“对不起……我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才帮他……不过你还好吗?”

    “催眠和药物辅助的加持下,你的精神是很脆弱的,若是想恢复记忆,我可以帮你。”

    一副诚心悔过的表情,似乎现在才记起来自己是个以病人意志为主保护病人隐私的好医生来,说话时严肃的神情连带着她身上的白大褂也在一瞬间变得更纯白无暇了。

    只是沈榆并没有要继续信任她的打算。

    但她还是装了一下,看起来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一般,轻声确认道:“你帮我?”

    沈榆知道自己的记忆只是恢复了一部分,关于林情和温董岭所讲述的那些快乐过往,她依然没有丝毫的印象。

    初中那几年的记忆,完全被关在沈家的大别墅里读书学钢琴所覆盖——那些日复一日的枯燥时光,简直太容易复制了,将记忆混淆后拉长时间线简直不要太容易。

    只是沈榆一直有些疑虑。

    虽然沈青辞说道当时她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所以才想要覆盖她的记忆,虽然他也说了,是想要在她的记忆里让她少遭几年的贫穷……但她还是觉得怪,很怪。

    富家子弟是会这样想的吗?所以才营造出一副她早早就被沈家收养了的假象?

    事情似乎发生的有点儿突然,那女医生还未跟沈青辞通过气。

    信息差的产生,不是正好给了她钻空子的机会吗?

    沈榆温和地笑了,眉间的烦躁和困意一扫而过,一双眼睛盯着医生眼底的青黑,还有几分心疼的无奈。

    直到把女医生看得忍不住反思起来,觉得自己之前帮着沈青辞骗沈榆可真不是个东西。

    沈榆开了口。

    “说吧,周医生。”

    “你帮我,那我该怎么做?”